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嘶啞蒼老的聲音,如同枯木斷裂,說不出的干澀難聽。正瞇眼望著門外的永興帝一頓,猛然轉(zhuǎn)過了身:“怎么樣?可看出什么了?” 和剛才的威嚴卻不失溫和相比,他的神色變得十分陰冷急切。 “他身上確有被老夫的引魂雷劈過的痕跡,命格也的的確確發(fā)生了變化,只是不知為何竟遲遲沒有與陛下的命盤產(chǎn)生交聯(lián)……”老頭高深莫測地說,“不過陛下放心,只要他已經(jīng)被引魂雷劈過,老夫就一定能將他不凡的命格與長壽壽數(shù)轉(zhuǎn)嫁到陛下身上。至于前次做法失敗的原因,待老夫試探一二,便可知曉。” 永興帝這才松開緊皺的眉頭,看著自己松弛虛胖的手掌閉了一下眼睛:“好,只要你能成功將這小子的命格與壽數(shù)轉(zhuǎn)嫁給朕,朕必重重有賞?!?/br> “是!”老頭眼中閃過貪婪的喜色,迫不及待地退下去做法了。 永興帝往后一靠,半晌才神色陰沉而譏諷地冷笑了一聲。 代代相傳的生死血咒又如何,他既做了這天子,就絕對不會再任人擺布,哪怕是閻王爺,也休想隨隨便便奪走他的性命! *** 蘇妗不知道暗中坑害越瑢和自己的就是永興帝那老王八蛋,出了御書房之后就徑自往宮外走去,誰想剛走到一半,就被人攔住了,說是太后娘娘要見她。 太后是永興帝的生母,宮女出生,生性懦弱沒有主見,平時只窩在宮里吃齋念佛,萬事不管。這無緣無故的,她不可能會召見越瑢,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越瑢預(yù)料的那樣,是皇后想借太后的手把他叫過去,好替太子拉攏他這個新任鎮(zhèn)北王——越瑢和太子私下其實早就已經(jīng)達成協(xié)議,只是皇后性格沖動易怒,越瑢和太子都怕她拖后腿,所以不曾讓她知道。 至于皇后為什么不敢以自己的名義召見越瑢,也很好理解,無非就是怕做得太明顯了,會引起永興帝的反感。 想著越瑢說過表面上要來者不拒,蘇妗穩(wěn)了穩(wěn)心神,這便廣袖輕拂,仙氣飄飄地隨那傳話的方姑姑往后宮去了。 太后所住的壽寧宮離得有點遠,蘇妗不疾不徐地走著,心里琢磨著方才那道詭異的視線,只是還沒琢磨明白,就聽不遠處的假山后面?zhèn)鱽砹艘宦曮@恐的嗚咽聲:“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嗚嗚嗚!再打下去她會死的!” 這個聲音聽著有點耳熟……蘇妗想了想,猛然想起了一個人:五公主。 永興帝看重兒子,對待女兒一向管生不管養(yǎng),這五公主的母妃出身平凡,又早早就死了,留下五公主一個性格柔弱又老實的小可憐,在宮里過得十分艱難。 蘇妗好幾次進宮參加宴會的時候,都看到五公主被宮人怠慢,甚至還有幾次,被兩個jiejie按著欺負。蘇妗看不下去,替她解過一次圍,五公主心中十分感激,曾親手繡過帕子送給她,兩人之間也算是有點交情。 眼下她顯然又遭到了欺負,蘇妗擰眉,沒怎么猶豫就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去了——反正越瑢對外的形象也是雖然高冷但慈悲為懷的。 “五公主還是快讓開吧,如意這丫頭犯了宮規(guī),理當重罰,咱們?nèi)鞑贿^是讓奴婢掌她幾下嘴,已是小懲大誡了,公主若再這么攔著,萬一奴婢不小心碰著您,那可就不好了?!?/br> 聽著是三公主身邊的宮女,奉了主子的命令要掌摑五公主身邊的小宮女如意。 掌摑在宮里是很常見的刑罰,然而蘇妗過去一看,卻發(fā)現(xiàn)那名喚如意的小宮女滿臉是血,臉蛋高腫,腹部的衣裳上印著好幾個腳印,瞧著已是奄奄一息。 這哪里是小懲大誡?