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實(shí)在是難以想象，眼前這個(gè)丑陋的老婦人會生出童天佑那般俊美的兒子。

    她意圖從童母的眉眼之間看出那個(gè)白發(fā)少女的影子。一個(gè)是嬌美俏麗的少女，一個(gè)是年邁蒼老的老嫗，眉眼之間完全找不到絲毫相似之處。但若是兩個(gè)人，為何李良秀會有如此之大的反應(yīng)？

    童母身旁的婢女再一次喝斥：“大膽！有你這樣不懂規(guī)矩目不斜視盯著老夫人看的么？”

    阿憐不吭氣，連忙瞥開視線看向別處。

    童母忽然走近她，枯槁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頜，仔細(xì)地審視著，蒼老沙啞的聲音忽地傳來，“模樣生得真好，難怪阿佑遲遲不肯動身離開。叫什么名字？”

    童天佑要出去？要去哪？

    阿憐微微蹙眉，道：“回稟老夫人，妾身姓周名桂花，小名阿憐。”

    “阿蓮？”

    “可憐的憐?！?/br>
    阿憐手腕上的鐲子雖然不動了，但是開始發(fā)燙。

    童母渾濁的眼眸一瞬間變得

    清明起來，視線落在阿憐的袖口。

    阿憐佯裝忍不住打了個(gè)噴嚏，打斷了童母探究的視線，然后哆嗦著道：“對不起，老夫人，阿憐不是故意冒犯，求老夫人開恩?！闭f著撲通一聲跪下，接連磕了幾個(gè)響頭。

    終于童母神情松動，道：“好了，下去吧?！?/br>
    “喏。”阿憐索性爬著離開。

    剛爬上回廊，身后隱隱傳來童母囑咐婢女的聲音：“身子有點(diǎn)單薄，讓膳房給她調(diào)一下食譜?！?/br>
    嫌棄她單薄，讓膳房調(diào)食譜，這是準(zhǔn)備將她養(yǎng)胖了好下嘴么？

    直到視線范圍內(nèi)再也見不著童母，阿憐拔腿就跑。然而就在快要到書房時(shí)，她在回廊的轉(zhuǎn)角一下子撞到一個(gè)人。

    “阿憐？！你怎么了？怎么這樣慌張？”

    聽到熟悉的聲音，阿憐抬眸，焦急地抓著童天佑的衣袖，道：“那個(gè)，我方才聽兩個(gè)小廝說，吳管事派人抓走了芋圓……”

    童天佑微微蹙眉，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吳管事。

    吳管事挑眉問道：“芋圓？那是誰？”

    “隨我一起來的那只小白狐。”

    吳管事一臉平靜地道：“哦，原來芋圓是夫人帶進(jìn)門的那只小白狐啊。老朽近日很忙，很長時(shí)間沒瞧見那只小白狐了。不知夫人說它被我抓走，這話是什么意思？”

    阿憐瞅著吳管事那雙犀利的眼睛，雖然他看著她，表面上看起來平常無奇，但她確定這老家伙在撒謊。他現(xiàn)在不承認(rèn)，她拿他也沒有辦法。

    “不好意思，我也是方才聽兩個(gè)小廝說的。說是昨日傍晚，芋圓在流霜亭附近的湖里游泳玩耍，吳管事派的手下將芋圓撈走。不知是什么原因，吳管事要將芋圓捉走，是不是它叨擾了什么人？”

    “夫人可能有所誤會。我們這兒附近，常常會有獵戶前來打獵，您的白狐長得那般好看，但凡獵戶見了都會想要據(jù)為己有。老朽不知道是哪兩個(gè)下人亂嚼舌根，誤看成了老朽，令夫人這般誤會?！?/br>
    “若不是吳管事派人做的，許是那兩個(gè)下人胡說的。阿憐給吳管事您陪不是?！闭f著，阿憐便欠了欠身。

