石詠早先就是造辦處起家的，在養(yǎng)心殿兩側(cè)配殿里當(dāng)差服役的工匠他幾乎全認(rèn)識，偶然見到一個生面孔，便請王樂水介紹。王樂水知道石詠是正白旗出身，叔父乃是正白旗的都統(tǒng)，當(dāng)即笑道：“這也是你們正白旗的，工匠華色。原本曾在二阿哥處服役?！?/br>
    王樂水口中的“二阿哥”，不是別個，正是廢太子，胤礽。

    第185章

    正白旗工匠華色, 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臉色黝黑, 一雙露在衣袖外的雙手則是黑紅色的, 上面布滿繭子, 是個當(dāng)了大半輩子差事的老工匠。他原是包衣出身, 如今在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金銀器作處當(dāng)差，若不是身上穿著造辦處工匠的制服，容易叫人將他認(rèn)作是個尋常老鐵匠。

    石詠知道在旗的人家未必人人都當(dāng)上八旗兵丁, 好些旗人也是苦哈哈過日子、憑手藝吃飯的工匠。但凡是造辦處的工匠, 石詠一向充滿敬意，聽王樂水介紹過之后, 便和善地向?qū)Ψ近c點頭。

    可是華色聽見王樂水說他, “原本曾在二阿哥處服役”，瞬間就變了臉色。所幸他臉色黝黑, 臉紅也不易叫人察覺。然而石詠卻抬起頭仔細(xì)端詳, 因為他適才雙手猛地抖了一下。

    “華色的名頭, 我好似也聽過的……”石詠知道此人怕是有問題，當(dāng)下一面隨口攀談，一面悄悄觀察華色所在的位置。這華色手上似乎正在做一只琺瑯火鏈。火鏈已經(jīng)打制成型, 但是表面要繼續(xù)燒造琺瑯彩。所以華色面前一張小桌上放置著草圖, 上面繪制著打算燒造的紋樣。

    石詠假作驚奇，問：“這……這是打算在火鏈燒琺瑯？”

    火鏈?zhǔn)且环N打火的工具，關(guān)鍵部位是一塊易于產(chǎn)生鐵屑的鐵塊，呈弧形, 頗有些像鐮刀，在鐵塊外部包有銅片，可以做各種裝飾。這火鏈平時就掛在煙袋旁邊，和火石、火棉之類的放在一起。這火鏈與火石一打、甚至一擦，就會有火花，濺到火棉就能點火，回頭一吹氣，煙鍋便立即著了，這其實是一種古老的“打火機(jī)”。

    石詠很敬佩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反正他也沒能將打火機(jī)“發(fā)明”出來，憑啥鄙視這種古代“打火機(jī)”呢？再說了，古代工匠竟能用琺瑯裝飾火鏈，將這種日用品也制成精美絕倫的工藝品，他只有佩服的份兒。

    然而華色一聽，伸手便去掩那圖紙，但是石詠手快，已經(jīng)將草圖拿了起來，嘖嘖的大聲稱贊了一番，然后對華色說：“您忙吧，不耽誤您！”

    他隨即向身后的王樂水使了個眼色，將草圖一還，兩人一起離開。離開的時候，即便石詠背著身，也能感覺到華色那里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然而王樂水卻陰沉著一張臉，徑直將石詠帶到僻靜處，對他說：“茂行，幸虧今兒帶你在金銀匠作處轉(zhuǎn)了一圈，否則都不知道這華色到底在做什么?！?/br>
    石詠好奇地問：“難道華色這做的，不是王大人派下去的差事？”

    王樂水沉吟半晌，搖搖頭，說：“多虧茂行有急智，將他給穩(wěn)住了。我剛才又一直假作不在意的樣子，想來還暫時不至于打草驚蛇……私下里偷制大內(nèi)式樣的物件乃是大罪，可是這華色在宮里當(dāng)差當(dāng)了多年，不會不知道這大忌諱吧！”

    石詠也在造辦處當(dāng)過差，知道在這里一切沒有小事，當(dāng)下凝神想了想，忽然問：“會不會，這華色，仿制大內(nèi)制式的物件，是受什么人之托而為之？”

    早先在慈寧宮，弘皙說的那一番話給了他靈感，再加上早先王樂水提到華色的舊主時，華色的表情與反應(yīng)都顯得很不尋常。所以石詠心中陡然閃過一個念頭：這華色，不會也是認(rèn)得弘皙阿哥，因此應(yīng)了弘皙阿哥那里的要求，在偷偷地仿制大內(nèi)式樣的物品吧。

