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前，焦躁地來回踱步的九皇子，愣了一下：“六嫂？”

    秦艽做了個噓的手勢，皺著眉道：“丁香的情況很不好？”

    一提起這，九皇子平時愛笑的臉上頓時陰云密布，他搓了一把臉，才打起精神來道：“丁香難產(chǎn)了，穩(wěn)婆說情況很不好，御醫(yī)光是熬藥往里面端，似乎一點作用都無?！?/br>
    “好了，你別著急，我進(jìn)去看看。我這丫鬟從小跟著巴國夫人長大，當(dāng)初我生頡兒他們時也難產(chǎn)，就是她幫我的?！鼻剀粗噶酥赴⒍涞?。

    其實她說謊了，當(dāng)初是大祭司幫她轉(zhuǎn)危為安，不過現(xiàn)在也顧不了這么多了，都保大保小了，只有先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一聽這話，九皇子宛如打了雞血，頓時有精神多了。

    “那六嫂你們快進(jìn)去看看，若實在不行，還是保丁香，只要丁香沒事就行……”

    他還在絮叨往下說，門已經(jīng)從里面關(guān)上了，秦艽心中略有些感嘆，看來這九皇子也是真看重丁香。

    踏進(jìn)里間，一股血腥味迎面撲來，讓人幾欲作嘔。

    不過秦艽比這更慘烈的場面都見過，自然不懼這點血腥味。她見丁香面色慘白的躺在榻上，人已經(jīng)叫不出來了，只能發(fā)出還想掙扎的嗚咽。幾個宮女跪在床榻四周，撐著一塊布遮擋住丁香脖子以下的位置，一個上了年紀(jì)接生婆打扮的老嫗正掀開那布，在探看著什么。

    不光她一個接生婆，還有一個站在旁邊，滿頭大汗的樣子，看得出來現(xiàn)在也有些慌神了。

    實在容不得她們不慌，在民間接生孩子，死了孩子或者大人，都屬常事，女人生產(chǎn)本就是一腳踏進(jìn)鬼門關(guān)?？稍诨蕦m里，沒人跟你講這個道理，皇宮里孩子都是稀罕物，從來是以孩子為先，現(xiàn)在突然來了個保大，保不住大的要你們的腦袋。

    那把大人保住，她們回去后是不是還會被人要腦袋，畢竟方才母子相爭，她們都在里面聽得真真的。

    阿朵皺著眉道：“那我過去看看？”

    “阿朵，拜托你了。”

    阿朵點點頭，就上前了，旁人也不認(rèn)識她還想擋。這是連翹上前一步，說這是九皇子的命令。

    旁人見她一身女官服，不是經(jīng)過上面的同意，人也不會放進(jìn)來，遂也就不攔了，在一旁聽命給阿朵打下手。

    秦艽也去了床榻前，丁香看見她，露出一個似哭非哭似笑又非笑的表情。她此時依舊有些恍惚了，但還能認(rèn)得人。

    “六丫姐，我好疼啊，我害怕……”

    “別怕，該疼的已經(jīng)疼了，就算怕還是會疼，老九已經(jīng)說了保大人，你害怕什么，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鼻剀次罩氖终f。

    “我在里面聽見了，”丁香露出一抹蒼白的笑，明明已經(jīng)是個嬌柔的小婦人，神情卻帶著幾分童稚，“娘娘肯定又要不高興了。六丫姐，我有聽你的話，討好娘娘，可她……”

    秦艽本來還忍著的眼淚，嘩的一下就出來了。

    她抹了一把臉，笑著道：“你既然說聽我的話，那你就繼續(xù)聽著，我還有一句話要教給你。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自己，男人和孩子還是自己看著的好，不然你沒了，再多的情分也煙消云散了，孩子也成別人的了，男人也是。你忘了以前村里姓毛的那家，那小媳婦死了后，漢子給倆孩子娶了個后娘回來，后娘怎么對那兩個孩子的？”

    “我記得呢，那漢子太不中用了，村里人都罵他，我娘還說寧死當(dāng)官的爹，不死要飯的娘……”

    “來，使勁！”

    *

    隨著一聲啼哭，一切都結(jié)束了。

    九皇子站在門前，搡了兩下門，卻沒人搭理他。又過了一會兒，門從里面打開，秦艽滿臉疲憊地站在那兒。

    “六嫂？”

    “母子平安，人傷了元氣，等會阿朵交代幾項要注意的，你讓人記一下，還是找個御醫(yī)來開方子拿藥?！?/br>
    “謝謝六嫂，我進(jìn)去看看。”

