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不喜歡她可以,但臉面上的事情,該做到的,不許你任性胡來?!?/br> 警告的意味,格外明顯,晏九云心底忽生出一股不大服氣的意思,可長這么大,又從未忤逆過小叔叔,只得強壓著不快,情緒立刻低落不少,迷迷瞪瞪的,答應了句“是”。 他這副模樣,那點子心事,被晏清源從里到外,看的透透的,并不揭穿,留一記眼神,示意他該干嘛干嘛去,自己抽身往廊下來了。 烏泱泱聚的一干人,融融洽洽,說什么的都有,崔儼幾個候晏清源多時,看新郎官離身,才笑著上前寒暄。 鼓樂大作,人語嘈雜,晏清源被吵的頭昏腦漲,扶了扶額,立在這沒說幾句,攜崔儼等還是往一間偏房來坐了。 前院的喧鬧聲,越了高墻,也沒見少幾分,媛華和歸菀說是要來看看,也不過停在月洞那,聽了片刻,兩人皆默不作聲,未幾,歸菀輕聲說說道: “姊姊,我們回去罷?” 媛華卻好似聽得入神,回眸對歸菀一笑:“我忘記問你了,你怎么來的?” “那羅延送我來的?!睔w菀答道,面上郁郁寡歡的,想他這一路古里古怪的話說不完,自己一句未接,卻都聽心里去了。 “晏清源沒有來嗎?”媛華情不自禁朝前頭瞅了兩眼,歸菀低下頭去,把纏住裙角的一叢花枝撩開:“那羅延說他和公主一道來?!?/br> 媛華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只吩咐歸菀: “我要到老夫人那里去一趟,你在房里等我,要是覺得悶了,亭子那邊有個秋千架子,今天丫頭們都在前院忙,沒有人來往,你坐上頭打會兒秋千?!?/br> 說的仿佛一切未曾改變,以往壽春的府邸中,那個秋千架子,還是朱八叔叔給扎的,媛華膽子大,每一次從歸菀眼前要蕩到天上去一般,弄的她一顆心,跟著上上下下,裙角勾起的細浪,這么一層疊就是好幾載光陰。 歸菀目送她穿過那道影壁,漸漸消失在鏤空的梅花格里,才轉(zhuǎn)過身來,走出樹蔭,日頭刺的她拿帕子遮了遮面,順著羊腸小道,忽見一大片薔薇花棚泄在眼前,爛如錦繡,偶有春燕銜泥而過,一眨眼,就飛入檐下不見了。 四下里果然了無人影,歸菀往這邊行了幾步,果然見一個秋千架子在風里微微蕩著,她順手掐了兩朵薔薇,往架子上一坐,那些喜樂,避無可避地直往耳朵里鉆來,歸菀聽得怔忪,薔薇花幾時從手中掉落的都不知。 這樣的喜樂,怕是人間世不知奏了多少回,有喜便有哀,千百年來,唯獨這兩樣,是從未變過的,歸菀略覺惘然,抬首看去,但見天際一片澄清,兩腳一蹬,秋千架子便慢慢悠悠晃了起來。 身后忽被重重搡了一把,拋得她整個人起高而去,歸菀嚇的驚呼一聲,下意識就攥緊了兩邊手索。 “膽子這么???”晏清源噙笑繞了過來,腿一抬,穩(wěn)穩(wěn)擋住了正魂飛魄散的歸菀,再沒往前蕩去。 歸菀被他一嚇,小臉都白了,不知他怎么就貿(mào)然好往人家后院來,也不怕碰見女眷,正要從秋千上下來,被晏清源一把按住,他下巴一揚,示意她給他挪地兒,歸菀沒太看懂意思,晏清源已經(jīng)擠她兩下,一同并肩坐架子上了。 繩索一陣吱呀亂響,歸菀推了推他:“大將軍太重,要把秋千坐斷了?!?/br> 晏清源捉住她一只手,看了歸菀兩眼,眼睛里溢出絲笑意,把那被風吹亂的青絲理了理: “你一個人坐這,你姊姊呢?” 歸菀不習慣他這樣突如其來的親密,不動聲色抽回手:“姊姊去那位老夫人那兒了。” 晏清源便把手也收回,不以為意,似是隨口一提:“你姊姊有了身孕,你知道了么?” 