    王樂水一聽，立即明白了石詠暗中所指，登時緊張起來，擰著眉頭道：“既是如此……這得趕緊報至上頭知道才行?！?/br>
    王樂水是造辦處的郎中，統(tǒng)管造辦處的各項事務(wù)，直接向內(nèi)務(wù)府上官匯報。如今最好找的上官，就是剛剛才離開造辦處，回阿哥所看媳婦兒去的十六阿哥。

    石詠卻對王樂水說：“王大人，這事兒您心里得有個數(shù)，若真是華色知法犯法，替他人仿制大內(nèi)式樣的火鏈，回頭這事兒揭出去，我怕您也會受累?！?/br>
    如果華色的事兒揭出來，受罰的人，恐怕只是華色，而與吩咐他辦事的那人無關(guān)。與此同時，身為造辦處郎中的王樂水，甚至還有在造辦處做主事的唐英與毛盛昌，也會受池魚之殃。

    這也是石詠適才在華色處，沒有當(dāng)場揭破的原因。

    所以王樂水此刻還有一個選擇，便是去點醒華色，捂下此事，既保護(hù)了自己，也護(hù)下了華色這名工匠。

    他向王樂水這么一說，王樂水思索片刻，對石詠說：“華色既然如此，想必由他不得不如此的理由，可能是自愿為之，也可能是被人脅迫。如果眼下輕輕放過這件事，這一次算是勉強(qiáng)揭過去，還會有下一次。現(xiàn)在只是一枚小小的火鏈，下次還不知是什么?！?/br>
    他有沉思一陣，終于堅定地開口：“茂行，你需記住，千里之堤，毀于蟻xue。你固然是一片好心，想要護(hù)著我，護(hù)著華色。可有些事，此時容忍，彼時便可能鬧到無可收拾?！?/br>
    聽見王樂水這樣說，石詠肅然受教，當(dāng)即向王樂水鄭重地拜了拜。

    古人有一言師一字師，王樂水在石詠心中，則是他一直以來認(rèn)定的好老師。

    石詠之所以會提出捂下此事，原因是他心中存著一種自然而然的，對像華色這樣的工匠的崇敬之情，還有一點，他來自后世，因此對這個時空里各種教條框框的不理解和不屑，對于什么“大內(nèi)樣式”不得私下仿制之類的規(guī)矩，石詠心中難免存了輕蔑。然而這些，在眼下這個時空，卻是非常要緊的規(guī)范與準(zhǔn)則，稍有輕視，便可能會引來大禍。

    王樂水見石詠如此，當(dāng)即望著他呵呵笑著，仿佛在說：孺子可教！

    “茂行，說來我還得謝謝你為我著想才是?！蓖鯓匪橹狱c頭，說，“只不過我這十幾年來一直浮浮沉沉，早就習(xí)慣了。再者這件事確實是我的錯，自從我當(dāng)上了郎中，確實有些心浮氣躁。前些日子唐英還提過，最好還是教人時常去看看各工匠的進(jìn)度，看看他們都在做什么。我因為沒有人手，便命暫緩。結(jié)果今日就出了這種事兒。今日多虧是你撞破，至少讓咱們都還有個應(yīng)對的準(zhǔn)備，若是等這只火鏈制好了，從造辦處流出去了。到時候再要擔(dān)責(zé)，我恐怕就要擔(dān)主責(zé)?！?/br>
    想到這里，王樂水一斂眉，道：“茂行，這件事，我來處理。你放心！”

    “再者，此時發(fā)覺了隱患，往后到底是禍，還是福，都還說不準(zhǔn)呢！”王樂水見石詠一臉擔(dān)心地望著他，登時換了一副笑臉。

    石詠心里感動，知道王樂水是真正看得清禍福、分得清輕重的人，他所行的，才是“正道”。到了此時，石詠真的希望，此前王樂水所經(jīng)歷過的“時運不濟(jì)”，恐怕都只是表象。而以后這人鐵定也不會只在內(nèi)務(wù)府里一個小吏的位置上呆著。

    于是他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再對此事多說什么。王樂水當(dāng)即請人去請十六阿哥過來。

    十六阿哥的嫡福晉子嗣上有些艱難，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了，十六阿哥便多花不少功夫在后宅陪媳婦兒。此刻聽說造辦處這邊有事，難免心里有些不快，趕過來之后便埋怨石詠與王樂水：“你們兩個，真是不曉得為爺省心。說吧，什么事兒！”