分明就是存心想要她的命! 難怪五公主哭得這樣傷心,甚至不惜對一個宮女下跪討?zhàn)垺?/br> 蘇妗眉眼一沉,張口便問方姑姑:“不知這丫頭犯了什么樣的大錯,竟要被這般重罰?” 方姑姑一看,也是驚了一下,隨即便忙道:“這是怎么回事?!” 那宮女認出她是太后宮里的人,頓時就囂張不起來了,忙解釋這是她家三公主吩咐的,因為如意沖撞了三公主。 正抱著如意痛哭的五公主一聽,氣得渾身顫抖:“你胡說!明明是三jiejie故意來撞如意的!” 她今年已經(jīng)十五六歲,瞧著卻瘦瘦小小,跟十三四歲似的,一張白皙清秀的小臉上也是沒有幾兩rou,看著比那宮女還可憐些。 蘇妗看著她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小時候養(yǎng)過的一只小奶貓,因此多有憐惜。然而三公主是蘭貴妃的女兒,趙王的同胞meimei,再加上這會兒人也不在這,她不可能為她出氣。方姑姑更不敢得罪三公主,說了那宮女兩句就讓她走了。 蘇妗看了她一眼,一點兒也不意外,這皇宮就是這樣一個現(xiàn)實又勢力的地方,不然五公主堂堂一個公主,哪至于過得比宮女還不如。 這么想著,她便暗嘆一聲,看向了哭得眼睛通紅的五公主。 “公主莫要再哭了,”顧忌著自己如今“外男”的身份,蘇妗沒有多說什么,只從袖子里拿出一小瓶為了以防萬一帶在身上的傷藥遞給她說,“這是上等金瘡藥,公主快拿著,帶如意姑娘下去上藥吧?!?/br> 清冷柔和的聲音讓五公主怔了一下,隨即方才如夢初醒,雙目含淚地朝她看去:“你……” “這位是新任鎮(zhèn)北王?!狈焦霉门滤徽J識蘇妗……或者說越瑢,見此提醒了她一句。 五公主知道眼前這人是誰,她從前遠遠地見過他一兩次,只是從未這樣近距離接觸過他。倒是他的夫人,那位阿妗jiejie,她是接觸過幾次的。 那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 五公主想著便趕忙擦著眼淚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又感激地說:“多謝……多謝王爺出手相助!” 地上的如意也哭著爬起來想給他磕頭,五公主忙彎腰去扶她,誰想?yún)s因為哭得太久,眼前猛然一陣暈眩,整個人無法自控地往地上栽去。 “公主小心!” 這地上可都是鵝卵石,這么栽下去鐵定得見血。蘇妗沒法眼睜睜看著小姑娘受傷,一個閃身拉住她的胳膊,險險地將她扶住了。 “我……”五公主暈乎乎地睜開眼,想說什么,卻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一雙明亮幽深,充滿了憐惜的眸子。 “沒事吧?”見她似乎嚇得不輕,蘇妗忍不住沖她露出了一個安撫的微笑。 五公主怔住,隨即就心頭一跳,紅了臉:“沒、沒事……” 鎮(zhèn)北王可真是個溫柔的好人啊……和他的夫人阿妗jiejie一樣,都是大好人。 又見眼前這青年面如冠玉,氣質(zhì)如仙,小姑娘不知怎么就整個人都燒了起來。她有些無措地往后退了一步,半晌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多謝……多謝王爺?!?/br> “公主客氣了,在下還有事,先行告辭。” 不過是個小插曲,蘇妗并沒有放在心上,說完就走人了。留下五公主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好半晌才紅著臉想:阿妗jiejie有這么好的夫君,真是太讓人羨慕了。 第44章 蘇妗不知道自己無意間撩撥了一把小姑娘的春心,專心應(yīng)付起皇后去了。 皇后不是太子的生母,但對太子的事情一向頗為上心,畢竟她沒有親生兒子,往后也只能指望太子。