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言沒再說話，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任她抱著。

    易言第一次見到這么脆弱的盛微語，是在高中元旦晚會那晚。

    那是他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元旦晚會，和今晚一樣，滂沱大雨。

    易言喜靜，待不慣太吵的環(huán)境，直接以生病為由，請假回家。

    他那晚沒帶手機(jī)，回到家，才發(fā)現(xiàn)手機(jī)上十幾個(gè)未接電話和未讀短信。

    全部來自盛微語。

    以為又是對方閑著沒事的sao擾，他沒馬上看。

    準(zhǔn)備睡覺時(shí)，手機(jī)又響了一聲，才隨手點(diǎn)進(jìn)了一條未讀消息。

    還是盛微語。

    夜里十一半點(diǎn)，她說她在學(xué)校教室。

    易言趕到學(xué)校的時(shí)候，教學(xué)樓區(qū)燈已經(jīng)全熄了——學(xué)校統(tǒng)一控制燈光電源。

    盛微語被反鎖在了九班教室。

    門沒上鎖，只是被人從外面關(guān)上了，里面的人打不開，一看就是故意為之。

    易言開了門進(jìn)去，借著手電筒的燈光，找到了蜷縮在教室角落的人。

    少女從臂彎里抬起頭，臉上淚跡斑斑，面色蒼白，看不出一點(diǎn)血色。

    表情呆愣愣的，完全不見平日里耍小聰明時(shí)候的狡黠，更像是一只失去了靈魂的木偶娃娃，被人遺棄在布滿灰塵的角落。

    易言走過去，站在她面前，詢問，“能，能站，起，起來嗎？”

    她緩緩地?fù)u了下頭，動作極小。

    易言朝她伸出一只手。

    對方卻沒什么反應(yīng)。

    他抿了下唇，以為她又在耍什么鬼主意，“你，你不起來，我，我就走了?！?/br>
    “我……疼……”

    少女聲音沙啞，像是從喉嚨縫里擠出這句話。

    易言怔了一下，剛才沒注意，現(xiàn)在借著手電筒的光，才發(fā)現(xiàn)她的右手，以一種怪異的姿勢，無力地垂著。

    易言蹲下.身，將她打橫抱起，“去，去醫(yī)院?！?/br>
    “隨便找家診所吧，我沒錢?！?/br>
    “找，找家長?！?/br>
    “……是我表哥打的?！?/br>
    易言腳步一頓，低頭看著她，“什么？”

    盛微語從他懷里抬起頭，擠出一抹極小的蒼白的笑，重復(fù)剛剛那句話，“我表哥打的?！?/br>
    男生垂著的眼睫顫了一下，他抿了抿唇，沒再說什么，沉默地抱著她往外走。

    易言最終還是帶著盛微語去了一家醫(yī)院，市中心醫(yī)院，離學(xué)校很遠(yuǎn)。

    他沒有去急診，而是直接去了一個(gè)科室。

    來的路上他已經(jīng)給易墨發(fā)了消息。

    易墨是他哥哥，在這家醫(yī)院實(shí)習(xí)。

    對方頂著一頭亂毛迎上來，一臉沒睡醒的模樣，明顯是剛從床上揪起來的。

    “怎么回事兒？大晚上的把我吵醒，來醫(yī)院做……小姑娘手怎么了？”

    易墨帶著自家弟弟和他帶過來的小姑娘，去了骨科科室，讓值班的老師幫忙拍片子，打石膏，一路上絮絮叨叨，問兩人發(fā)生了什么事。

    然而沒人搭理他。

    被易言眼刀子一刮，終于識趣，默默退出了病房。

    盛微語全程都沉默著，接骨打石膏的時(shí)候，一聲疼都沒喊過。

    只擰著眉，把自己的唇咬得發(fā)白。

    易言走到她身前，給她剝了一顆糖，遞到她嘴邊。

    這是前幾日，她強(qiáng)行塞進(jìn)他校服口袋的，一直沒拿出來。

    盛微語抬頭看了他一眼，微微傾過去，叼走了那顆糖。

    唇瓣貼近指尖時(shí)，男生的手指，輕顫了一下。

    太涼了。

    盛微語垂了垂眼，輕聲開口，聲音還微微發(fā)澀，“今天的晚會，好玩嗎？”

