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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亂臣(作者:蔡某人)在線閱讀 - 第61節(jié)

第61節(jié)

    歸菀照做,一踢馬腹,駿馬再次朝前奔去,迎風(fēng)而動,也漸得策馬意趣,再看李文姜,更是興致昂揚,直到在一片樹蔭下停了,迎面而來一陣森森郁氣,歸菀遮袖擦了擦汗,踩著茵茵綠草,徜徉了片刻,一回頭,見那羅延端著個托盤過來了。

    因見兩人停在這歇息,害的他又跑腿,那羅延面上不滿,把個托盤上的新鮮蔬果一遞,話都懶得說了。

    跑練幾圈下來,等到日頭偏西,山間陰涼,不待久留,這一回,歸菀終不再被人任何人所困,一徑沿著道路,往東柏堂趕回了。

    到了城內(nèi),卻按晏清源吩咐,仍換馬車,駿馬被隨從還送回馬場,到府前一停,那羅延把簾子一打,歸菀俯身出來,踩著杌凳落地,一抬頭,就見晏清源正笑吟吟立在階上看著自己,正勉強應(yīng)笑,忽瞥見個熟悉身影,就立在晏清源后頭,一身北朝官服,這時,連夕陽余暉都快要散盡了,卻射的歸菀眸子狠狠一酸,再一低頭,自己也還穿著他們的騎裝,一時分不清是夢是真,人也呆了,呼吸變急,氣直翻涌,好半日,才哽咽說道:

    “盧伯伯,你來看我了?”

    盧靜同歸菀目光對上,眼眶子一熱,當著好些人的面,不便表露,便強笑點了點頭。

    一行人進府,屏退了閑雜人等,晏清源只留那羅延一人相隨,這一回,和氣異常,對著盧靜那張冷面也笑得滿臉霽色,慢條斯理地講起如何教歸菀騎馬,又特地請了善騎的婦人指點,聽得盧靜面上,一陣青,一陣白,應(yīng)什么話都覺得不妥當,索性閉口。

    早恨他膩歪,眼見暮色都要下來,自己還沒能和歸菀說上幾句話,兩人暗自都有些心焦,卻不得不看晏清源臉色,直到他輕描淡寫負手往廊下一站,才笑對盧靜道:

    “留在這陪陸姑娘吃飯再走罷,來人,把飯菜酒水送梅塢。”

    歸菀一陣暗喜,也松下口氣,朝他福身道了個謝,同盧靜一道往梅塢走了。

    一樹的木槿花開的正繁,花朵又大又厚,張牙舞爪的成片,恰巧擋住了晏清源半張臉,他一伸手,撇開花枝,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似有所思,一旁立在階下的那羅延也順著他那目光,瞧的出神,不禁喃喃問道:

    “世子爺,怎么突然把盧靜之那個死老頭子弄來了?他哪來那么大的臉,也配吃東柏堂的飯?”

    晏清源不置可否,捻了捻花枝,沉思半刻,忽靜靜吩咐道:

    “把那兩個丫頭支開,你去聽一聽,盧靜都跟陸歸菀說了些什么?!?/br>
    說罷手一松,花枝恰巧打在認真聆聽的那羅延臉上,疼的他“哎呦”一聲,齜牙咧嘴一番,雖是一怔,即刻反應(yīng)過來,一面應(yīng)下,一面悄聲問:

    “那今天陸歸菀學(xué)騎馬的事……”

    晏清源面上寡淡:“我問李文姜?!?/br>
    一提起這個女人,那羅延突然有一肚子的話要說,深知不是時候,咽了咽唾液,溜溜達達的,若無其事的樣子,朝梅塢方向當探馬去了。

    第82章 破陣子(9)

    連著兩個月,崔儼彈劾掉的一批勛貴宗室,殺的殺,削爵的削爵,外放的外放,長長的一串名簿,擺在案頭,晏清源推到一邊,把今日新送的北邙立下戰(zhàn)功的將士名簿仔細看了個遍。

    另外只有段韶給他的一封來函,提到柏宮未乘勝追擊一事,里頭牢sao不少,柏宮桀驁,自然不會給晏清源回稟軍情,他只跟大相國有書函往來,年輕的世子,對他而言,只是個黃頜小兒,雖然此間評價,同晏清源相貌相差萬里。

    晏清源盯著那滿紙的牢sao,蹙了蹙眉,無賴在幾上叩起手指,一室內(nèi),除此之外,再無余聲。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響起叩門聲,那羅延身影一閃,進得門來。

