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甚大事?！绷_用擺擺手，笑著說道：“言是那高昌的商賈不日便要來往常樂縣買酒，叫我們早做準(zhǔn)備?！?/br>
    “果真！”那店家一聽，高興不已。

    雖然說最近周邊地區(qū)不少商賈來他們這里買針，常樂縣中頗為熱鬧，各家商鋪的生意大抵也都比較不錯，但是這做買賣的，誰還怕生意太好不成，那高昌商賈大多富裕，出手也都比較闊綽。

    “果真？高昌那邊的商賈要來了？”旁邊鋪?zhàn)永锏娜寺犅劻?，一個(gè)個(gè)也都跑了出來。

    “縣令所言，如何能夠有假？”

    “縣令何時(shí)說的。”

    “便是方才，我親耳所聞?！?/br>
    “那可好了，我這幾日便到鄉(xiāng)下去買兩頭羊回來?！?/br>
    “怕是沒人肯賣。”

    “只要價(jià)錢出到了，如何會沒人肯賣？”

    “……”

    這邊街道上鬧哄哄的，一說那高昌的商賈要來，眾人皆是高興。

    在距離鬧市區(qū)不遠(yuǎn)不近的一條巷子里，在那呂家宅院之中，南阿秀這時(shí)候正在收拾東西。

    前些時(shí)日她與呂三完婚，他二人自小便認(rèn)識，雙方也都有意，如今成了小兩口子，正是新婚燕爾的時(shí)候。

    “阿秀，你可收拾好了，三郎片刻便要回來了?！蹦菂稳陌⒛镌谠褐袉柕馈?/br>
    “快了?！卑⑿憧诶飸?yīng)著，手上的動作又加快了幾分。

    “怎的你又把這床被子拿出來了？”呂阿婆進(jìn)得屋來，見阿秀正在卷鋪蓋，卻把那條新被褥放在一旁，只揀了一條薄被和一條舊褥子卷起來。

    “聽聞那羊絨作坊中火炕燒得熱，無需帶那許多被褥。”阿秀有些靦腆地對呂阿婆笑了笑，口中言道。她過門的時(shí)日不長，與這個(gè)家里的人，多少還是有幾分生疏。

    “哎呦，你這又拿出來，等一下三郎回來了，又得給你拆了重新放進(jìn)去，何苦折騰這一番？”呂阿婆把自己那兩只干枯黑瘦的巴掌放在衣裙上抹了抹，然后又伸手去拿那條被褥。

    “你便帶上，三郎在這家里頭，我還能叫他凍著不成，眼瞅著又要到他發(fā)薪餉的時(shí)候了，你且安心去吧，這家里頭吃的穿的都有……”

    “我來吧?！卑⑿阋娝獛妥约函B被褥，連忙說道。

    “行，你來吧?！眳伟⑵虐炎约菏种心菞l被褥遞給她，叫她打包帶上。

    “待進(jìn)了那羊絨作坊，你便只管好好干活，莫要記掛家里，待到月休的時(shí)候，三郎便去接你。”

    “甭管選不選得上去學(xué)那織毛衣，都不甚要緊，你平日里該干活干活，干完了活便只管好吃好睡，能結(jié)識幾個(gè)一起干活的小娘子們也是好的，只是凡事需得留個(gè)心眼，莫要叫人給哄了去……”

    南阿秀一邊卷著被子，一邊聽自家阿婆與她念叨。聽著聽著，眼眶便有些濕了。

    她嫁到呂家的這些時(shí)日，翁婆待她皆是十分寬厚，弟妹對她也敬重，呂三更是不必說了，恨不得把她當(dāng)個(gè)小女娃子寵起來。

    南阿秀猶豫再三之后，終于還是開口了：“不若我還是不去了，便留在家中伺候翁婆，照顧弟妹?！?/br>
    ——還有，每日都與呂三在一處。

    “傻女子。”呂阿婆卻是笑了：“趁著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動彈，你此時(shí)不去還待何時(shí)？”

    “尋常女子能學(xué)得一技傍身，這得是多大的造化，聽聞在那羊絨作坊，晚上不干活的時(shí)候，還有女先生教人識字，我活這一輩子，從未聽聞這樣的好事，你竟舍得不去？”

    “我亦不舍得，只是放不下這家里頭?！甭犅劙⑵胚@般為自己著想，南阿秀眼眶里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滾落下來。

    從前在娘家的時(shí)候，耶娘總叫她為家里著想，為弟弟著想，倒像是不曾認(rèn)真為她想過什么，如今嫁了人，反倒像是真正做了人家女兒一般。

    “有甚放不下的。”呂阿婆嘆了一口氣，說道：“你是我呂家長媳，這肩上的擔(dān)子總歸是要重一些，如今我與你阿翁尚且還能動彈，你便只管安心去吧?！?/br>
    不多時(shí)，呂三便回來了，趁著天色還早，送阿秀去羊絨作坊那邊。