    可待聽說了造辦處有人偷偷仿制大內(nèi)式樣的琺瑯火鏈時，十六阿哥登時睜圓了眼，一面聽著王樂水解釋，一面盯著石詠看。石詠自然對方是什么意思，他們兩人此刻心中最懷疑的人便是弘皙。除了這位皇長孫，有誰能驅(qū)使得動原本在廢太子身邊當(dāng)差的華色？

    但是這件事還有很多細(xì)節(jié)要問清，十六阿哥皺著眉頭點點頭，道：“沒有旁的選擇了，先不要將事情宣揚開。那人，爺要帶到慎刑司去審問。王樂水你稍許做個障眼法，就說他是病了告假，過幾日再來當(dāng)差之類?！?/br>
    他扭過頭，望著王樂水，嘆了一口氣，這嘆氣的意思，與石詠此前的擔(dān)憂一致，應(yīng)當(dāng)也是想到了王樂水主事會受罰。王樂水卻面色不變，果斷地沖十六阿哥一拱手，應(yīng)了聲“是”，接著便出去安排去了。

    這天下衙的時候，華色被王樂水叫去商量點兒事兒。因此整個造辦處都不知道華色是什么時候離開養(yǎng)心殿的。第二日起，王樂水便宣布華色病了請兩天假，還將他手上的一項活計暫時移交給了負(fù)責(zé)金銀器作的另外兩名工匠。

    眾人都沒有意識到什么。

    只是有時石詠在內(nèi)務(wù)府府署遇到十六阿哥，見對方唉聲嘆氣地，便知大概，只不過他也不好多問。隔了數(shù)日之后，這樁“逾制琺瑯火鏈案”已經(jīng)告一段落，案子的結(jié)果都已經(jīng)審出來了。

    不用石詠自己問，十六阿哥第一時間就已經(jīng)找到了石詠。石詠聽了十六阿哥轉(zhuǎn)述的，這樁逾制案的實情，多少也有些無語。

    ——原來還真的是弘皙。

    弘皙那邊，早先是托一名太監(jiān)傳話，找到華色，命他按照大內(nèi)式樣打造一只琺瑯火鏈，制好之后，自會有人來取。華色本就是毓慶宮舊人，昔日二阿哥胤礽威勢極盛，如今雖然圈禁了，可是皇長孫弘皙依舊能在外自有走動，關(guān)于康熙因“甚愛”弘皙而欲“三立”胤礽的說法進(jìn)來頗有塵囂日上的架勢。

    這時候弘皙違制打造御用火鏈的行為，便極為“耐人尋味”。

    十六阿哥當(dāng)即向石詠問計，石詠伸手摸著后腦苦笑道：“十六爺怎么問起我來了？”

    他于權(quán)謀手段一無所知，啥也不懂，自忖幫不到十六阿哥什么。

    “爺知道你這不是自謙！”十六阿哥白了一眼石詠，扁了扁嘴，小聲說：“爺這不是心里沒底么？”

    他看起來十分發(fā)愁，低聲說：“如今儲位未明，爺這么些年又裝聾作啞慣了?！?/br>
    石詠嚇了一跳，連忙問：“十六爺，難道您已經(jīng)將這事兒透給‘那邊’知道了？”

    石詠與十六阿哥本有默契，“那邊”，自然指的是皇長孫弘皙。

    石詠的想法是：眼下離康熙老爺子歸天雖然還有五年，可也算是奪嫡混戰(zhàn)最混亂也是最黑暗的時刻，但凡出過頭都被老爺子給摁下去了，十六阿哥這時候千萬不能犯渾，千萬不能向任何一方輕易示好。一旦十六阿哥沉不住氣，將他已經(jīng)得知此事的消息透給弘皙知道，就糟糕了。弘皙可以藉此判斷十六阿哥的態(tài)度，甚至拉他下水，站到自己那一邊去。

    十六阿哥見到石詠真的發(fā)急，心里也有點兒感動，知道對方是真的為自己著想，連忙轉(zhuǎn)了笑臉，故作輕松地罵道：“想什么呢？爺有你猜想得那么蠢嗎？”