    九皇子慌忙就進(jìn)去了，秦艽失笑搖了搖頭，帶著有些疲憊的阿朵，和連翹一同離開了觀云殿。

    連翹臉色有些蒼白，道：“女人生孩子實在太可怕了?！?/br>
    “行了，你也別多想，過兩天就忘了。”

    等回到東宮，秦艽驚奇的發(fā)現(xiàn)宮懌竟然在，兩個孩子都去午睡了，她這才想起自己出去的時間太久了。

    “老九那怎么樣了？”

    “母子平安?！?/br>
    “是好事?！?/br>
    “我去的時候，在外面聽見蘇婕妤和老九爭吵，蘇婕妤讓保小的，老九說保大的?！鼻剀瓷駪B(tài)懨懨地道。

    宮懌雖覺得她情緒有點奇怪，但也沒多想，只當(dāng)她是累了。摸了摸她的額頭，感覺沒有發(fā)熱，就一把將她抱起來，去了后寢殿。

    “你做什么？”

    她有些不自在，眾目睽睽之下，再加上他這人一向不正經(jīng)，她不免有些想多了。

    “你想到哪兒去了？累了就休息，我跟玉蝶她們說，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最后秦艽鬧了個大紅臉，她倒真是想多了，而宮懌等她躺下后就離開了。

    一直到晚上，宮懌才反應(yīng)過來里面的意思。

    當(dāng)時一家四口正在用飯，現(xiàn)今不管宮懌怎么忙，晚上都是要回來用飯的。

    在這可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一來現(xiàn)在跟兩個孩子講這些太早，二來宮懌和秦艽一忙就是一天，尤其是宮懌，就晚上這會兒有時間和兩個孩子說話，自然也沒講究這些。

    頡兒的話少，不過他和甯兒形影不離，該說的話都讓甯兒說完了。宮懌想起之前那事，若無其事對秦艽道：“我覺得兩個正好，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太多了鬧人?！?/br>
    秦艽本以為他是嫌甯兒吵，這丫頭可愛是可愛，但吵起來也鬧人，一直到準(zhǔn)備上榻歇著時，才明白他的意思。

    只生這么兩個，自然不用cao心是保大還是保小的問題了。

    這人，什么時候也學(xué)會話中有話，還這么含蓄了。

    *

    飛霜殿位于皇宮的西北側(cè)，說是殿，其實是一處宮殿群，皇宮里位分低的嬪妃都是住在這里。

    因為位分低，自然不能一人占據(jù)一殿，或是兩人或者三人分住。同住一個屋檐下，也就造成這些低階嬪妃抬頭不見低頭見，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經(jīng)常會有爭吵的事發(fā)生。

    蕭才人因為身份不一般，占據(jù)了一處主殿，這主殿占地面積很大，再說一個才人也不能入住主殿，所以這地方還住著一位才人，是一位姓劉的才人。

    這劉姓著實不起眼，但若知道這個劉和劉貴妃的劉是一家，就能明白劉才人為何能住在這里。

    也不知當(dāng)時是有人故意這么安排，還是實屬湊巧，這兩人住在一起，無疑是針尖兒對麥芒兒，什么都別著苗頭。小到一塊布料一頓膳食，大到今兒誰侍寢了，對方落自己一步，都是她們別苗頭的引子。

    平時兩人還算均勻，因為都不太得寵，可最近也不知是哪兒刮來了東風(fēng)，蕭才人七日里竟侍寢了兩回，那賞賜宛如流水似的往蕭才人那里送，劉才人殿里從主子到奴婢眼珠子都是紅的。

    這不，一大早的劉才人身邊的宮女就在庭院里罵貓，罵聲引得偏殿里的陳寶林、何寶林、邵御女和錢御女都出來看熱鬧。這不大的一處宮院里，其實也有著派系，不過偏殿里住的那幾個都是墻頭草，今兒倒向這個，明兒倒向那個，剛開始把人拉攏過來還能覺得出幾分洋洋得意，后來就覺得沒意思了。

    現(xiàn)在蕭才人總算明白當(dāng)初剛進(jìn)宮時，聽見有低階妃嬪私底下罵哪位得寵的妃嬪，對方為何能忍得住了。

    為何不能忍?。繜o人妒者是庸才，那些人罵得越歡實，才證明了自己正在步步高升。蕭才人覺得就照這勢頭，自己很快就能往前晉一步，或是晉個美人，再往上是婕妤。

    九婕妤里正好空著一位，說不定就能是她的。

    想著這些，外面的罵聲也不刺耳了，她那貼身宮女萍兒不忿地來找她說話，她還能大度地說別理她們，跳梁小丑罷了。

    可不是跳梁小丑，因為到下午天還沒黑時，就有內(nèi)侍來宣召，說陛下點了今晚由蕭才人侍寢。

    對面劉才人的殿里又在罵貓了，這邊的宮女內(nèi)侍卻進(jìn)進(jìn)出出忙著備水侍候蕭才人沐浴更衣，只等著晚上甘露殿的車來接人。

    當(dāng)然，蕭才人冷靜下來也會想暗里是不是有人在幫她，自然不可能是蕭皇后，說不定是蕭家。畢竟她進(jìn)宮前，早就聽她爹說，她的任務(wù)就是生下一個帶有蕭家血脈的皇嗣。

