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同伴——大胡子乞丐——甫一落地就開始專心在濃密的胡子里抓虱子，根本誰都不理。風(fēng)度乞丐又叫了兩聲“鳥，鳥！”大胡子才不耐煩地對玉梨三比了個很臟的手勢。玉梨三擼起袖子說哎呦他媽的，你竟敢罵本王！

    風(fēng)度乞丐又指著柳七說：“嘿嘿，一個狐妖睡著了！”

    “……”柳七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

    風(fēng)度乞丐問：“狐妖，你是鳥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绷邲]好氣地說，“我就是路過?！?/br>
    玉梨三挺胸抬頭說：“他是本王家里的！”

    風(fēng)度乞丐又問柳七：“哎，你們倆生出的小妖精，是狐貍呢還是鳳凰？”

    “關(guān)你個屁事！”柳七怒道。

    玉梨三補(bǔ)刀：“不管是狐貍還是鳳凰，總之本王負(fù)責(zé)孵蛋?！?/br>
    “你死去吧！”柳七咆哮。

    風(fēng)度乞丐說：“狐妖，你知不知道就是這只鳳凰，仗著手中持有七寶之三，為了尋開心，在天下廣發(fā)狗熊帖……”

    “是英雄帖?！庇窭嫒驍?。

    風(fēng)度乞丐說：“那狗熊帖把各路劍魔、妖魔都招到了鎮(zhèn)虜堡，害得城內(nèi)百姓坐臥不寧，幾十個人被無辜害了性命。多虧我?guī)熓逯抖俗粉櫼幻麆δУ搅舜说兀@才震懾得各方妖魔鬼怪不敢進(jìn)城。你說這鳳凰是不是其罪當(dāng)誅？”

    “嗯?！绷唿c頭。

    “該打嗎？”風(fēng)度乞丐問。

    “該打?！?/br>
    “喏喏！”風(fēng)度乞丐得意洋洋地對玉梨三說，“你看，你家里的都說該打你！”

    玉梨三說：“你滾！”

    風(fēng)度乞丐說：“我才不滾，我又不是球，說不定我上輩子是球，但是關(guān)你屁事！不，也不關(guān)你的屁，我是球也只關(guān)我的屁?！?/br>
    柳七琢磨這家伙真是奇怪，一會兒說話頭頭是道，一會兒又夾七纏八胡言亂語。他看了一眼玉梨三，心想他沒有七寶之三了，因為相生陰陽鏡已經(jīng)給了我徒弟嬋九兒。

    大胡子乞丐默默地抓虱子，看熱鬧，就是不說話，后來他朝著風(fēng)度乞丐飛快地打了幾下手勢。風(fēng)度乞丐說：“你罵傻鳥自己罵好了，干嘛要我傳話？”

    于是大胡子乞丐對著玉梨三指手畫腳，雖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表達(dá)什么，但從那擠眉弄眼的勁兒，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在說什么好話。

    “臭啞巴！”玉梨三怒摔，“焚天之焰！”呼啦一聲燎原大火升起來了。

    風(fēng)度乞丐說：“等等，等等~在此地貿(mào)然打斗恐傷凡人，我們到那邊沙漠里去打怎樣？”

    “沙漠哪兒？”玉梨三氣得俊臉通紅。

    兩個乞丐齊刷刷地指著遠(yuǎn)處的一根枯木，那是一棵死了足有千年的胡楊樹，在沙漠中屹立不倒。

    玉梨三冷哼一聲就敞開袍袖，撲啦啦飛去了。風(fēng)度乞丐評價：“乖乖，好大動靜，穿個大金袍子，老夫雙目險險盲矣！”

    大胡子啞巴連忙打手語，風(fēng)度乞丐回答說：“你的陷坑淺一點兒沒事，我挖了五丈深呢，你陷坑里放狗屎了沒有？沒有就速速放之！”

    “陷……”柳七算是明白了，這四個人里只有他一個腦子沒問題，倆乞丐加上玉梨三都……都、他、媽、是、瘋、噠！?。?/br>
    他不想死在一個裝著狗屎的陷坑里，于是他說：“我其實另外還有事，先走了?！?/br>
    風(fēng)度乞丐攔住他，端詳了片刻說：“狐妖，我看你有點兒面善，你認(rèn)識老夫不？”