    “你先回房去。我會派人幫你去找芋圓。”童天佑安撫著她道。

    阿憐雖然心有不甘愿，但再糾纏下去，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她深深地看了童天佑一眼，嘴角微勾，轉(zhuǎn)身離開。

    一定是芋圓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所以這幾只妖聯(lián)合起來將它抓走。童天佑明顯是知道什么，卻是在包庇。

    回到房中，阿憐來回走動，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滿腦子想著要如何救芋圓。如今芋圓被他們抓了，她又聯(lián)系不上奎河，該怎么辦？她絞著手，不停地在心里念著：芋圓，你一定不可以有事！一定不可以有事！

    不知過了多久，童天佑終于回到房中。

    她凝視著童天佑不說話。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互看了一會兒，終于童天佑率先打破了平靜，道：“明日一早，我要動身去臨安談筆

    生意，你跟我一起走吧?！?/br>
    阿憐看著他，冷著臉道：“我現(xiàn)在哪也不想去，我只想找回芋圓。”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共生（21）

    童天佑道：“我已經(jīng)派人去找了，很快應(yīng)該就能找到。”

    阿憐道：“是么？等你找到芋圓，我再隨你去臨安?！?/br>
    這是阿憐自進(jìn)童府以來第一次沒向童天佑示弱。她內(nèi)心很憤怒，但是一直在極力的克制著自己，千萬不可表露出來。

    童天佑并不意外她忽然之間的變化，反倒是對她的反應(yīng)似是一直在等待。他凝視著她，不禁勾起唇角，道：“我一直好奇，你究竟什么時(shí)候才能摘下臉上的面具同我說話？”

    阿憐望著他如墨的眼眸，燭光混著她的影子在他眸中跳動，從模糊到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所有人都覺得他對她特別的好，其實(shí)這一切都是假相，原來他不只是懷疑芋圓，也一直在懷疑她呢。

    她不禁失笑，嘴角輕抬，道：“這里戴著面具的又何止我一人？老爺，你不也是么？明明每天都過得很不開心，可是偏偏在見到我的時(shí)候，都會極力地想讓我感到幸福開心。我也好奇，你究竟什么時(shí)候也能摘下面具呢？”

    童天佑輕笑起來，她看似軟弱乖巧，掩飾下的真性情果真是這般牙尖嘴利，他倒是沒有看走眼。

    “我若說，這些日子以來，我對你是真心實(shí)意的呢？并不是在裝?！彼⑽⑻?。

    阿憐抿了抿嘴，道：“我信，當(dāng)然相信?？墒抢蠣攨s從來沒有信過我呢，否則也不會讓人將我的芋圓捉走。進(jìn)門的那晚，老爺可是親口答應(yīng)，同意我養(yǎng)

    著芋圓呢?！?/br>
    童天佑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水，輕啜一口，道：“你口中說信我，但是你心里并沒有。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或是說你受什么人指使，為何要冒充周桂花嫁給我做妾，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阿憐凝視著童天佑，雖然一臉鎮(zhèn)定，但是心里難免有些緊張，不停盤算著。童天佑藏得很深，這些日子一直在制造溫柔假相，今夜忽然一下子毫不猶豫的戳穿她，不知下一步會如何。難道今夜就要與他徹底攤牌么？如今芋圓在他們手上，奎河不知去向，他是妖，而她是區(qū)區(qū)凡人，硬碰硬，她自是拼不過，究竟該如何是好？

    “是，我承認(rèn)我不是周桂花，但是我沒有什么目的，只是你出的價(jià)錢高，所以我想試著改變一下命運(yùn)，因?yàn)楦F怕了?！?/br>
    “是么？”童天佑的目光落在她手碗上，忽地抓起她的手腕，將玉鐲舉在她的面前，“上好的糯種白底青飄陽綠翡翠鐲子可是不多見。你說你窮怕了，窮人家哪里能戴起這等價(jià)值連城的貴重東西？”