歸菀不語,一眼瞧見自己的花掉了,早被他踩的爛成一團,心中嫌惡,半晌,才“嗯”了聲,晏清源看她心不在焉的,眉間微蹙,不知在神游什么,便抬起她下頜來,晃了一晃: “她當了娘親,自然不會像以前有那么多閑工夫了,你再來,恐怕都沒空應付你?!?/br> 說的歸菀心中一刺,忽然就哽咽了:“我姊姊不會疏遠我的?!?/br> “是么?”晏清源笑了,“你怕是不知道,一個女孩子,若是做了娘,心思就不一樣了?!笨此荒樀拿H粺o措,一手扶住了那纖細的腰,就勢往懷中攏: “要么,你也做一回娘親就知道個中滋味了?!?/br> 似是識破他誘引的意圖,歸菀十分抗拒,卻學聰明了,不置可否,把頭發(fā)一抿: “大將軍不在前院會賓客,怎么來這兒了?” 晏清源毫無顧忌地戲笑道:“想你呀,好半日沒見著你,如隔三秋呢。” 如他所料,那片紅暈一下從耳朵走到腮上,似壽春初見,晏清源看得心隨意動,手背在歸菀面上輕拂了兩下,她鼓鼓的小胸脯,便跟著起伏了一番,晏清源很想替那對嫩桃子從桎梏中逃脫出來,一時心猿意馬的,卻只是笑著起身,折了枝丁香,紫瑩瑩一團,顫顫地給她簪在發(fā)間: “看來你是不想我,這么些天來,你我形影不離的,我當是燕侶鶯儔,你這是鐵石心腸啊,好菀兒?” 每每聽到這般狎昵的稱呼,歸菀都寒毛直豎,羞紅著臉哀求他:“大將軍快去前院罷,很多人肯定在等著大將軍?!?/br> 看她又在發(fā)窘,晏清源暫且饒過,算算時辰,打定主意要走,居高臨下瞧了她幾眼,嘴角的笑意便淡了,似有所得,沒再有什么動作,徑自往前院來,剛過水榭,就見媛華領著個小丫頭,緩緩朝這邊走來了。 兩人一碰頭,晏清源才發(fā)覺她比往日沉靜了幾分,目中那股敵意,仔細尋都不怎么見蹤影,此刻,狹路相逢似的,媛華竟不覺尷尬,微微一笑: “我正要找大將軍。”說著回頭看了眼小丫頭,“洗月,你去底下等著?!?/br> 洗月自媛華入府便跟著,當初一共撥了五六個丫頭,最終都被媛華趕走,唯獨留了她,機靈又勤快,嘴巴也管得住,此刻,媛華其實不必多說,一個眼神便領會了,福了福身,提裙在假山那邊候著了,正巧能將說話的這兩人一切動作盡收眼底。 見顧媛華既是這個態(tài)度,顧及到晏九云所說,晏清源倒也顯得格外隨和,跟著她往階上走了兩步,在闌干處一停,眼前頓時開闊,春風徐來,好不愜意。 “我一直想問大將軍,到底我meimei住在東柏堂算是什么,我如今在晏府,好歹有個名分,可歸菀跟著大將軍,大將軍是不是隨時等著棄之如履?” 晏清源目光在她臉上一瞥,想起在壽春時的那次交鋒,神情淡淡的:“你這是想通了?既然如此,就也該好好勸導勸導陸歸菀,她只要安心跟著我,我自然也不會虧待她。” 媛華心底一陣冷嗤,譏誚一笑:“大將軍要把歸菀一輩子都放東柏堂嗎?”說著眼風往后一掠,見洗月的目光往這個方向探頭探腦的,便作勢要往下走,立在最上頭的階上定了定,“你這樣待她,讓她如何安心跟著你?” 晏清源若有所思盯著她,眉頭一掀,微笑道: “你找我,就是為說這件事?” 媛華忽定睛回眸,一雙眼睛里哀哀怨怨,冷笑一聲:“不然呢?大將軍以為我能有什么事?難道赤手空拳殺你不成?我們既然想活著了,大將軍是否也該替歸菀想一想?”說著似動了很大的怒氣,一個不穩(wěn),撫額就要栽下階去。 晏清源反應極快,一手便給攬了過來,剛一觸到她,媛華忽暴怒如雷,火苗舔手似的,猛地撕扯了一把晏清源的前襟,尖聲大叫起來: “你干什么!不要碰我!快來人,快來人!” 