    易言怔了一下，他沒去晚會。

    但他沒直說，而是撒了個(gè)小謊，“好玩?！?/br>
    女生虛弱地笑了一下，“你們班表演什么節(jié)目？”

    “合唱?！?/br>
    易言頓了頓，頭一次在答話的時(shí)候，耐心去補(bǔ)充更詳細(xì)的答案，“合，合唱，盛，盛夏的歌?！?/br>
    下一秒，他卻看到，女生忽然不穩(wěn)地晃了下身形。

    似乎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臉上那抹虛弱的笑也沒了，臉色更加蒼白。

    盛微語垂著眼，視線漸漸模糊。

    硬糖在口中慢慢融化，甜到發(fā)澀。

    室內(nèi)的空調(diào)太冷了，冷得她渾身冰涼。

    右手也一陣一陣地發(fā)疼，疼得她的心口直抽。

    “易言，”她聽到自己澀澀地出聲，聲音沙啞到極點(diǎn)，甚至帶上了她最討厭的糯軟哭腔，“可以抱我一會兒嗎……有點(diǎn)冷……”

    男生沒有應(yīng)答。

    她垂著頭，自知這請求無禮得要命，誰會答應(yīng)？

    可眼里的液體卻一直不聽話地聚集，積在眼眶里，又溢出來，啪嗒掉在她自己的手上。

    溫?zé)岬挠|感持續(xù)不到一秒，立刻變得冰涼。

    幾秒之后，帶著余溫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男生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右手，輕輕環(huán)著她，耳畔是他胸腔強(qiáng)有力的心跳。

    還有他溫吞而別扭的低語。

    “就，就抱，一，一會兒。”

    **

    易言拍了拍懷里的人，沒有反應(yīng)。

    盛微語睡著了。

    長時(shí)間的緊張與恐懼讓她精神疲倦，稍一放松，就不小心睡過去了。

    易言心里多了分無奈，卻也沒將她叫醒，環(huán)住她的肩，將她打橫抱起。

    環(huán)顧了四周幾眼，朝開了門的那間臥室走去。

    將女人放在床上，替她蓋上薄被。

    她的臉色很差，即使是睡著，也皺緊了眉，似乎沒一刻是松懈下來的。

    易言站在床邊看了一會兒，指尖在空中停留了幾秒，輕輕按在她的眉心，撫平其間的皺痕。

    等她眉心終于舒展，他直起身，正想離開，床上的人忽然睜開了眼。

    黑沉沉的眸子，還沒來得及聚焦，看起來有些空洞。

    她什么話也沒說，就這么失神地看著他。

    表情木楞，仿佛沒了靈魂。

    易言擰了下眉，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喚了一聲，“盛微語?！?/br>
    低沉的男聲，尾音帶著微微上揚(yáng)的疑問語氣，少了幾分平時(shí)的冷漠。

    盛微語呆呆地望著他，怔了幾秒，忽然就笑了。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望著易言的眼神卻難掩欣喜。

    她從被窩里抽出手，抓住易言的手，不讓他收回去，看著他的眼里終于多了幾分生機(jī)，“你叫我什么？”

    易言手臂一僵，沒有說話，只垂眸看著她。

    薄唇微微抿著，泄露出他此刻的心情，沒那么愉悅。

    被人耍了，誰都不會覺得愉悅。

    察覺到男人的手有掙脫的意思，盛微語抓得更緊了。

    她另一只手撐著床，湊到易言正前方，仰著頭望著他笑，嘴角的弧度從剛才開始就沒下降過。

    她就知道。

    他沒有忘。

    沒那么容易忘的。

    易言皺了下眉，微微側(cè)過頭，移開視線，“盛微語?！?/br>
    盛微語笑意更深。

    她喜歡易言喊自己的名字。

    “盛微語”，無論什么時(shí)候，這三個(gè)字從他口中出來，都是讓她心情愉悅的良藥。

    見他移開視線，一直面無表情的臉上似乎有一絲不自在，以為他是因?yàn)橹鲃雍俺鏊?，暴露了他還記得自己的事，而因此覺得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