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第71章 離開 路過院子的時候, 九寧在池畔柳蔭下站了一會兒。 日光和煦, 微風(fēng)吹皺一池碧水,水波瀲滟,萬點(diǎn)粼粼閃碎波光隨著潺潺水浪跳躍浮動, 仿佛蓄了一池星辰。 幾名親隨陪著站了一會兒, 以為九寧又想禍害周都督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挽起衣袖, 作勢要脫靴下池子:“剛露出小角的荷葉蒸魚羹吃又鮮又甜,縣主要幾片?” 九寧一擺手,含笑道:“等蓮花開了我再來折騰!” 親隨們都笑了。 九寧進(jìn)了正廳,徑直拐到側(cè)間, 往長榻上一坐,立刻有婢女打起簾子進(jìn)來服侍她脫下靴鞋, 點(diǎn)起熏香, 為她捶腿捏肩。 她歪坐在隱囊上,環(huán)顧一周。 側(cè)間是周都督平時休息打盹、和幕僚商量私密事情的地方。 以前這里布置簡單,除了長榻幾案, 只有角落里擺放了一具兵器架。 后來九寧常常過來蹭飯吃,偶爾要賴上半天才走,側(cè)間陳設(shè)的器具越來越多。 榻旁多了香幾香爐,窗前設(shè)高幾, 開始天天供幾瓶新鮮香花。 里間多了坐茵臥榻, 長榻一側(cè)設(shè)了垂紗帳, 里面安放軟榻香枕, 專給她午睡小憩的,周都督和幕僚商談要事時她就光明正大躲在里頭偷聽。 兵器架對面添了一副書案和陳列書匣的高桌羅柜,她有時候會坐在書案前讀書寫字。 書案旁是六曲折疊屏風(fēng)圍起來的棋室,周都督閑時會和她對弈幾盤。 祖孫倆都是臭棋簍子,和周刺史、周嘉暄下棋基本是輸多勝少,而且每次都輸?shù)煤軕K烈。但他們倆的水平正好差不多在一個層次,于是祖孫二人便常常湊到一起下棋,一邊落子一邊互相吹捧。 周嘉暄曾撞見祖孫倆對弈,看兩人神情凝重、架勢十足的樣子,出于好奇在旁邊圍觀,足足忍了一個時辰?jīng)]開口說話——這一老一小自我感覺太好了,自認(rèn)為彼此水平都不賴,儼然像一對高手過招,然而他們連基本的規(guī)則都記錯了……他不想開口打擊自己的祖父和meimei。 九寧讓婢女把棋桌挪到長榻上,倒出所有琉璃棋子,用棋子隨意拼好玩的形狀。 婢女在一旁湊趣:“我猜縣主拼的是一朵喇叭花!” 另一個道:“不對,是一張弓!” 其他人笑著插話:“都不對,肯定是一匹馬!” …… 坐著玩了一盞茶的工夫,屋外傳來護(hù)衛(wèi)們行禮致意的說話聲。 一只厚實(shí)寬大、指節(jié)粗糙的手掀起簾子,鑲綴寶石的流蘇間露出周都督帶笑的臉。 “玩什么呢?這么熱鬧?!?/br> 他身上穿窄袖戎裝,套臂鞲,腳下獸皮靴,腰間佩刀,還是出門時的衣裳,氣勢懾人,神情卻溫和,大踏步走到長榻邊,含笑問。 婢女們躬身退下。 九寧抬起頭。 周都督俯身看著她,高大健碩的身軀宛如一座山峰,抬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 掌心溫?zé)?,指腹粗糙?/br> 九寧指間捏著一枚棋子,輕聲問:“阿翁要送我去鄂州嗎?” 周都督一怔,放在她頭頂?shù)氖滞禄p輕捏一下她的臉頰,“誰說的?我家觀音奴這么乖,阿翁怎么舍得送你走?” 開玩笑的語氣,卻擲地有聲,字字鏗鏘。 九寧抿唇笑了笑,梨渦輕皺。 周都督坐到她對面,佩刀隨手往榻邊一擱,看一眼棋盤上剛剛拼完的圖案,笑問:“這是只貓?” 九寧皺眉,指著棋子道:“我拼的明明是老虎!很威風(fēng)的!” 說著瞪一眼周都督,“像阿翁一樣威風(fēng)!” “好,好,觀音奴說像什么就像什么?!?/br> 周都督哈哈大笑,拿起黑棋,在老虎頭頂加了兩只尖耳朵。 這下真的像貓了。 周都督挑眉,沉聲笑道:“我看這老虎更像你,豎著耳朵,又神氣又漂亮?!?/br> 聽到漂亮兩個字,九寧把準(zhǔn)備反駁的話吞回去。 “那我再拼一只更像阿翁的!” 她手指飛快挪動棋子。 “阿翁像什么?嗯?” 周都督饒有興味地盯著她的手看,滿臉期待,笑著問。 九寧笑而不語。 圖案很快就拼好了,圓圓的腦袋,趴著的垂耳,尖嘴,肥尾巴,短腿,rou嘟嘟的體形…… 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圓乎乎的拂林犬,這種狗四肢短小,聰慧通人性,一般為宮廷貴婦人豢養(yǎng)。 周都督氣笑了,故意板起臉:“觀音奴覺得阿翁像狗?” 九寧嘿嘿笑:“阿翁怎么會像狗呢?我拼的明明是一只威風(fēng)凜凜的雄獅呀!” 周都督輕哼一聲,大手一揮,抹掉那只狗,拼出一條蛇的形狀。 九寧哽住,瑟縮了一下,趕緊捂上自己的眼睛。 周都督嘴角勾起,得意地直抖大腿,“知道怕了吧?” …… 屋外,聽到祖孫倆的笑聲,裴望之的腳步停下來,遲疑了兩下,默默退出正廳。 “先生怎么不進(jìn)去?” 一旁的同伴詫異地問。 裴望之嘆口氣,笑著搖搖頭:“不必進(jìn)去了,都督這么疼愛縣主,不可能答應(yīng)節(jié)度使的條件?!?/br> 同伴咦了一聲,道:“雖然是當(dāng)質(zhì)子,但節(jié)度使并沒有為難縣主的意思,不僅答應(yīng)將袁家原先的宅邸讓與縣主居住,還不限制縣主出入,而且使君愿意送自己的嫡孫陪縣主一起去鄂州,等盟約正式簽訂下來,節(jié)度使就會送縣主回江州,不算路途上花費(fèi)的時日,真算起來其實(shí)攏共也住不滿一年,節(jié)度使拿出的可是半個鄂州呀,這幾乎是白送了,都督真的不答應(yīng)?” 節(jié)度使給出的條件實(shí)在太誘人,周刺史表示可以讓自己的嫡孫們陪九寧一起去鄂州,幕僚們大多贊成送九寧去鄂州為質(zhì),換一個地方住就能白得十幾座城池,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要不是周都督斷然拒絕,這會兒下人早就為九寧收拾好行禮了。 裴望之還是搖頭,指指側(cè)間,輕聲道:“你聽?!?/br> 里間簾幕低垂,水晶簾后時不時傳出周都督愉悅的大笑聲,另一道嬌柔的嗓音自然就是九寧了。 同伴側(cè)耳細(xì)聽了片刻,輕聲說:“也許都督只是一時舍不得罷了?!?/br> 裴望之淡笑,抬腳走開。 …… 周家人幾乎都不支持周都督的決定,但周都督又怎么會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他怒斥勸他答應(yīng)送九寧去鄂州的周百藥:“有本事你自己去搶地盤,別成天想著賣女兒!” 周百藥挨了一會打后膽子愈發(fā)小了,在父親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沒敢多吱聲,一縮腦袋退了出去。 其他人見周都督連親兒子都毫不留情地說罵就罵,自然不敢再在老虎頭上拔毛。 兩天后,周家正式回絕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 節(jié)度使派來的使者倒也不生氣,客客氣氣表達(dá)了惋惜之意。 屬官們目送使者離開,想著那十幾座城池,心里像在滴血一樣——真心疼吶! 幾名使者騎馬出城后,并沒有走官道,而是撥馬拐進(jìn)一條岔道,快馬加鞭,疾馳大約兩個時辰后,到得一座渡口前,飛身下馬,奔進(jìn)渡口旁的一間吊腳樓。 樓下看守的護(hù)衛(wèi)看到使者,讓開道路。 使者踏上樓梯,正好和在親隨簇?fù)碇凶呦聛淼腻\袍青年撞了個正著。 “郞主,周都督不愿送他的孫女為質(zhì),拒絕了我們的盟約?!?/br> 青年俊眉修目,五官深刻,金環(huán)束發(fā),穿一襲翻領(lǐng)窄袖袍,聞言神情不變,淡淡嗯一聲。 使者退了下去。 旁邊一臉絡(luò)腮胡子的懷朗搓搓手,低聲道:“郞主,看來周都督挺疼九娘的,十幾座州縣他都不動心?!?/br> 周嘉行沒說話,面色平靜。 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周圍幾個親隨匯報(bào)完各自的事情,陸續(xù)離開。 阿青牽來周嘉行的坐騎,在階前等著。 懷朗悄悄覷周嘉行一眼,又道:“不過如果周都督知道實(shí)情,未必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疼九娘?!?/br> 周嘉行翻身上馬。 懷朗問:“郞主,接下來我們要怎么做?” 周嘉行挽住韁繩,望著對岸江邊幾枝探出密林的緋紅桃花,道:“什么都不用做。江州的事是我的私事,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要插手。” 懷朗心里一緊,忙點(diǎn)頭應(yīng)是。 周嘉行輕叱一聲,一人一騎朝著使者來的方向馳去,隨從們忙拍馬追上他,遙遙綴在后面。 阿青撓撓腦袋,走到懷朗身邊,捅捅他的胳膊:“欸,郞主這是要去江州?周都督不是拒絕盟約了嗎?” 他嘀咕幾句,忽然猛地拍一下手,神情激動。 “難道郞主要直接去搶人?” “傻小子!” 懷朗笑罵一句,摸出腰間的酒壺,拔出塞子,湊到鼻端深深嗅了兩口。 “誰傻了?”阿青雙手握拳,翻了個白眼,“說不定就讓我猜著了呢!周都督舍不得九娘,郞主只好上門要人,這不是明擺著的嘛?要我說,郞主上次就不該送九娘回去!” 懷朗笑著搖搖頭。 此一時,彼一時。郞主提出盟約并不是要周都督答應(yīng),他知道周都督一定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