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jié)
沒有。 族人從未生養(yǎng)過二郎,有什么資格要求二郎認(rèn)祖歸宗? 同樣的,他們沒資格要求九寧為宗族犧牲。 不管九寧是不是長公主,不管她的生父是什么身份,這一切都和周家無關(guān)。 她從小到大的衣食住行,皆是崔家仆從打理,她吃的穿的用的也不是周家官中的賬目。 疼愛她的人,是周都督。 庇護她的人,是周都督。 庇護江州的人,也是周都督。 和周家其他族人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沒有周都督,江州早就被戰(zhàn)火吞噬。 族人靠著周都督的軍隊才能坐享富貴尊榮,卻瞧不起周都督,嫌周都督匪氣。 周都督早就警告過不許他們打九寧的主意,她的婚事由他做主,他為江州南征北戰(zhàn),唯一的要求就是家族不能利用他的子孫,他們還是趁他不在的時候把九寧送出去交換城池。 真是貪得無厭……厚顏無恥啊…… 難怪周都督這么干脆地放手讓周嘉暄接手周家軍……他本來就是個不愛搭理宗族的懶散性子,戎馬一生,到頭來還是被宗族當(dāng)成一顆棋子,族人恨不能榨干他的最后一滴血,理由冠冕堂皇——為了宗族。他看透了,不想再搭理族人。 周使君愿意為宗族犧牲,也希望周都督能和自己一樣。 但是此時此刻,他發(fā)現(xiàn)自己忽然開始理解周都督了。 有族人互相扶持當(dāng)然最好,如果族人愚蠢短視,像一群吸血蝙蝠一樣糾纏著你,貪無止境,為什么還要縱容他們? 他本來可以制止這一切,只要他不點頭,族人膽子再大,也不敢動九寧…… 周使君閉一閉眼睛,轉(zhuǎn)身,迎著冰冷的北風(fēng),一步一步往回走。 如果當(dāng)時沒有瞞著周都督自作主張,如果能耐心一點等九寧查明真相……如果他早一點知道九寧是武宗唯一的骨血…… 他眼前一片模糊。 茫茫白雪中,出現(xiàn)一個熟悉的輪廓。 那是年輕的武宗,紅袍玉帶,紫冠烏靴,豐神俊朗,氣度華貴,含笑站在他面前,遞了杯茶給他。 周家祖上出身不高,周使君只是個名聲不顯的寒門子弟,宴席上的新晉進士個個文采風(fēng)流,他緊張拘謹(jǐn),沒有做出一首艷驚四座的好詩,也不會打馬球…… 可是武宗卻對他說,他寫的文章很好,扎實穩(wěn)重,體恤民間疾苦,將來一定是個能體恤百姓的好官。 回憶和眼前的現(xiàn)實交織在一塊,武宗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周使君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 出了主城后,風(fēng)聲越來越大。 九寧裹緊斗篷。 城外精騎看到他們一行人出城,夾一夾馬腹,驅(qū)馬迎上前。 周嘉暄掃一眼遠(yuǎn)處有兵馬駐守的長亭,“二郎在等你?” 九寧點點頭。 周嘉行處理其他事情向來不拖泥帶水,他不想回周家,就不會搭理周家族人。此次來江州,主要是為了陪她。 另外大概也是為了親自看著她……九寧眼里閃過一抹笑意,在心里悄悄腹誹。 看到她笑,周嘉暄也嘴角輕揚,笑了笑。 出城的路上,九寧和他說了這幾年發(fā)生的事。 一開始他根本沒反應(yīng)過來。 她這么嬌弱,吃頓茶食都要四五個侍女服侍,每天穿的襦裙和頭上戴的珠翠首飾必須相配……這樣講究的小娘子,怎么可能輾轉(zhuǎn)幾千里,冒著烽火,走遍亂世中的北方? 然而她沒有撒謊,長公主英勇救兄、守護長安的事跡早已經(jīng)傳遍大江南北,世人都夸她巾幗不讓須眉,是能鎮(zhèn)守一方的烈女。 他看著長亭的方向,問道:“回長安以后,有什么打算?” 九寧凝望日光下寂靜的山野平原,含笑道:“先走一步算一步吧?!?/br> 頓了一下,扭頭看周嘉暄,眉眼彎彎,雙眸璨如星辰。 “阿兄以前是避世之人,這幾年你接管周家,一定很辛苦。阿兄,別太累著自己,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br> 周嘉暄看著九寧,眉眼微微舒展,低低嗯一聲。 九寧一揮手,道:“等戰(zhàn)亂平息,阿兄可以繼續(xù)跟著先生讀書,也可以去各地游歷。” 