    呂阿翁呂阿婆便都不去了，只送他們到了院門口，家里那兩個(gè)小的要跟，也都被老兩口給扯了回來，人家小夫妻一起出門，這倆小的跟去湊個(gè)甚熱鬧。

    呂三肩上扛著被褥，手里提著包袱，阿秀就提了一個(gè)空空的木桶，兩人一起走出自家門前那條巷子，沿著一段坡路走了片刻，到了大街上，穿過大街再走一段路，便能看到羊絨作坊了。

    呂三從前從未覺得，這羊絨作坊離他家竟是這般近，臨到離別的時(shí)候，心中更是千般不舍。

    “我自己進(jìn)去便好，你且回去吧?！?/br>
    阿秀先前過來與這羊絨作坊里的管事看過，對方叫她這幾日便來上工，今日她帶了被褥等物什過來，等一下進(jìn)去安置好了，明日一早便要開始干活。

    “那我過些時(shí)日再來看你?！?/br>
    “嗯?！?/br>
    看著阿秀背著被褥提著包袱一步一步走進(jìn)羊絨作坊，呂三心中不知是欣慰多一點(diǎn)，還是不舍多一點(diǎn)。

    他自小便喜歡阿秀，別人家的小娘子若是有什么，他便盼著阿秀也能有。

    但他從前就是個(gè)窮小子，身后還拖著一個(gè)大家子，并不敢想太多，如今阿秀成了他的妻子，只要是他能做的，便都愿意為她做，哪怕阿秀被選上學(xué)了織毛衣，那契約一簽便是三年。

    第316章 rou菜

    呂三從那羊絨作坊回來，經(jīng)過大街上那個(gè)菜鋪?zhàn)拥臅r(shí)候，見幾名差役正幫著崔翁收冬瓜干，于是他便也過去搭了一把手。

    去年縣中便曬了不少冬瓜干，皆吃完了，這冬瓜干熬湯著實(shí)不錯，只要隨意加上些許rou片，放在陶甕之中煮一煮，滋味便很是鮮美。

    今年開春那時(shí)候，他們這鋪?zhàn)永锏亩细啥紳q價(jià)了，依舊還是有人肯花錢買。

    聽聞今年很多農(nóng)戶都在鄉(xiāng)下的荒灘戈壁上種冬瓜，也不管種不種得活，也不管長不長得好，胡亂種下去，平日里得空便去侍弄一二，最后總歸還是能得幾個(gè)冬瓜。

    于是他們常樂縣今年冬瓜就很多，價(jià)賤，縣中這個(gè)官辦的菜鋪?zhàn)訌南哪┦盏饺肭?，這院里院外的，盡是一個(gè)個(gè)用紅柳編織的笸籮，一笸籮一笸籮的，全是冬瓜干。這么多，也不知道能不能賣得完。

    “這般多，怕是要賣到明年夏天去?！?/br>
    “明年夏天都未必賣得完?！?/br>
    “依我看，肯定賣不完?！?/br>
    “到時(shí)候我們怕是日日都要吃這個(gè)?！?/br>
    “唉……”

    “這冬瓜干雖好，卻也經(jīng)不住日日都吃啊?！?/br>
    “冬瓜干有什么好。”

    “還不就是用冬瓜曬出來?！?/br>
    整日里看著這么多冬瓜干，一連看了兩個(gè)多月，看都看膩味了。

    這還不算完，后邊還有呢，也不知道要收到什么時(shí)候去，這院子里頭的空屋可都要堆滿了。

    這天晚上，縣衙這邊吃晚飯的時(shí)候，眾差役便跟羅用說，菜鋪?zhàn)幽沁叺亩细蓪?shí)在是太多了，幾間屋子都堆滿了，要不今年就先收這么多吧，再多就沒地方放了。

    “沒地方放了？那便先吃掉一些。”羅縣令言道。

    “……”眾差役：早就料到這些冬瓜干遲早得進(jìn)了他們自己的肚子，就是沒有想到這一天竟然來得這般快。

    第二天一早，便有差役從菜鋪?zhàn)幽沁吙噶艘淮舐榇细蛇^來。

    這剛曬出來的冬瓜干泛著清香，扛在肩頭上也是比較好聞，就是剛剛在那菜鋪?zhàn)永锟吹降哪且徽莸亩细桑蛑鴮?shí)也是有幾分愁人。

    上午的時(shí)候，這些差役們干活的干活，巡邏的巡邏，這兩日他們還算清閑，等過兩日開始收稅了，那才叫忙。

    聽聞圣人今年要在他們河西發(fā)徭役，朝廷公文還未下來，不知真假，若是果真要發(fā)徭役，那么這個(gè)租庸調(diào)里面的庸，好多人便可以不繳了，輸役代庸便可，首先還得看朝廷要多少民夫，總歸還是要先把人湊齊了再說。