    “盧靜走了,世子爺,屬下就說,這人養(yǎng)不熟的,好歹今日世子爺好酒好飯招待的,就這么目中無人的走了,真是不知好歹……”

    晏清源一抬頭,那羅延立時余話不提,上前來湊近他耳畔悄言幾句,等話說完,聽晏清源鼻子里嗤了一聲,再一瞧臉上,卻沒什么大的表情,那羅延也不說話,把一雙熱切詢問的眼睛,定在晏清源這兒,只等他安排。

    “我要引蛇出洞,一網(wǎng)打盡,現(xiàn)下,還不是動他的時候,讓他盡興布置去罷,我倒要看看這個蠢貨,能翻出什么把戲?!标糖逶摧p蔑一笑起身,把半盞殘茶入口,清涼透肺,人也跟著精神一振,剛走到門口,劉響一頭扎進來,險些撞上,劉響一愣,猛地收身,忙把書函奉上:

    “世子爺,晉陽來的?!?/br>
    一聽是晉陽,晏清源坐也不坐,直接走到燈前,就起光亮,抖著兩三頁紙,逐句看了兩遍,目光閃爍不定,往案上一覆,抄起燈,來到輿圖前,目光在上頭游弋起來。

    未幾,一只修長的手也伸了出來,順著晉陽往西,一路蜿蜒,來到了汾水。雁飛殘月天,仿佛這一線,乃是騰空而起的一條驪龍,就這么盤踞在大好河山之上,睥睨眾生。

    燈花噼里啪啦響了兩下,襯的夜越發(fā)的靜,遠處隱約有犬吠傳來,而窗子底下幾只紡織娘一會比著此起彼伏地叫,一會又默契十足的皆停,間或半日,都是這么個節(jié)奏,莫名讓一旁靜候的兩人,有些心煩意亂。

    晏清源轉(zhuǎn)身把燈一放,看向兩人:

    “大相國準備八月出征玉璧,攜邙山余威,不給賀賴喘息之機,一鼓作氣拿下關(guān)西。”

    “?。 蹦橇_延聞之大喜,點頭不迭:“大相國這個主意好,若是拿下了玉璧,賀賴也就徹底完了,北方既定,咱們再略作休整,一氣打過長江,天下一統(tǒng),到時……”

    眉飛色舞未完,那羅延倒機靈如常,很快發(fā)覺世子面有憂色,極是罕見,聲音漸漸小下去,把個封王封爵的絢爛前景給依依不舍的略了,轉(zhuǎn)而也看向輿圖,瞧了片刻,訥訥道:

    “世子爺,玉璧身處河?xùn)|,直插晉陽之南,跨過汾河,可就能北上圍剿咱們,大相國要打玉璧,有什么不妥嗎?”

    晏清源眸子一凝,慢慢頷首,圍著輿圖負手踱起步子:

    “不錯,玉璧這個地方,對于晉陽來說,如芒在刺,如鯁在喉,不得不除,只是,”他眼中暮色下來,“玉璧四處皆臨深谷,唯向南有一通道,猶為不利我大軍展開,這幾載,王叔武早就在汾河南岸修筑了要沖,你們看,”手跟著在輿圖上一指,“汾河是一道防線,峨嵋塬又是一道,固若金湯,我怕的是,玉璧易守難攻,戰(zhàn)事拖久了,毫無益處?!?/br>
    世子分析的絲縷入微,難題一下擺在眼前,那羅延也蹙起了眉頭,忽的靈光一現(xiàn):

    “世子爺打壽春,陸士衡不也跟咱們耗了幾個月,最終還不是破了城?賀賴那個地方,人稀兵少,糧草又匱乏,我看還不見得比陸士衡,咱們既然能耗得死陸士衡,自然也能耗得死他,更何況,”那羅延忽一臉豪情,“這回是大相國親自出征,帶著新得勝回來的一眾悍將,士氣正好!”

    這一番壯志,感染的劉響也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趁機道:“世子爺,要不,這回大相國打玉璧,也帶上我們?世子爺撥一支過去跟著大相國歷練歷練,也開開眼!屬下一回賀賴都沒打過呢!”