    阿憐輕輕甩開他的手，鎮(zhèn)定地道：“我若說這鐲子是我偷的呢？”

    童天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阿憐隨即往他的身前輕輕依偎過去，他伸手迅速捉住了她的胳膊。她抬手，手中卻多了一個(gè)刺繡精致的錢袋，在他的眼前晃動，“袋中至少有十多兩碎銀，老爺，現(xiàn)在可信了么？”

    做乞丐的那

    些年頭，為了生存，她和擎蒼可是練就了不少“好手藝”。自從進(jìn)了半蓮池之后，退步了不少。

    童天佑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下一刻便伸手?jǐn)堊∷难?，使力將她拉近自己的眼前，道：“你還真是個(gè)寶！我今夜已經(jīng)把話說的這般明白，可你怎么就是不肯同我說句真話呢？”

    之前有過很多次親昵接觸，可是她都假裝害羞避開了，眼下這般情形，她掙扎著，卻怎的也掙脫不開童天佑懷抱，明明看起來儒雅書生氣的他，力道卻是如此之大。哦，她差一點(diǎn)忘了，他不是人，他可是只妖呢。

    “老爺，我說的哪一句不是真話呢？”

    從她一進(jìn)門，童天佑就發(fā)覺她很奇怪，明明已被他身上的香氣迷了神志，然而卻在沐浴更衣后反倒清醒了，不論是喝合巹酒，還是夫妻之間的親昵舉動她都在有意無意避著。他本以為她是只妖，可偏偏他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一絲妖氣，她只是一介凡人。但偏偏是個(gè)凡人，身邊卻跟著兩個(gè)不平凡的東西。

    “你這鐲子上究竟附著什么東西，我想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而且你帶來的那只狐貍也不是尋常的狐貍吧。”

    “不就是只普通的鐲子么？能附著什么東西？”阿憐將索性將玉鐲從衣袖里扒拉出來，看了又看，“我也不明白，芋圓怎么就不是只普通的狐貍了？怎么什么東西到了老爺?shù)难劾锟雌饋矶疾黄胀?？”總?/br>
    ，她就抵死不承認(rèn)。

    童天佑冷笑一聲，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大掌扣在鐲子上，鐲子忽然變得灼燙無比。她瞪著眼，想要掙扎，卻怎么也掙扎不開。倏然，一道白光從鐲子里彈了出來，李良秀的魂魄被逼了出來，跌落在桌旁。

    阿憐見勢，立即用力推開童天佑，張開雙臂護(hù)在李良秀的魂魄前，道：“不準(zhǔn)你再傷害良秀姑娘！”

    眼下，事已敗露，她不必再偽裝。

    “良秀姑娘？”童天佑望著阿憐身后跌落在地的李良秀，熟悉的面容令他下意識深蹙起眉頭，往事如煙云，早已消逝無跡可尋，卻忽然在一瞬間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他喉嚨微動，輕輕念了一聲：“是秀秀么？”

    聽到童天佑叫了自己一聲小名，李良秀不由地瑟縮了下。

    阿憐擋在童天佑的面前，生怕童天佑妖性大發(fā)，傷害李良秀。

    李良秀爬起身，鼓起勇氣看向童天佑，道：“是我。我如今變成這樣，童天佑你良心可安？”

    “你怎么會變成這個(gè)樣子？”童天佑滿臉的難以置信。

    李良秀冷道：“我怎么會變成這個(gè)樣子，你難道不是比我更清楚么？”

    童天佑雙拳緊握，內(nèi)心掙扎。是的，李良秀為何會變成這樣，他比誰都清楚。他從知道李良秀踏入這里的第一步開始，就知道她終會難逃一死，但是他卻未曾想過李良秀死后，竟只剩下這一縷殘魂……