    石詠登時放松下來。他早先只道十六阿哥對弘皙有一種天然的同情，所以才會被卷入“弘皙逆案”，但現(xiàn)在看來，十六阿哥看人很準(zhǔn)，還是有些分寸的。

    “十六爺，為今之計，您還是將事實向皇上合盤托出為好?！笔仢M心里就只有王樂水提過的“正道”。

    十六阿哥瞅瞅石詠，說：“爺還以為你會幫王樂水求情?！?/br>
    石詠有些無語，不愧是十六阿哥，將自己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他確實想幫王樂水求情，可這種時候，越是求情，只怕越是攪亂了一池渾水。他當(dāng)下只能含糊地說：“不知者無罪，這么簡明的道理，皇上想必也是明白的?！?/br>
    十六阿哥低頭念叨兩遍，“不知者無罪”，終于拿定了主意，點了點頭，將事情收拾收拾，向皇父稟報。他稟報的時候很有技巧，只是先將事情講明，卻并沒有點出背后主使乃是弘皙，只說他自己尚且不知，還需要再查；后來查了兩日，再稟報康熙，說了弘皙的事兒。

    弘皙那一邊，的確在獲悉華色失蹤之后，曾經(jīng)找過十六阿哥，想向十六叔求情。十六阿哥只能無限遺憾地回絕，只說他已經(jīng)將事情“不小心”捅到皇上那里了。

    再過一日，皇上傳了弘皙阿哥去問話，后來十六阿哥向石詠轉(zhuǎn)述了弘皙的答復(fù)：弘皙在康熙皇帝面前認(rèn)了錯，并且辯稱他不知宗室皇孫不能吩咐造辦處工匠為其專門打造用具，也不知華色所做乃是大內(nèi)式樣，總之將一概罪責(zé)都推到了華色頭上。

    這件事很快也教外臣和御史們聽說，立即有八阿哥九阿哥麾下的御史紛紛上書，指責(zé)皇長孫肆意任用皇室工匠，打造逾制器具。然而一概彈劾折子，都教皇上壓了下來，這件事情，皇上竟然將弘皙撇得干干凈凈，用石詠的評價，就是皇上將弘皙阿哥給“保護(hù)”了起來，只讓旁人來承擔(dān)責(zé)任。

    在這一點上，石詠覺得皇帝是出了個大大的昏招，這樣將弘皙一“?！?，這是給了某些人多少期待、多少妄想啊！

    然而事情也沒有絕對，康熙皇帝也并非是盲目在“?！焙腽@件“逾制琺瑯火鏈案”沒過多久，康熙便下令輪流排查大內(nèi)太監(jiān)，將以前在毓慶宮執(zhí)役，或者與毓慶宮稍有些關(guān)聯(lián)的太監(jiān)放出去了一批，挪去辛者庫一批。早先確曾幫弘皙傳話的太監(jiān)則往景山一送，陪梁九功做葫蘆去。

    這樣一來，弘皙之后即便想給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的工匠傳話，也一時找不到幫手了。

    第186章

    琺瑯火鏈案的處理結(jié)果, 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在役工匠華色違規(guī)打造逾制器具，被罰帶枷杖笞后流放。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郎中王樂水, 主事毛盛昌都得了個“失察”的罪名兒, 各自降兩級留用。唐英亦是主事, 但僥幸因為長期以來一直在城外造辦處轄下的琉璃廠與玻璃廠研制各種御制器皿, 確定了與此事無關(guān)，因此沒有受到牽連。

    石詠聽說了這個結(jié)果，頗為郁悶。華色的確是知法犯法, 明知內(nèi)務(wù)府的規(guī)矩, 照樣答應(yīng)了替弘皙打制火鏈，而王樂水與毛盛昌也的確沒有時時關(guān)注下屬們都在忙什么, 因此說他們“失察”, 似乎也無可辯駁。然而真正主導(dǎo)驅(qū)動此事的弘皙阿哥，卻什么損失也沒有, 一根毫毛也沒掉。從這事兒上就可以見, 這個時空里, 妄求公平，是求不來的。

    不過石詠著實沒想通：弘皙究竟是圖什么呢？

    十六阿哥猜測弘皙可能是想借此判斷康熙對他的態(tài)度。畢竟這事兒說小不小，說大不大, 回頭弘皙將罪名往旁人身上都一推, 然后說自己不知情，這事兒就了了。而康熙帝的態(tài)度似乎也表明了這一點，皇上如今對皇長孫依舊是抱著“?！钡膽B(tài)度，也就是說, 將來為了皇長孫而“三立”胤礽，也不是沒有可能。