如今“什么都不懂”的鎮(zhèn)北王世子成了新任鎮(zhèn)北王,她會抓緊機會親自出面拉攏他,倒也不是什么難以理解的事。只是明面上蘇妗……或者說越瑢是不可能答應(yīng)她的,因此這事兒做起來也不難,直接拒絕就是了。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她剛進門對太后和皇后行了禮,還沒來得及開口,蘭貴妃就帶著趙王來截胡了。 皇后一看,氣得不行,當即就沖動地和蘭貴妃吵了起來。蘭貴妃仗著圣寵在身,自是不甘示弱,兩人新仇加舊恨,你一句我兩句地打起了口水仗,那模樣就跟兩只斗意十足的烏眼雞似的,完全忘了正事兒。 莫名其妙就被無視了的蘇?。骸啊?/br> 給我一點身為香餑餑的尊嚴好嗎! 不過吐槽歸吐槽,蘇妗心里還是挺樂呵的,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圍觀宮里的娘娘們吵架。尤其這一個是一國之母,一個是帝王最愛的寵妃,這架吵得真是精彩極了。 可惜少了瓜子和茶水,有點美中不足。 蘇妗暗暗惋惜,面上卻是有些尷尬地站了起來,告辭走人了——雖然還沒看夠,但皇帝女人的熱鬧不是誰都能看的。尤其她如今是個“外男”,自是更不適合留下來了。 好在蘭貴妃忘了正事兒,她兒子沒忘,見越瑢要走,趙王忙也跟著與太后告了辭,然后追著蘇妗出去了:“越兄!” 蘇妗已經(jīng)從越瑢口中得知,鎮(zhèn)北王身上的毒就是這小王八蛋讓人給下的。她一向最是護短,見他還敢腆著臉地往自己跟前湊,頓時眼睛一瞇,拳頭陣陣發(fā)癢。 可惜這是在皇宮里,沒法尋機替自家公公報仇,不然…… 蘇妗在心里把趙王吊起來往死里抽了一頓,面上卻是神色淡淡地轉(zhuǎn)過了頭:“殿下?” “還沒恭喜你襲爵了呢!”趙王哈哈一笑,走過來就要哥倆好地勾他的肩膀。 蘇妗惡心得要死,閃身就躲開了。趙王手一僵,蘇妗垂目解釋道:“殿下恕罪,臣不大習(xí)慣與人太過親近?!?/br> “這樣啊……”趙王眼中閃過惱怒與驚疑,面上卻是故作大方地笑道,“無妨無妨,誰還沒點小習(xí)慣呢!” 他收回手,邊和蘇妗一起往宮外走邊說,“對了,老王爺?shù)纳眢w怎么樣了?可好些了?” 這顯然是在試探她,蘇妗努力穩(wěn)住心緒,淡淡一笑說:“多謝殿下關(guān)心,家父身上的毒已經(jīng)解了,就是身體受了損害,得安心靜養(yǎng)幾年。” 見她語氣平常,眼神也是淡淡的,看著很平和,趙王心下微松,但也不敢大意,又旁敲側(cè)擊地問了幾句,這才得以確定:越瑢還不知道給他老子下毒的人是他。那么那天帶走六娘婆家人的,應(yīng)該就是太子了。 而太子這么做,顯然是想利用這件事斷了他拉攏越瑢的可能,但他可能不知道,這世上有個詞叫做“倒打一耙”。 這么想著,趙王心下就笑了起來,面色卻是遲疑又神秘地對蘇妗表示,自己查到了一點鎮(zhèn)北王中毒之事的線索,邀請她去府上詳談。 越瑢算到了趙王會出面試探,卻沒算到他心里打著這樣的主意,蘇妗一時不知該不該去,不由有些遲疑。就在她準備先應(yīng)下來,回去和越瑢商量商量再說的時候,一陣詭異的雷鳴聲突然在她腦中炸開,緊接著眼前一陣暈眩的同時,藏在她袖子里那道符竟猛然一陣發(fā)燙,變成了灰燼。 蘇妗心下大驚,隨即就確定了一件事:那個背后布陣害他們的人,就藏在皇宮里。 “越兄?你這是怎么了?”趙王不知發(fā)生了什么,見蘇妗突然面色發(fā)白,整個人踉蹌了一下,不由一愣。 “我……”蘇妗下意識就想說沒事,可看著趙王那張討厭的臉,她也不知怎么就靈光一閃,心中生出了一個壞主意。 于是她飛快地咽下了到口的話,同時借著踉蹌倒地的動作,偷偷吃下了宋修和給她的那顆可以使人假裝昏迷的藥,然后面色痛苦地提高了聲音:“王爺恕罪,臣不能——” 話到這,她就眼睛一番暈了過去。 