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無驚無險地通過了弟子住宅，再走一里多路，便能到達正殿前的天池了。

    所謂的天池，并不是真的一個大池子，而是指正殿前面的巨大廣場。

    那廣場是一個標準正方形，四周均長一里，用昆侖山白石鋪成，東面有鐘樓和東偏殿，西面有鼓樓和西偏殿，北面是正殿，南面下方是無數(shù)的臺階，通往牌樓和山門。

    “一個人都沒碰到?！眿染耪f，“別說是劍魔，耗子都沒有一只，這是怎么了？”

    寒山也表示在意料之外。

    他們之前在峨眉山藏了一個月，雖然劍魔始終沒有找到他們藏身的山洞，但聽宋不謙說，峨眉后山經(jīng)常有劍魔徘徊，偶爾洞中也能聽到飛劍破空聲，似乎是一群劍魔駐守峨眉山，天天在尋找什么，就是不肯離去。

    昆侖山比起峨眉山來，地位更高，威望更盛，為什么劍魔反倒不加關(guān)心，放任人隨意來去呢？

    寒山吩咐：“你還是小心些，跟在我身后走吧?！?/br>
    他們站在天池東側(cè)，躲在偏殿屋檐投下的陰影里，望著天池正中高達一丈的焚香鼎。銅制的大鼎中早已沒了煙火，在月光下顯出幾分肅殺。

    寒山說：“那邊是鼓樓，鐘樓就在這邊，我們不用穿過天池?！?/br>
    嬋九松一口氣說：“還好，還好?！?/br>
    鐘樓在他們前方大約五六丈遠，是一座只靠柱子支撐、四面沒有墻壁的小樓。樓中有兩口鐘，一口小鐘掛在樓頂，一口大鐘上回就被卸了下來，平放在地面，鐘上還拴著粗粗的鐵鎖鏈，繞了好幾圈。

    寒山低聲說：“這大鐘太沉重，憑我最多能抬起三寸，你等會兒伏在地上看，如果你師父在里面，我們另外再想辦法救他出來?！?/br>
    嬋九點頭。

    兩人悄悄從屋檐下出來，寒山在前，嬋九在后。進了鐘樓，寒山先繞著走了一圈，確信鐵鎖鏈并沒有捆住大銅鐘底部，便單手掐訣，輕喊了一聲“起。”

    初開始大鐘只是“嗡”一聲響，并沒有抬起來。

    嬋九疑惑地望向寒山，后者苦笑解釋：“我高估自己了，我修習的是輕靈一路，并沒有修這搬山之力?！?/br>
    他又掐了一次決，這回把劍也放出來了，借著九把劍的威力，總算把笨重的大鐘撬開了幾寸的縫隙。

    嬋九趴下，迅速地朝里一望，已經(jīng)準備好了大哭說“師父~~~嗚哇哇~我找你找得好苦”，突然又把眼淚收了：“沒有?！?/br>
    寒山支撐不住，放下銅鐘：“沒有？”

    “……”嬋九說，“我?guī)煾覆辉诶锩??！?/br>
    “那他會在哪兒？”她問寒山。

    寒山對此問題表示無能為力。

    全天下最符合“真人或上人”、“銅鐘”、“很清靜”、“不要來找，免得你也被抓”等各類條件的地方就在眼前，柳七卻不在，嬋九泄氣地往地下一坐，不走了。

    寒山勸道：“你師父暫無危險，還可以慢慢找，不如先去找我?guī)煾福俊?/br>
    ☆、第42章

    寒山最后一次見到玉清真人還是十五年前，在其準備閉關(guān)的登云洞門口。玉清真人表情平和，把自己閉關(guān)后的事項一一交代給弟子。對于劍仙來說，閉關(guān)三十年并不是很長時間，玉清真人又屬于經(jīng)常閉關(guān)的那類人，所以弟子們也是泛泛而聽，他說什么就答應(yīng)什么。

    玉清真人交代寒山說好好練劍，照顧師弟師妹。以及他知道寒山練劍不會偷懶，所以理應(yīng)多監(jiān)督師弟和師妹們，有空去探望師叔廣清子——怎么看也都是師父對徒弟的普通囑咐。

    玉清真人閉關(guān)后偶爾會有話傳出來，大多通過把守洞門的弟子黃行轉(zhuǎn)述。十五年來玉清真人給寒山傳過四句話，內(nèi)容不外乎“劍練得怎樣？”以及“師門內(nèi)可平靜？弟子們練劍用功嗎？”最近的一句話是詢問寒山是不是下山歷劫去了，要他趕緊回來。