    柳七也看了他半天，遲疑地?fù)u搖頭，心想這要飯的臉上身上太臟了，到底是哪門哪派的劍仙這么不講究？

    風(fēng)度劍仙仰天大笑，拉住柳七的手臂一飛而起，到了胡楊樹上方他像鷹鷲一般盤桓數(shù)匝，接著疾降下去，快如流矢。啞巴緊隨其后，從空中斜插在胡楊樹邊上。

    柳七問：“二位勢必已經(jīng)渡過五百年天雷劫了吧？”

    銅巖師太曾說過世上渡過五百年天劫的劍仙只有昆侖派玉清真人、峨眉派頑石和銅巖兩位師太、蓬萊派明見上人，以及寒山。看來銅巖師太常年守著玉燭洞消息閉塞，原來這里還有兩位臟不拉幾、不修邊幅的大劍仙呢。

    風(fēng)度乞丐撓了撓頭，說：“天劫？好像……嗯……”啞巴也邊抓虱子邊作努力回想狀，然后兩人同時表示不記得了。

    玉梨三站在胡楊樹上迎風(fēng)招展，他說：“少廢話，打吧！焚天誅魔之焰！”

    柳七不想攙和，連忙往邊上跑。風(fēng)度乞丐倒是不慌不忙，單手雙指向天道：“哈哈！看我的神劍甘霖！”啞巴一聽，也趕忙神劍甘霖。

    剎那間，無來由的瓢潑大雨就降在這個恨不得兩三年才下一場雨，一場雨只下半個指甲蓋這么點兒水的沙漠中央。

    如果柳七還在華山思過崖，他肯定愜意地坐在不悔洞洞口，一邊閑散地倒酒，一邊吟詩，說什么催花雨下，綿綿不絕之類?，F(xiàn)在他只是想在沙漠里找個坑把自己埋起來——不能有狗屎的那種坑——然后明天早上扒開沙子一看，眼前三個人都死了，皆大歡喜。

    他打定了主意，干脆遠(yuǎn)遠(yuǎn)地盤腿坐下，貌似入定，但時不時睜開眼睛偷看一下。其余三個人也不來管他，打得是龍騰虎躍，昏天黑地。

    初開始玉梨三是占上風(fēng)的，因為他畢竟有八百年修為，可不久之后就落了下風(fēng)，因為他根本架不住兩大劍仙的圍攻，況且他的武器不如人。

    他的武器足有二百多年沒用過了，就是大氅上的鈴鐺，所有的鈴鐺在妖力作用下形成長鞭，然后攻擊對方。這武器夠威風(fēng)、夠響亮、夠颯爽，就是比起劍來不夠靈活。他一邊焚天灼地各式火焰，一邊催動長鞭席卷四方，可最后害了他的，就是金光大氅和鈴鐺長鞭。

    柳七的眼睛里已經(jīng)看不見斗法的三個人，只看見漫天飛沙走石，沙子打在他臉上，好似掠面過強(qiáng)弩，疼痛難耐。他往后挪了七八次，離著他們百十丈遠(yuǎn)才總算稍微舒服點兒。

    現(xiàn)在是逃走的好機(jī)會，但他不能走，因為玉梨三懷揣著絳珠靈芝和紫僵蠶。絳珠靈芝就算了，紫僵蠶可是玉清真人托付給他的寶物，他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人在寶物在，否則怎么對得起老頭兒寂滅的魂魄？

    玉清真人啊玉清真人，你這老賊，你可煩死我了！他望著滾滾的黃沙心想：應(yīng)該去助玉梨三一臂之力，雖然劍仙是朋友，但來路不明，且玉梨三身上有七寶。

    突然，他聽到風(fēng)度乞丐聲振寰宇地笑了四下：“哈——！哈——！哈——！哈——！”

    他一驚跳起來，生怕有變。

    “天山鳴凰洞玉梨三，八一十七百年。”風(fēng)度乞丐一字一頓朗聲道，那聲音一浪一浪傳開去，到了柳七這里簡直震耳欲聾。

    他只見沙塵中有個巨大而模糊的影子懸在半空，那影子形狀規(guī)整，似乎是個倒扣的碗或者盆子。

    “他媽的這、這玩意兒，我怎么有點兒眼熟??？！”柳七失聲叫道。

    突然一聲清脆的爆裂，那碗或盆子猛然扣下，其勢迅雷不及掩耳，整個沙漠地面都為之震動！隨著它的扣下，一切沙塵、碎石、灰土、嘈雜戛然消失，沙漠恢復(fù)了原來的樣子——藍(lán)天白日，微風(fēng)吹拂，黃沙漫漫，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柳七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身形踉蹌了一下，跌坐在地。