    總之康熙帝圣心獨斷，這事兒就這么塵埃落定了。工匠華色擔(dān)了全部罪責(zé)，而造辦處的官員則被牽連，受了無妄之災(zāi)。

    石詠與華色同在一旗，便通過自家佐領(lǐng)梁志國，找到了華色所在的那一領(lǐng)，打聽了華色的地址與家境，往那邊送了些銀兩。他抱著“救急不救貧”的原則，替華色治了傷，并打點了他流配西北之事，算是為他曾經(jīng)景仰過的工匠們稍許盡盡心。

    而王樂水那邊，石詠便只能出言安慰了。

    很快突如其來的委任狀下來，石詠被告知他升任了內(nèi)務(wù)府營造司的郎中，同時署任造辦處郎中一職。

    知道這個消息，石詠驚得獨自坐了一刻鐘沒說話，隨即卷了委任狀去找十六阿哥：“十六爺，卑職……卑職真沒有想要升官的意思。”

    “爺知道，爺知道！”

    十六阿哥笑嘻嘻地從脖頸后面抽出那柄隨身不離的扇子，沖石詠扇了扇，似乎想要扇去他的火氣。

    “可這也不是爺點你升官的呀！”十六阿哥一面扇一面撇清，“可是爺如今造辦處郎中的位置上確實沒人，無奈只能找你署任，爺又想著，總不能教你這么個主事，去署任隔壁的郎中，干脆就把你在營造司的職位再提一提……”

    石詠無語，萬萬沒想到“被”升官竟然是這么個理由。

    “爺知道王樂水主事這次是被華色連累了，可是爺又能如何？皇上金口玉言發(fā)的話……再者王主事也只是降職留用么！等降一陣子就會再升回去的啊，爺若是找個旁人過來頂上郎中的位置，王主事就輕易升不回來了。所以爺這么聰明的腦袋才想出了這樣一個法子，讓你先‘署任’一下，等這事兒時過境遷了，再將王樂水官復(fù)原職，你就去了這個‘署任’的虛名兒，回歸營造司的本職……”

    石詠一時暈乎乎的，實在是沒想到這一個小小的“署任”，背后還有這么多門道——這樣看來，十六阿哥的確是……為他和王樂水著想的？

    石詠趕緊拱手，向十六阿哥道謝，并就剛才的誤會表示歉意。

    官場這些事兒，他的確不及十六阿哥多矣。

    十六阿哥見他都說完了，才晃著扇子慢慢地道：“其實這也是皇上的意思，營造司升你的官，是謝你想的主意，那副羊骨制的老花鏡，誰也沒想到，竟讓太后開心了好一陣?！?/br>
    能讓太后開懷的，康熙皇帝便不吝賞賜，區(qū)區(qū)一個五品官職，能算得了什么？

    此外，除了上次那副科爾沁版的眼鏡之外，石詠也還記得清楚，康熙皇帝提點過他，今年太后萬壽，是一定要再拿點兒東西出來的。

    “這個……十六爺，你可得多記著點兒……快，快點兒將王主事再升回來……”石詠結(jié)結(jié)巴巴，語無倫次地說，他說實在的完全接受不了，他竟然有朝一日居于王樂水之上。

    “知道啦！”十六阿哥露出一副十分無賴的笑容，點著頭沖石詠笑道：“爺這不也見你快到成親的年紀(jì)了么？身上背著兩個五品的頭銜，娶親娶起來也好看些?！?/br>
    石詠：……

    十六阿哥見著石詠瞠目不知所對的模樣，登時笑噴，拊掌道：“就這么說定了，等你成了親，我就把王樂水給調(diào)回郎中任上！”

    石詠：……這算是，變相催婚？

    那照這么說來，他豈不是得趕緊成親。

    十六阿哥見石詠這副與呆頭鵝有得一拼的模樣，實在忍不住大笑，坐在椅上險些向后翻過去。

    石詠這才明白對方是在開玩笑。

    一陣子大笑笑過，十六阿哥終于恢復(fù)了正形，只聽他肅容輕聲說：“知道你挺關(guān)心王樂水這個人，你放心吧，四哥在打聽他，可能之后會將他調(diào)到戶部去，往后會有大用……”

    石詠再見到王樂水的時候，便有些難言之隱，畢竟自己竟然“后來居上”，反過來成為昔日上司的上司，更兼王樂水幾乎是將他帶進(jìn)造辦處的引路人，曾給他無數(shù)的指導(dǎo)與關(guān)懷……然而十六阿哥卻一再叮囑，雍親王看中王樂水的事，一定不能泄露半句，因此石詠即便想安慰，卻也不敢將這事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