    ……

    另一邊，蓮兒回想到之前陛下看過來的那一眼，依舊有些心有余悸。

    彤史館司掌每月擬定妃嬪進(jìn)御名冊，以半月為一個輪回，下半個月再由高位到低位再輪一次。

    陛下隨著年紀(jì)漸長，在女色方面十分寡淡，除了每月固定去幾位高階嬪妃那里坐坐，極少親自點名要哪位妃嬪侍寢，這么一來彤史館的權(quán)利就顯現(xiàn)出來了。

    她已經(jīng)連續(xù)幾次，將蕭才人的名字放在上面入眼可見的位置，起先還不覺得，可方才陛下隨意看過來的那一眼，她總覺得他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她左思右想覺得不太可能，就算發(fā)現(xiàn)頂多也以為她是受旁人指使，畢竟蕭才人姓蕭，可不姓秦。

    這么想想，她心里安定下來，但還是決定做完該做的，就暫且停些日子，也免得落了痕跡。

    “蓮兒，今晚該你值守，別忘了?！?/br>
    “知道?！?/br>
    蓮兒去吃了晚食，才往甘露殿去了。

    彤史館的人在這里有間小屋子，也和里面的宮女內(nèi)侍熟了，等到時候自然有人會通知她們。蓮兒到了地方，就找了個地方打瞌睡，睡了一會兒，人便精神多了，她拿出自己帶來的一本書看著。

    早已掌燈，四處靜悄悄的，這種靜悄悄的氛圍是這里的主旋律，蓮兒早已習(xí)慣了。她看了會兒書，又出去找人要了碗熱茶，剛坐下喝茶，有個小內(nèi)侍跑來叫她。

    “結(jié)束了？”在彤史館里待久了，這種隱含著寓意的話，已經(jīng)能讓蓮兒說得面不改色。

    那小內(nèi)侍點點頭。

    “留不留？”

    “陛下說留呢?！毙?nèi)侍細(xì)細(xì)的嗓音在濃似墨的夜色中，總有幾分荒腔走調(diào)。

    蓮兒心里一驚，又笑道：“這位蕭才人真是好福氣?！?/br>
    “可不是呢?！?/br>
    兩人說著旁人不懂的話，人已經(jīng)到了偏殿。

    小內(nèi)侍已經(jīng)把大概的時間告訴了蓮兒，蓮兒只管等會兒回去記在冊子上，她現(xiàn)在要做的是給藥。

    給侍寢嬪妃一碗藥。

    據(jù)說以前是沒有這種規(guī)矩的，也是陛下登基后定下的規(guī)矩，這事是蓮兒聽彤史館里的前輩所說。凡是侍寢嬪妃，事后都會得一碗藥，這藥的藥性不定，有的是坐胎藥，有的是避子藥，是什么皆看陛下說留不留。

    這也是方才蓮兒為何說蕭才人福氣好的原因，至于她心里為何一驚，是因為本就打算將藥給換了，沒想到元平帝這次倒替她省了事。

    ☆、第109章 第109章

    109

    低階嬪妃是沒資格和陛下過夜的， 一般都是侍了寢后被送回去。

    蕭才人讓人扶著穿了衣裳，剛在胡凳上坐下， 就看著彤史館的女官端著一碗藥上來了。

    蕭才人厭惡彤史館的人， 正確的是她厭惡這碗藥， 她知道這是什么藥， 就好像她知道蕭皇后賞她的茶里有什么?？伤龥]能力拒絕，她心想陛下怎么就不對她疼惜一二， 她侍寢的回數(shù)也不少了， 還是給她藥吃。

    旁邊站著不少人，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蕭才人僵著笑把藥接過來。

    “才人是不是怕苦？別怕呢， 這藥苦是苦了點， 但先苦后甘。”

    平時奉藥這些女官從不跟自己說話，怎么這回？蕭才人還發(fā)現(xiàn)這個女官有點面熟， 似乎前幾次自己侍寢， 都是她服侍的， 她這是什么意思？先苦后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