猝不及防的趙王:“……” 你不能什么?你他娘的倒是說完再昏啊! 兩人已經(jīng)走至外宮,周圍除了來往宮人還有路過的大臣侍衛(wèi),見他們聽到蘇妗這話之后都眼神驚異地朝自己看了過來,趙王整個人都不好了:“都看著本王做什么?不關(guān)本王的事!是他自己昏倒的!” 眾人一聽,紛紛暗自撇唇。 這新任鎮(zhèn)北王瞧著人高馬大,身體強健,好端端的怎么會自己昏倒?何況真要是自己昏倒的,他剛才那話又是怎么回事? 依他們看,分明就是這趙王想拉攏人家不成,一怒之下對人家動了手!畢竟他的脾氣一向暴躁,這新任鎮(zhèn)北王又是個從小在山上長大,不怎么懂京中規(guī)矩的。 天降一口大黑鍋的趙王:“……” 為了表示這事兒與自己無關(guān),也是懷疑蘇妗故意碰瓷坑害自己,他當即就讓人去請了太醫(yī)過來。然而太醫(yī)來了一診斷,卻說鎮(zhèn)北王身體確實健康,但這會兒也的的確確是昏迷了,原因是氣血不暢。 趙王:“……” 癥狀看似昏迷,實則意識清醒的蘇妗:哈哈哈哈哈好個氣血不暢!這不變相地說她是被趙王氣暈的嗎? 這下趙王拉攏不成就要殘害對方的惡名怕是要徹底傳開了!還有永興帝,新任鎮(zhèn)北王受封后頭一次進宮就是橫著出來的什么的,外頭的人也一定會暗自猜測是不是他暗中下的手。 最重要的是,不僅是外人,趙王和永興帝只怕也會互相懷疑,因為她確確實實是昏迷了,而他們雙方也確實都有坑害她的動機。尤其是趙王,他能有如今的地位,全仰仗于永興帝的寵愛,若能讓他因為這事兒惹怒永興帝,那就再好不過了! *** 蘇妗心情甚好地被人抬回了家,越瑢知道她做的好事兒之后,捏著她的下巴重重親了她一口:“干得漂亮!” 蘇妗還是很不習(xí)慣這種自己親自己的感覺,嘴角微抽地推開他說:“我這么做不會壞事兒吧?” “不會,你做的很好?!痹浆屨娴臎]想到她能把任務(wù)完成得那么好,并且還帶來了額外收獲。笑著將她往自己懷里一摟就解釋道,“趙王性格驕傲剛愎,沒有做過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承認的,再加上大家就算揣測皇帝也不可能明著去說,他這一怒之下,十有八九想不到他爹也可能會背鍋,自然更不可能承認??扇羰莿e的事兒也就罷了,他承不承認皇帝都不會怪罪他,偏偏這事兒他要是不承認,這鍋就得皇帝自己去背……你說對皇帝來說,是他自己更重要呢,還是趙王這個兒子更重要?” 永興帝是個十分自私的人,他再疼愛趙王,也不可能把他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越瑢幾乎已經(jīng)可以預(yù)料到,面對外頭的流言蜚語,趙王極力否認的樣子,以及永興帝見他半點不為自己這個老父親考慮而失望憤怒的樣子了。 這或許沒法對他們造成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但卻是一個極好的開始。要知道一旦沒了帝王的寵愛,趙王就什么都不是了。而他接下來要做的,也正是讓永興帝徹底對這個兒子失望,并出手廢了他。 想到這,越瑢便想起霍云成跟自己說的那些事兒,他笑容微凝,一時竟有些不知該怎么開口。 這事兒對他對鎮(zhèn)北王府來說是大大的好事,可對于蘇妗來說卻太過殘忍…… 正猶豫著,蜷著身子靠在他懷里的蘇妗突然動作激烈地掙開了他的懷抱:“脖子,脖子抽筋了!” 越瑢:“……” 他回神,好笑又有些郁悶,索性拉起她修長的胳膊往自己肩膀上一放,然后反過來依進了她的懷里:“那往后咱們互換身體的時候,你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