他沒著意,不想她力氣這么大,兩人撞到一處,拉拉扯扯間,媛華猛得一掙,便直直朝階下跌了下去,打了幾個滾,摔到底,一頭磕上大青石,不多時,裙子上慢慢綻出了片胭脂,很快染得濕透。 晏清源眉頭微蹙,看著這一幕,正要走下來查探,那邊已經(jīng)引得幾個丫頭小廝聞風而來,大呼小叫的,見媛華忽出意外,洗月火速上來撲倒在地,又哭又鬧地拼命搖起她來,媛華卻并未昏厥,腿根蠕動的一片溫熱,清晰可感,汩汩而下的鮮血,肆意淌著,她嘴角扯了扯,露出個志滿意得的一縷笑意,根本不去理會晏清源此刻怎么看,在洗月耳畔咬牙說道: “去前院告訴將軍,就說我被人欺辱,無奈只能跳下臺階,孩兒沒了……” 第71章 千秋歲(18) 對上媛華的目光,洗月心領神會,拽過來個臉堂子周正人還算沉穩(wěn)的丫頭,喝令道:“還不快去請醫(yī)官,都是死人嗎?還有你,”手一指,“快去找個榻抬過來!” 她自跟了媛華,辦事越發(fā)利索,平日里一眾人被她拾掇慣了,此刻一聽,忙不迭各自跑走了,有一個忽扭過身來,激靈靈一抖: “要不要知會老夫人?” 媛華眼風一動,洗月便拉下了臉:“作死嗎?老夫人哪里能受得住這個!”言罷才把媛華往身邊人懷中一置,自己撒開腳丫子就往前廳跑去了。 鬧騰半日,晏清源冷冷走下臺階,到媛華跟前一看,人已昏在了丫頭懷中,也不知真假,方才小廝跑的方向,他看得一清二楚,此刻,毫不猶豫地一撩袍子,丟下媛華不理,疾步朝前廳來了。 正廳里到了該納新的吉時,一群丫鬟婆子圍著晏九云上看下摸的,弄的他煩不勝煩,還沒怎么動彈,已經(jīng)躁了一身的汗,這里外到底穿了多少層,他自己不大清楚,眼睛一瞟,瞧見老夫人正笑得褶子都順了,崔儼的目光也正投在自己身上,便禮節(jié)性地回了記笑容。 洗月沖到此間,踮起腳尖,目光四下一脧,很容易就瞅見了扎眼醒目的晏九云,奮力撥開人群,也不管踩著了誰,碰著了誰,拽住他一只胳膊,自己狠狠掐了下腕子,眼眶子里就淚花子直轉(zhuǎn)了: 晏九云回眸一愣,知道是媛華的貼身大丫頭,愛屋及烏,待洗月也是萬般有耐心,看她這副神情不對,急的他一下上頭: “阿媛怎么啦?” 洗月附在他耳畔急語幾句,扭身就鉆進了人群,徒留一個晏九云,眼睛也直了,人也癡了,呆呆傻傻的一副樣子,老夫人雖有年紀,然而耳不聾,眼不花,瞧出不對勁來,一個起身從座位下來,氣得渾身亂抖: “洗月那丫頭跟你說什么了?”轉(zhuǎn)身就吩咐婆子,“快,去看看洗月作什么妖,她要是敢壞事,拖出去打死!” 眼見老夫人火氣上來,一眾人忙跟著七嘴八舌安撫,而晏九云那張少年明朗的面孔,陡然變得陰郁起來,剛要一把摜下禮冠,一雙手,已經(jīng)死死地壓制住了他。 還沒反應過來,又被這雙穩(wěn)健的雙手給提溜出人群,晏清源那道低沉冷靜的聲音響起: “你想干什么?!” 晏九云一雙眼睛簡直要噴火,急急的喘了兩聲,用了全身力氣才忍住沒有打掉晏清源按在肩上的手,咬牙看著他: “我要去看阿媛。” “不許你去!”晏清源斬釘截鐵地搖首,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晏九云拳頭握得死緊,一雙清亮亮的眼睛里,跳躍的有痛苦,有質(zhì)疑,卻又不敢對晏清源充分暴露出來: “為什么!我的孩兒都沒了,我為什么不能去看她!” 晏清源看他這副理直氣壯又任性妄為的樣子,也陡然生怒,面上卻沒大有改變,只是冷冷哼出一聲: “晏九云,一個女人就叫你暈頭轉(zhuǎn)向,我丑話說前頭,你今日要是敢胡來,我立馬讓那羅延殺了她!” “我知道!