    寒山對嬋九說：“登云洞是我?guī)煾盖逍薜膱鏊?，門下弟子都沒有進去過，等一下你跟我進去要小心?！?/br>
    嬋九點頭。

    兩人悄無聲息地從鐘樓出來，貼著東偏殿的墻根往登云洞方向疾行。天池后面是正殿，正殿大門常年不開，只有遇到重大祭祀活動才會敞開大門。

    正殿兩側(cè)有小門，門上有陰陽魚圖案，穿過東側(cè)小門，不走正中間的甬道，走小路依舊可以到達小天池。

    小天池有兩個，在正殿和后殿之間，確實是兩個方形的石砌池塘，池中活水終年不結(jié)冰，有一對鶴在其中筑巢。

    兩人經(jīng)過小天池的時候，發(fā)現(xiàn)鶴不見了。那對鶴雖然生活在劍仙洞府，但卻不是什么“仙”鶴，羽毛是灰色的，每天都抓小天池中的魚吃。這種鶴天生耐寒，堅韌又善飛，飛越昆侖山巔不在話下，經(jīng)過了劍魔圍攻玉虛峰的浩劫，不知道它們會飛到哪里落腳。

    過了小天池，上三百余階臺階，就是后殿。

    后殿比正殿要小得多，本來是修來給玉清真人用的，但玉清真人喜歡登云洞，所以后殿閑置數(shù)年后，干脆給弟子們做早課用。后殿里只放了幾十只蒲團，是間空屋子。

    一直過了后殿，都沒有遇到一個人，寒山心中的疑慮越來越深。

    他對嬋九說：“臺階再上去就是登云洞，兩側(cè)有藏寶閣，你跟緊了我，當心有埋伏。”

    嬋九喘著氣說：“呼呼，你師父住得可夠高的，老人家腿腳真好……”

    寒山盡管心情不佳，聽她說這話也忍不住微笑：“他又不經(jīng)常下來，腿腳真正好的是我們這些弟子。從下到上一萬多階臺階，有些人恨不得每天都要上下爬一遍。”

    嬋九吐了吐舌頭：“為什么？”

    “他們要輪值守衛(wèi)玉虛宮門和摘星臺，所以非下去或上去不可?！?/br>
    “你要守門嗎？”嬋九問。

    寒山搖頭：“我是大弟子，負責守天池和正殿?！?/br>
    兩人邊說著話，邊爬上了臺階，嬋九已經(jīng)累了，坐在地上連喊“歇一會兒”。

    寒山說：“那我先進洞，如果沒有危險，再叫你進來?！?/br>
    嬋九沒力氣說話，沖他揮揮手，意思是去吧去吧。

    寒山又不放心地吩咐：“你不要坐在路中間，好歹找個地方躲著?！?/br>
    嬋九翻了個白眼，心想你可真麻煩，別忘了自己眼前還是屁大點兒的孩子呢，管頭管腳的！她目送寒山進洞，剛艱難地挪到洞口附近角落里坐下來，就聽到里面打起來了。

    “寒山！”她沖進洞中，里面竟然燈火通明，一道劍光擦著她的脖子飛過。

    “別過來！”寒山喊。

    就這么一瞬間，嬋九看到洞里一前兩后站著兩個劍魔。怪不得外面沒人，原來全在這兒了！

    比起寒山，劍魔的表情更顯得驚懼，他們一是沒有料到半夜三更登云洞里會突然闖進一個小孩，二是沒料到這小孩竟然輕而易舉地接住了兩人第一輪的連手攻擊。

    面對劍魔，寒山居然還有心情問話：“諸位來自哪座仙山？”

    劍魔之一，臉上有一顆大青痣的哼了一聲：“長白山的！怎么？稀罕嗎？”

    “哦，長白山到此地萬里迢迢，諸位路上辛苦，不知守在我?guī)熥鸬牡窃贫粗杏泻钨F干？”寒山問。

    “小孩，你哪山哪洞的？”大青痣劍魔語氣不善地反問。

    寒山微微一笑：“你沒聽清我的話嗎？我剛才說‘我?guī)熥稹牡窃贫?。?/br>
    “小孩，不要胡說八道，自尋死路?！绷硪幻t發(fā)劍魔忍不住插嘴，“昆侖派已經(jīng)死得一個人都不剩了，你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你們確實沒見過我?！焙嚼湫?，放出劍光，“來吧，不要玷污了我?guī)熥鸬那逍拗??！?/br>
    兩名劍魔互相對視，大青痣劍魔率先出手，他劍光攻到寒山面前，卻突然一轉(zhuǎn)，刺向正掩了一半身子在石壁后面偷看的嬋九。

    寒山說：“小伎倆，何苦呢？”

    他的劍光突然一分為九，向后飛出一道，輕松隔開了大青痣劍魔的劍。

    “九把！”劍魔們大驚失色，當今世上能把劍練到七把以上的人寥寥無幾，就算是五把，那也相當了不得！

    “你是誰？”紅發(fā)劍魔問。

    “我說過了，我是昆侖派?！焙骄艅νD(zhuǎn)，向劍魔籠罩而去。

    劍魔左格右擋，顯得捉襟見肘，十分狼狽。他們剛修煉了一百二三十年，頂多相當于二百余年的劍仙，寒山一人打他們兩個還綽綽有余。他因為有話要問，所以遲遲不下殺手，而是用劍和他們周旋。