    ☆、第96章

    那玩意兒確實是個碗，青花粉底藍(lán)色沿口鐵銹色圈足，四周寫著“福祿壽喜財”五個大字，品位不高，底款刻著“富貴長生”。它在空中的時候遮天蔽日，真正落地卻變成了普通海碗大小。

    這所謂的富貴長生碗是個抓妖寶貝，柳七那天就是被這碗倒扣到玉虛峰上去的，現(xiàn)在里面扣著玉梨三——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

    風(fēng)度乞丐歡天喜地地跑過去把碗揭開，很遺憾這碗里有暗格，死鎖了，就算揭開玉梨三也逃不出來。啞巴也歡天喜地地拍手鼓掌，兩個瘋子在沙漠里手把手舞了一陣，然后朝著柳七走來。

    柳七算是認(rèn)命了，他對風(fēng)度乞丐說：“現(xiàn)在我看尊駕也有點兒眼熟了?！?/br>
    風(fēng)度乞丐說：“嗯？那你記得我是誰嗎？”

    柳七說：“你老人家是昆侖派玉虛峰的，應(yīng)該和玉清真人是一輩兒的?！?/br>
    玉清真人的弟子們除了黃行看上去年長些，其余都是小孩兒模樣，尤其是紅菱、紫砂她們，根本還沒長開。風(fēng)度乞丐的做派不像弟子，沒有那種謹(jǐn)言慎行、恭恭敬敬的勁兒，反倒瘋癲灑脫，恣意妄為，沒想到昆侖派門下也有這樣的人物。

    風(fēng)度乞丐轉(zhuǎn)身問啞巴：“狐妖說得對嗎？”

    啞巴點頭。

    風(fēng)度乞丐笑嘻嘻說：“狐妖，你再猜猜啞巴是誰？猜對了我就把鳳凰放出來?！?/br>
    “這位朋友我真猜不出?！绷呖嘈u頭。

    風(fēng)度乞丐和啞巴頓時得意洋洋，好似掌握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突然風(fēng)度乞丐臉色一變，嚴(yán)肅道：“天山鳳凰玉梨三雖然從未親手殺過一個凡人，但他為了取樂把劍魔妖魔引至鎮(zhèn)虜堡，間接屠戮了許多生靈，其罪不可饒。狐妖你助紂為虐，可知錯嗎？”

    柳七真是冤枉死了，但他辯解也沒用啊，只好繼續(xù)苦笑：“我知錯，我有罪?！?/br>
    風(fēng)度乞丐高高舉起富貴長生碗說：“既然你知錯，老夫念你苦修五百年不易，也念你未曾無故傷害凡間生靈，因此就將你一并……”

    柳七忽然打斷他：“這位昆侖派師兄，幾天之前我與玉梨三，以及我的小徒兒正在鳴凰洞內(nèi)說話，突然近千名被奪了心智的妖魔背負(fù)著凡人進(jìn)洞，和我們一起被六大通天神人的捕妖網(wǎng)困住。玉梨三和我?guī)熗蕉硕疾荒軞⒎踩耍虼酥荒苁夭荒芄?，打得十分狼狽，混戰(zhàn)中似乎累死了好幾個凡人。請問那次做法是不是師兄所為？師兄是不是也算間接屠戮了凡間生靈？”

    風(fēng)度乞丐說：“??！”

    啞巴也長大了嘴巴，兩人互相看看，指責(zé)道：“老瘋子，都是你的錯！”

    “有凡人死了？”風(fēng)度乞丐追問，“死了幾個？”

    “一二十個?！绷哒f。其實只有一兩個年老體弱重病在身的被妖魔累死了，但他故意多說一點。

    風(fēng)度乞丐一屁股坐地嚎啕大哭起來：“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聽啞巴的怪主意！我當(dāng)時就是覺得好玩，現(xiàn)在把凡人害死了，我沒資格當(dāng)劍仙了！”