    那羅延朝劉響擠下眉,一副“我也是這么想的”表情,兩人樂不可支,晏清源眸光一轉(zhuǎn),落到他兩人臉上,不置可否,既不說好,也不拒絕,往常的躊躇滿志不見蹤影,倒多了幾分凝重,兩人便識相斂笑,不知他到底在擔(dān)憂什么。

    糧草?不缺,晏清源精于勸課農(nóng)桑,正是大相國常年征戰(zhàn)的基石。鮮卑精騎?雖說邙山之戰(zhàn)損失了些,可他們家大業(yè)大,底子厚,折騰的起,兵源補充不是問題,尤其是跟賀賴相比,他簡直窮的叮當響,來逐鹿天下,也算不俗了。人常說,置之死地而后生,賀賴便有這樣驚人毅力,那羅延把雙方十年里的四次大戰(zhàn),粗粗一過,怎么看,他們都是占盡優(yōu)勢,可再細細一想,每次大相國卻也都是慘勝,似乎也不太能劃得來……

    “世子爺,大相國這回,機遇難得,賀賴還沒能喘上口氣呢。”那羅延有些迷糊了,不知道晏清源的憂色從何而來,晏清源凝神想了片刻,才一笑吩咐他們:

    “鄴城也要調(diào)兵,明日把眾將請來,我有事要同他們商議?!?/br>
    自大相國欲出征玉璧的消息傳出,晏清源已調(diào)徐隆之赴晉陽,集合三軍,選派將領(lǐng),人事一番波動,全由他調(diào)配。正陽門外,則由他代父受天子送行禮,三軍持節(jié)出征,一時間,東柏堂也跟著忙的雞飛狗跳,腳不沾塵,糧草輜重一躍成為頭等大事。

    梅塢里卻一派平靜,歸菀練習(xí)騎術(shù)已經(jīng)告一段落,只是秋芙發(fā)覺主人時常發(fā)呆,腦子里不知在想什么,有時做起女紅,半日里針線不動,一副心神不寧模樣,秋芙拿來件薄披風(fēng)給歸菀身上一罩,坐到身邊,悄聲道:

    “陸姑娘,我聽說,他們要跟西邊打仗了?!?/br>
    歸菀一陣靜默,把頭上金簪拿下來,挑開線頭,舉止慢吞吞的,恍若未聞,秋芙不得不又重復(fù)一遍,歸菀這才聽清,心頭重重一跳:

    “他是統(tǒng)帥?”

    膝頭一動,線圈滾落下去了,長長拖地,蜿蜒成條金蛇,秋芙彎腰一撿,笑道:

    “他不去,好像是他父親,他們要打的是賀賴,我聽藍將軍說,他們都出身于陰山腳下的鮮卑六鎮(zhèn),因本朝皇帝重用漢人,覺得大受冷落,起兵造了反,有五鎮(zhèn)為晏垂所控,定都鄴城,又有一鎮(zhèn),為西邊所據(jù),定都長安,這一回,是他們鮮卑狗咬狗而已?!?/br>
    好長一串話,歸菀多少知道些,一面暗想這便是晏氏父子能在中樞一家獨大之故,一面又獨獨對重用漢人這句留心,再想晏清源行事,一時心緒又有些縹緲了,表情漸漸凝固,回過神來,勉強一笑,丟了未繡完的花繃子,輕跺幾下發(fā)麻的腳,從廊下進屋來了。

    尋出卷《水經(jīng)注》,往疊好的被上斜斜一臥,認真翻閱起來。

    沒翻幾頁,思緒就泛濫開來,歸菀心頭一時緊,一時松,那一雙含情目也不覺布上了層水霧,眼前忽的探出只手,把書一撈,那卷《水經(jīng)注》就從歸菀眼底帶跑了。

    她一仰頭,瞧見晏清源已經(jīng)把目光投向自己翻看的那一頁了,心中莫名一慌,起身卻也不奪,連著數(shù)十天沒見他,他還是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樣。

    “大將軍來了,我聽說,你們要打仗了?”歸菀裝作無心,把整齊的被褥又四面扯了扯。

    晏清源也不回答她,指著那一頁,只是笑問:“唔,你在看涇水渭水,這是打算和誰涇渭分明呢?”

    歸菀聽他說話,總一副意有所指別有暗示,索性不再去猜,彎身去找繡鞋,被晏清源一拉,兩人齊齊倒在了被上,晏清源一手撐腮,翻著《水經(jīng)注》,漫不經(jīng)心笑道:

    “北朝才子編纂的這套書怎么樣?”