到那時,天下太平,周嘉暄不用擔(dān)負(fù)宗族的壓力,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周嘉暄挪開視線,點點頭。 “好好照顧自己,有事給我寫信。”他神情一肅,聲音壓低,“你現(xiàn)在的身份是長公主,萬事小心,誰都不要相信……包括二郎,記住了嗎?” 九寧怔了怔,道:“阿兄不必?fù)?dān)心這個。” 周嘉暄以為她會順著自己的話答應(yīng)或者為周嘉行辯解,但她卻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一句不用擔(dān)心。 他不好再多說什么,當(dāng)初他明知她被送走,沒有拋下一切去救她……在他留下時,他已經(jīng)失去要求她聽自己的話的資格。 “萬事小心?!?/br> 他沉默了半晌,輕聲道。 九寧點點頭,“阿兄也是?!?/br> 兩人揮手作別。 周嘉暄勒馬長道前,目送九寧遠(yuǎn)去。 他們還沒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 他望著她的背影,眸光暗沉。 …… 長亭前的親兵看到九寧一行人靠近,隔得很遠(yuǎn)便笑著迎上前。 阿山走在最前面,臉上堆滿笑。笑得太用力了,以至于表情看起來有幾分猙獰。 九寧翻身下馬,解開斗篷,睨他一眼,問:“二哥在做什么?” 阿山笑著道:“郎主剛才和先生們議事,這會兒可能在寫信。” 九寧步上臺階,推門進屋。 屋里很安靜,周嘉行坐在窗下書案前,低著頭,果然在寫信。 九寧躡手躡腳湊過去,站在他背后,彎腰往下看。 信紙上一大串歪歪扭扭的文字——顯然不是漢字。 她撇撇嘴,覺得自己也應(yīng)該去學(xué)點波斯語。 周嘉行神情不變,等寫完一行字后,才微微抬起眼簾,問:“處理好了?” 就像是突然發(fā)現(xiàn)九寧回來了似的。 九寧看一眼火盆里燒得噼啪響的明炭,輕笑——他火力壯,屋里不需要火盆,這火盆肯定是知道她回來才讓人送進來的。 “還沒有?!彼訌澭郏螺p壓,趴在他背上,下巴往他肩膀上一擱,道,“還得見幾個人?!?/br> 周嘉行動作凝滯了一下,渾身僵直,片刻后又慢慢放松下來,讓她可以舒服地枕著他肩膀。 “太原那邊沒有動靜,李司空現(xiàn)在必須確立嫡子的地位,否則他的兒子會因為繼承權(quán)內(nèi)斗。長安暫時太平。” 九寧趴在他背上,伸手去夠桌案上的信報,“多弟和懷朗到哪里了?” 周嘉行忽然按住她的手,“還沒有信報回來。” 九寧笑笑,“我忘了,最快也得半個月呢……” 她收回手,想站起身。 周嘉行扣著她的手,沒用什么力道,但卻扣得很穩(wěn)。她試著扯了扯,他一動不動,安穩(wěn)如山。 九寧只能看到他的側(cè)臉。 他神情如常,背對著她,扣著她的手臂,眼睛沒看她。 她卻覺得整個人都在他的視線之中,有種被他牢牢凝視的感覺。 “你不是要寫信嗎?” 她嘟囔道。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周嘉行嘴角微微一挑,轉(zhuǎn)過臉。 “料理好這邊的事……該輪到我了?!?/br> 九寧趴在他背上,手被他扣著,感覺到唇上溫?zé)帷?/br> 火盆就在她腳底不遠(yuǎn)的地方,炭火明旺,熱氣靜靜飄散在空氣中,扣著她的手順著她的手臂往上,手指蹭過的地方炸起一層雞皮疙瘩。 他看著瘦,倒是結(jié)實,哪哪兒都結(jié)實,碰到的地方全都硬邦邦的,連手指也粗糙硬實。 九寧腿有點軟,等她回過神時,發(fā)現(xiàn)自己和周嘉行成了面對面的姿勢,那雙手一只緊緊攬著她的腰,把她往懷里帶,一只按在她脖子上。 而她坐在周嘉行的腿上,身子后仰,枕著他堅實的胳膊,雙手軟軟的,搭著他肩膀,他的錦袍被揉得一團亂。 火盆可能離得太近了,兩人都熱得臉通紅。 周嘉行松開九寧的唇,睜開眼睛,濃密卷翹的眼睫微微輕顫。 九寧詫異地看著他:“二哥,你……” 原來他親她的時候都閉著眼睛的? “郎主!” 屋外傳來阿山的聲音。 九寧眨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