    也不知圣人今年發(fā)這徭役是要讓他們?nèi)プ鍪裁矗袀餮哉f是要把驛道鋪成水泥路，這活倒是不太重，離家應(yīng)也不會太遠(yuǎn)，若是去修長城，那便遠(yuǎn)些，也更苦，若是去挖礦，那可就太苦了。

    差役們這兩日在城中行走，常有百姓向他們打聽這件事，這事他們哪里知道啊，連羅縣令都還不知道呢。

    城中百姓之所以打聽這個(gè)，大多就是為了合計(jì)一下，究竟是輸庸劃算，還是輸役劃算。

    還有一些個(gè)膽子特別小的，生怕上面一紙公文下來，自己就得被強(qiáng)逮了去挖礦，家里雖有錢帛，但那公府若是要人不要錢，那他們能有什么辦法？

    這兩日街面上便有一些傳言，說是圣人要大造兵器，偏那庫中缺鐵，于是便要大興徭役，叫人去挖鐵。

    羅用聽聞了只覺好笑，皇帝老兒缺不缺鐵，還能叫常樂縣這邊陲小城的小老百姓給知道了？

    白家人先前倒是給他寫過一封信，言是前些時(shí)日，圣人在朝堂之上提及要在河西走廊修水泥路一事，朝中百官大多反對。

    因?yàn)楹游髯呃热丝谙∩伲譄o多少產(chǎn)出，修這條路純粹就是砸錢，別指望它能產(chǎn)生什么經(jīng)濟(jì)效益。

    治國那得有錢啊，前兩年河南那邊連年大水，光是賑災(zāi)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錢。

    邊疆不時(shí)又有戰(zhàn)事，養(yǎng)兵要不要錢，打仗要不要錢？突厥人最近又不安生了，北邊的薛延陀也有一些蠢蠢欲動，在這節(jié)骨眼上，砸錢在河西修路？

    當(dāng)時(shí)在那朝堂之上，甚至還有人說了這樣的重話：“圣人可是忘了那前朝之事？”

    前朝什么事？不就是那楊廣折騰得太過了，搞得這天底下民不聊生，大好的江山，生生被他給折騰垮了。

    不過是鋪條水泥路而已，以大唐眼下的國力，這樣的話說得著實(shí)太過了，朝中有些官員就是這般，動不動就引經(jīng)據(jù)典前朝之鑒。

    不過羅用覺得吧，在這些反對修路的人里邊，原本就與羅用不對盤的那些個(gè)，肯定是喊得最大聲的，別個(gè)是怎么想的，他一時(shí)倒也不清楚，總之，別看這些人說起話來義正言辭，實(shí)際上好多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那朝堂上風(fēng)起云涌，各方力量角逐傾軋，什么事兒到了那兒都單純不了。

    就是不知道皇帝老兒這回能不能扛得住，把他們河西這條水泥路給修起來。皇帝既有心經(jīng)略西域，那么河西這條路，他肯定是想修的。

    修路好啊，要想富先修路，看看他們河?xùn)|道的孟門關(guān)，如今都繁榮興盛成什么樣了。

    “縣令，這小蔥還要不要剝了？”

    常樂縣衙，時(shí)間已近正午，眼瞅著就要到了吃中午飯的時(shí)候，其他飯食皆已是做好了，就差最后這一樣，縣令言是要親自指點(diǎn)。

    這時(shí)候，一名老嫗正指著一把小蔥問羅用。

    羅用看了看盆中已經(jīng)剝好的那些小蔥，略略估計(jì)了一下，言道：“夠了，就這些吧?！?/br>
    一名年輕些的婦人端著這盆蔥去洗了。

    那邊又有正在切冬瓜干的，羅縣令讓她們把泡水之后的冬瓜干切成小塊，并無多少講究，就跟切蘆菔菘菜一般。

    在這秋日的縣衙大院里，羅縣令就坐在婦人們?yōu)樗醽淼囊话押噬希更c(diǎn)她們做一道新菜——醬燜冬瓜干。

    這兩日縣中那些衙役整日叫他莫要再收冬瓜了莫要再收冬瓜了，再收就賣不完也吃不完了，羅用跑去菜鋪?zhàn)幽沁呉豢?，也是嚇了一跳，那一麻袋一麻袋的冬瓜干，都快堆到房梁上了，還不止一個(gè)屋。

    不過這不收冬瓜怎么能行啊，鄉(xiāng)下好多農(nóng)戶還指著賣冬瓜換些錢呢。

    羅用在空間里頭翻找了小半日，最后終于被他翻出了這個(gè)冬瓜干的一種新吃法。

    “先在鐵鍋里放些油。”

    “對?！?/br>
    “再放蔥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