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回讓那羅延殺她了,我什么都知道!”晏九云忽然就失了控,第一回同晏清源這般針尖對麥芒,毫不松口的,死死地盯著他,語氣里已全然換作怨懟。 晏清源冷笑不止:“好得很,你知道是吧?那羅延!”他一記冷厲余光掃過去,早在那觀望多時的那羅延就躥到了眼前,看晏清源面無表情地吩咐說: “現(xiàn)在就去后院把顧媛華給我殺了!” “?。俊蹦橇_延一怔,摸不準眼下是發(fā)生了什么,外頭還敲鑼打鼓的一片歡鬧,猶猶豫豫的又看了小晏一眼,嗅出股劍拔弩張的味道來,一時沒挪步,夾在兩人中間,一副難辦的樣子,晏清源忽的變了臉,陰森看著那羅延: “你沒聽見?” 那羅延忙疊聲應下,知道世子爺這是真要殺顧媛華,一抬腳就被晏九云攔下來:“那羅延你敢!” 眼睛要吃人一樣,那羅延看著晏九云,心里也是一怵,實在是疑惑極了,到底怎么了,惹的小晏跟發(fā)了瘋一般? 里頭一眾人似乎也察覺出些蹊蹺來,出來個管事人,目光一轉(zhuǎn),找到他兩人,上前催促: “晏將軍,大將軍,誤了吉時可就不妥了,新婦已經(jīng)到門口了!” 晏清源不動,目光一直落在晏九云身上,他沒再說什么,鎮(zhèn)定又嚴厲地看著而已,晏九云只覺千鈞壓身,透不過氣來,鼻子一酸,眼眶幾乎要奪出淚來,卻是把頭一昂,自己理了理衣冠,對上管事人眼巴巴期待的目光,隨他一道朝中門方向大步流星去了。 “世子爺,這,”那羅延按了按佩劍,抓耳撓腮的,“顧媛華還殺不殺???” 說著往四下里一看,眾人還在各自忙碌,無意掃到不知幾時走出來的崔中尉,自己也還是滿頭霧水呢,便沖崔儼奴了奴嘴,又搖了搖頭。 晏清源似在沉思,神情已如昔,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去后院,找到陸歸菀,從偏門出去,把她送回東柏堂?!?/br> 世子爺這思路,那羅延一時半刻難跟上,卻也隱約猜出顧媛華不知作出什么幺蛾子來,立下悔恨自己當初該鍥而不舍殺了她了事的,當下沒工夫細想,跟崔儼擦肩而過時,只點頭行了個禮。 雖來的勤,可后院到底是女眷居所,即便小晏家中,其實沒什么女眷可言,那羅延也甚少來這走動,尋了半天,拂柳撥花,穿洞過橋的,才攔截下個慌里慌張悶頭亂跑的小丫頭: “今日來做客的陸姑娘在哪知道嗎?” 小丫頭乍見個陌生男人,嚇的沒了主意,提起裙子就跑,那羅延一愣,趕忙緊追兩步,把個人捉回來,往假山石上一搡,喝道: “你跑什么!問你話呢!今天來找顧媛華的那個姑娘在哪兒?” 被他這么一恐嚇,小丫頭更是懵的一問三搖頭,那羅延忍不住罵了句,暗道小晏府上果真一團瞎,也該崔氏嫁過來理一理事了,哪里像大將軍府,有公主在,一切有條不紊。 氣的白她一眼,轉(zhuǎn)手松開了,等見到個婆子,才把話問了個清楚: “顧娘子滑胎,正在碧落軒看大夫,那位陸姑娘也在!” 那羅延聽得一陣亂,一把拽住婆子:“顧媛華懷了小晏的孩子?” 見他一個大男人,對人家后院女眷這種私事這么好奇,婆子不屑一哂,端著個木盆兀自去了。 趕到碧落軒,那羅延一出現(xiàn),眾人也是慌里一驚,不知該往哪里躲,就見他大大咧咧走進來,誰也不看一眼,徑自往歸菀跟前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