    就在這時，斜地里突然一把環(huán)飛了出來，大青痣劍魔躲避不及，被砸中了太陽xue。雖然只破了一絲皮，但他還是抱著頭大喊：“有毒！有毒！好痛??！”

    紅發(fā)劍魔怒道：“小賊！比劍就比劍，比不過我們兄弟認輸就是，何必用這下三濫的施毒法子！”

    “不怪他，是我的錯！”嬋九一臉抱歉地從石壁后跑了出來，“我用念力扔的環(huán)，沒用手，所以沒削掉你的腦袋還讓你中了毒。真是對不住啊，大青痣老兄?！?/br>
    寒山苦笑說：“嬋九，你做什么？”

    嬋九說：“你磨磨蹭蹭的還找不找?guī)煾噶耍俊?/br>
    她說著手一甩，美人蟒骨環(huán)直直地朝紅發(fā)劍魔飛去。紅發(fā)劍魔慌忙格擋，只聽“當”一聲脆響，蟒骨環(huán)和劍光各自飛開。

    “嗯？有些本事?！眿染艈问纸迎h(huán)，“好，我來和你打，我們速戰(zhàn)速決。”

    寒山說等等，格開嬋九的環(huán)，趁著嬋九跑去追環(huán)，他問紅發(fā)劍魔：“洞里是不是關(guān)著人？”

    紅發(fā)劍魔當然不會回答，只是說：“要打便打，要殺便殺，問那么多干什么！”

    嬋九撿回了環(huán)，說：“哈！你既然這么說了，洞里一定有貓膩。你不說，我問他?！彼钢笄嘀虅δ?。

    千年蛇毒發(fā)作極快，大青痔劍魔正在痛不欲生的當兒。論本事，他遠在嬋九之上，嬋九之所以能打中他，完全是沾了偷襲的光。他心里恨極了，但由于中毒的緣故眼前一片模糊，頭腦麻木，連自己是誰都差點兒沒想起來，耳朵里好像灌了雷似的轟轟作響，嬋九問他的話好像遠在天邊。

    這種不要臉的蛇毒，在峨眉山時宋不謙也曾經(jīng)中過一次，根據(jù)他的表現(xiàn)，中毒之人絕對是疼痛欲死，而且口鼻歪斜，涕淚橫流，三天后方有好轉(zhuǎn)。銅巖師太將美人蟒骨環(huán)贈送給嬋九，有點兒助紂為虐的嫌疑。

    大青痔劍魔無法回答了，嬋九又轉(zhuǎn)向了紅發(fā)劍魔，見他和寒山又打起來了，她干脆一轉(zhuǎn)身……當然沒往洞里跑，她還是知道輕重的，獨自跑進去萬一中了埋伏，又要被寒山唧唧歪歪念好幾天。她蹲在甬道中央，一手抓環(huán)，一手托著腮幫子往里看。

    登云洞必定不是個很深的洞，首先它幾乎位于玉虛峰頂，空間有限，其次它地勢平緩，似乎沒有一點下降的趨勢。嬋九估計再轉(zhuǎn)兩個彎，就能到達洞的底部。

    洞里關(guān)的是誰呢？難道是玉清真人？

    “寒山，你打好了沒有？”她催促。

    寒山也挺為難，他不想在玉清真人清凈修行的地方殺人，但不下殺手對方又始終糾纏，大青痔劍魔也從第一輪的頭痛中緩過來了，加入了戰(zhàn)局。

    他覺得不能再拖了，同時絞斷了兩人的劍。

    聽到劍當啷落地的脆響，紅發(fā)劍魔的心涼了半截。像他這樣只有百來年道行的劍魔，沒有了劍，就等于損失了大半戰(zhàn)斗力，有時候甚至還不如山下一個孔武有力的凡人。

    他仰著脖子準備受死，寒山卻說：“扶好你的同門師兄弟?！?/br>
    “什么？”紅衣劍魔沒明白。

    寒山扭頭喊：“嬋九?！?/br>
    嬋九拍拍膝蓋站起來，從懷里掏出了等待已久的縛仙網(wǎng)。

    紅發(fā)劍魔和大青痔劍魔被扎成一團，扔在了角落里，嬋九還不忘用美人蟒骨環(huán)在紅發(fā)劍魔腦袋上也磕一下，以示公平。

    ☆、第43章

    寒山愣住了，半晌才喃喃：“黃行……”

    黃行手中并沒有劍，但卻高高地舉著一樣?xùn)|西，不大，卵形，前方有一個黑洞洞的小孔。寒山臉色微變說：“嬋九，回前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