    見他要談書,歸菀便半坐起答話:“我覺得這人有太史公的風(fēng)采。”晏清源揶揄一笑,長長拖了個調(diào)子“太史公啊!”把書“啪”的一合,興致盎然地看著她,“怎么個風(fēng)采?”

    “以逕見為準,這就很了不起?!睔w菀眼中有了點艷羨的意思,晏清源不說對,也不說不對,笑著說:

    “繼續(xù)啊!”

    歸菀被他瞧的有些羞赧,把睫毛一垂:“而且他敘述山水,有屈子《山鬼》的勝境,絕妙古今?!?/br>
    說完抬頭眨眼看看晏清源:“這個人,現(xiàn)下做什么官兒?”

    晏清源正覺她眼光獨到,便隨口一應(yīng):“他和他兩個兒子一道被人殺死了?!?/br>
    歸菀“啊”了一聲,隨即拿帕子捂了嘴,不再說話,晏清源看她臉色都變了,忍不住打趣:

    “莫說是亂世,就是太平盛世,官場風(fēng)云詭譎,死人是最尋常的,你這個樣子,”說著目光一動,移上她鬢間金簪,低笑一聲,沒再說什么。

    而是翻到序言,把其中一行指給歸菀:

    但綿古芒昧,華戎代襲,郭邑空傾,川流戕改,殊名異目,世乃不同。

    歸菀不解,把個疑惑的目光在他面上過了一遍,晏清源卻也不肯解釋,翻了個身,《水經(jīng)注》丟開,一手作枕,一手把歸菀冷不防地拽到了胸前:

    “我和他,倒是想法一樣?!?/br>
    歸菀本想掙扎,轉(zhuǎn)念作罷,在他胸膛前靠住,低聲問:“大將軍和他都有什么想法?”

    “你猜呀,猜出來,什么要求我都答應(yīng)你。”

    聽他又開始逗她,歸菀壯著膽子牽了牽他衣袖,也故作輕松問道:“那大將軍放我回故國,行不行?”

    “不行,除了這個,我什么都能答應(yīng)你?!标糖逶磮詻Q拒了,說完不理歸菀,卻是把雙目一闔,告訴她:

    “我累了,要小憩片刻,你別有動靜?!?/br>
    歸菀無法,要從他懷中起身,晏清源嗤的一聲笑,把腦袋往懷里一揉:

    “美人在懷我才睡的著。”

    歸菀便悄悄把《水經(jīng)注》移開,唯恐他翻身壓到,咬了咬唇,還是忍不住問晏清源:

    “大將軍不隨軍出征嗎?”

    晏清源這才猛地張開了眼,朝歸菀臉上一瞥,揚手就是一陣輕撫:

    “你想讓我去嗎?”

    說著手就滑落下來,有意無意地在她鎖骨上按了按,歸菀心里極為矛盾,說不準是想讓他死在外頭,還是留在東柏堂,自己才有機會,眼前莫名掠過那匹被李文姜馴服的灰馬,忽然意識到:

    他如果死了,會流更多的血罷?

    這么一想,渾身顫了顫,沖晏清源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晏清源無聲一笑:“我要是出征,自然會帶上你,免得你在東柏堂想我?!?/br>
    聽他說的篤定無阻,歸菀一怔,忍住不去辯,摸著發(fā)梢問道:

    “大將軍行軍打仗,帶我做什么?”

    晏清源手指一墜,落在她嬌嫩的胸口,調(diào)笑說:“你說帶你做什么?”歸菀有些懵懂,羞澀躲開,把臉一別,遮了遮衣裳:“我不知道?!?/br>
    “嗯?不知道啊,要么……”晏清源聲音低下來,盯著她紅上的小耳朵,親了親,忽就來了興致,一點困乏也無,把個歸菀小臉一托,點了點她也開始泛紅的兩腮:

    “我讓你知道好不好?”

    先是一怔,忽的從他那雙笑眼里明白了什么,慌不迭得要從掌間逃去,嬌怯怯地直搖頭:

    “我不要跟著你去打仗……”

    晏清源眉頭一蹙,忽的突襲,朝她腋下?lián)狭藘上?,歸菀立下嬌笑起來,奮力去推他,嘴里連連告饒。

    “原來怕癢啊,好孩子,這可由不得你,我累了這些天,”他手底略一發(fā)力,把人摁穩(wěn)了,扯掉小衣,傾下身來,才把剛才沒道完的補上:

    “既然歇不成,就做些讓我高興的事罷?”

    歸菀輕喘著一下扭過臉去,咬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