    “你是來復(fù)仇的么？僅憑你這一縷

    殘魂，你什么都做不了，更別說復(fù)仇。”他盯著李良秀，神色灰暗，指著阿憐，“而她，只是區(qū)區(qū)一個(gè)凡人，根本幫不了你?！?/br>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共生（22）

    阿憐索性把心一橫，厲道：“我是個(gè)凡人沒錯(cuò)，而且是個(gè)不自量力，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凡人。童天佑，你若還有一點(diǎn)良知，就不該助紂為虐。你雖然只看到了李良秀這一縷殘魂，但你可想過那些因你而死的女子，劉細(xì)妹、陸小梅、何招娣她們死后會怎樣？你真的可以每日高枕無憂么？或許你根本就記不得那些因你而死的無辜女子有多少個(gè)?！?/br>
    “助紂為虐？你懂什么？！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生來就身不由已？”童天佑雙目怒瞪，一張俊朗的面龐在燭光下變得猙獰起來。

    “身不由己？你苦苦修行成人，難道就是為了今日這樣濫殺無辜么？”

    童天佑蹙緊眉心，緊盯著阿憐，這個(gè)凡人竟然知道他是妖。

    他冷冷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卻指責(zé)我濫殺無辜。你可曾想過你們凡人哪一天不是在濫殺無辜？你殺過的每一只雞鴨鵝，每一條魚蝦，你摘過的吃過的每一顆果子蔬菜，難道只因?yàn)樗鼈儾粫衲銈兎踩艘粯訒f話，就活該死么？”

    這是個(gè)弱rou強(qiáng)食的世道，有些物種生來活著就不易。不只是人，這世上的每一個(gè)存在的物種，都是為了活著而存在。而他一直以來也是為了活著而已。

    阿憐被他說的一時(shí)之間找不到反駁的言語，憋了半晌才道：“你說的這些都是歪理?！?/br>
    童天佑擰緊了眉心，道：“歪理也好

    ，正理也罷，眼下都不是討論這個(gè)的時(shí)候。待會兒，你帶著秀秀立即給我離開這里，不要等到明天。”

    阿憐堅(jiān)定地道：“我不會走的，找不到芋圓我是不會走的。童天佑，你說實(shí)話，芋圓是不是被你‘母親’抓走的？或者我不該稱呼她為你‘母親’，該稱她蜘蛛老妖精?！?/br>
    “看不出來你一個(gè)凡人知道的挺多的。”童天佑緊抿了薄角。

    阿憐道：“你不說沒關(guān)系。不管芋圓被抓是否與你有關(guān)，我勸你最好叫人把芋圓放了。你若敢動芋圓一根汗毛，必遭天譴，死無葬身之地。他，你惹不起?！?/br>
    死無葬身之地？他早已厭人倦這樣的生活，死后如何，對他來說，那根本都不重要。

    “芋圓我會想辦法找到他，然后送他離開。但是，你和秀秀今晚必須離開?！蓖煊討B(tài)度堅(jiān)決。

    “我憑什么信你？”

    “你若不信我，只有死路一條，沒有其他路可選。跟我走！”童天佑拉過她的手，對李良秀道，“你是自己進(jìn)去，還是我封你進(jìn)去？”

    “童天佑，善惡終有報(bào)，不是不報(bào)，是時(shí)候未到。憑我李良秀是報(bào)不了仇，但老天有眼，天會收了你和那只蜘蛛精?！崩盍夹闵钌畹乜戳怂谎?，便化作一縷輕煙，又附在阿憐的手腕之上。

    童天佑態(tài)度堅(jiān)決，絲毫不在意阿憐和李良秀的話，拉著阿憐匆匆出了房門，徑直向側(cè)門走去。

    “童天佑，我相信你一定有苦衷，你不要再執(zhí)迷不悟。你若是肯回頭是岸，至少還可能活著。與你相處的這么些日子，我看得出來，你本質(zhì)并不壞。”阿憐被他拉著，卻一路苦口婆心相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