    啞巴心想明明是你的主意，我就查漏補(bǔ)缺提了點兒參考意見，怎么現(xiàn)在全賴到我頭上？他在一旁生氣地飛劍，弄得劍風(fēng)大作。

    風(fēng)度乞丐跳起來：“狐妖，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老夫這就割掉啞巴的一根小拇指贖罪！”

    什么鬼？！啞巴一蹦一丈多高：要割也得割你自己的啊！

    兩人竟然就這么打了起來，越打越遠(yuǎn)，打到了天邊地平線外……看不見了。柳七站在原地，無語哈哈干笑。

    他怕拍身上的灰，嘆了口氣：“玉梨三被昆侖派的抓了，絳珠靈芝和紫僵蠶也算物歸原主，我還呆在這兒干什么？不如早些回我的思過崖不悔洞吧！”

    可過了片刻，風(fēng)度乞丐和啞巴又飛奔回來了，兩人各高舉著一只手，手上攥著幾根頭發(fā)。風(fēng)度乞丐說：“狐妖，我們商量好了，決定各贖一半罪。割手指怕以后不能用劍，砍頭又怕會死，所以還是割發(fā)代首！”

    他說著席地而坐，啞巴站在他身后，刷刷刷幾下劍光掠過，把他剃了個禿瓢。隨后兩人交換，啞巴不久之后也腦袋精光，但是胡子沒剃，所以他繼續(xù)享受抓虱子。

    “……”柳七心想你們高興就好。

    兩個光頭回到胡楊樹邊，四下打量在地上專注地找東西，撿東西。柳七好奇地跟過去，頓時一通捶胸頓足，后悔自己沒早些過來看：原來絳珠靈芝、紫僵蠶、鎖妖環(huán)、玉梨三的金色大氅、轉(zhuǎn)鈴以及他懷里、袖子里的許多的小東西都零散地鋪在地面上！

    富貴長生碗的法力是有上限的，只能抓妖，不能抓寶物，所以妖會被赤條條地裝進(jìn)去，身上稍微值錢一些的東西則會被彈出來。

    柳七這才想起當(dāng)初被抓時，身上帶著的幾粒瘀傷神藥就是這么被彈開的，可惜他一直以為是自己不小心弄丟了。幸虧他常年將桃花流水刀化在體內(nèi)，否則出來連武器都沒有。

    “咦？這個東西眼熟啊?！憋L(fēng)度乞丐舉著裝紫僵蠶的小金籠子說，“這好像是我們昆侖派的東西?！?/br>
    啞巴湊過來看，表示蟲子有點惡心，他什么都不知道。

    風(fēng)度乞丐于是滿不在乎地把紫僵蠶扔進(jìn)袖子里，隨后是絳株靈芝、鎖妖環(huán)、萬蟻噬魂、寅艮、金鎖片金戒指金項鏈珠寶玉石……。他邊扔邊念叨有趣有趣，鳳凰身上零碎真多，拿去送給鎮(zhèn)虜堡的小孩子玩。接著他又撿起玉梨三的大氅扔給柳七，說：“狐妖，把你家里人的衣服拿著?！?/br>
    柳七接過，又嘆了口氣：“師兄，我看二位時而一本正經(jīng)，時而天真爛漫，可千萬要把你們家里的東西看好，不要被人騙走了?！?/br>
    “我們家里的東西？”風(fēng)度乞丐問，“什么東西？”

    “那只蟲?！绷哒f。

    風(fēng)度乞丐聽了這話，趕忙捂緊了袖子。

    嬋九和寒山幾乎和六大通天神人一起到達(dá)鎮(zhèn)虜堡，只不過神人走的是地下，那兩人走的是天上。在距離鎮(zhèn)虜堡還有二里多路的地方寒山停了下來，他依舊不喜歡進(jìn)凡人的城，嬋九于是說：“你等著，我先去找?guī)煾?！?/br>
    寒山說：“不許走，你到處會亂跑?！?/br>
    嬋九不聽，還是跑了。她的腳程快，不費(fèi)力就超過了六大通天神人，見那幾個胖子在城門樓下叫開門，她“呼”地一聲就爬上了城墻，把柔軟纖細(xì)的身子縮在垛口里往外看。

    胖子們喊道：“周將軍——！快開門吶！我們老大受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