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嘩啦。 陳貴妃一拂袖,直接將石桌上擺著的花枝全都掃落下來,她這次是真氣急了。 被尚宮局一個小小的女史逼到這種地步,偏偏還讓她沒話回,敢說一句就是個悖逆老祖宗規(guī)矩的罪名扣下來。她順風順水這么些年,最多也是被皇后責問兩句,一個奴才算是什么東西,敢在她面前猖狂! 晴云只覺著手腳發(fā)涼,眼下這種情況,她簡直想不到該如何收場。 正僵持間,忽而有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 “好一句天理倫常在上,”那人笑道,“皇上,你覺著如何?” 這是皇后的聲音。 沈瑜長出了一口氣,緊繃著的脊背也放松了些。 她就知道皇后會來的。 陳貴妃敢在御花園里處置尚宮局的人,皇后若是還不來,那今后怕是要被貴妃壓一頭了。 只是沒想到皇后竟然會把皇上也請來,實在是……意外之喜。 第9章 但凡陳貴妃能留一線余地,別想著直接把整個尚宮局牽扯進來,又或者在自己的昭慶殿來召見責問她們,都不至于鬧到現(xiàn)在這種地步。 可她偏偏要在御花園來問責尚宮局,還想著直接撤換掉晴云,這簡直就是蹬鼻子上臉,皇后如果這都不出手來收拾,那以后宮里的風向怕就是要一面倒了。 所以從一開始,昭慶殿的嬤嬤帶著她們拐來御花園的時候,沈瑜就猜到皇后會來。只是沒想到這么短的時間,皇后竟然還有本事把皇上給請過來,著實讓沈瑜有點意外。 她并不怕剛才說的話被皇上聽到。真正該怕的,是陳貴妃才對。 皇上對陳貴妃是寵愛,對皇后是敬重,如果換了尋常男人,那必定是把自己寵愛的人捧在手心里,無限度地去遷就。 可皇上不會。 他既然坐在那個位置上,心里裝著的就不能是兒女私情,而是天下與大局。所以這么些年,不管他多寵陳貴妃,都沒有動過皇后的位置。 皇后的母家許家數(shù)代之前是開國功臣,數(shù)百年來榮寵不衰,皇上當年為了坐穩(wěn)儲君的位置,娶了許皇后,兩人有一子三女,這些年算不上琴瑟和鳴,但也是相敬如賓。 皇上會松口同意陳貴妃的要求,允準她逾矩去裁制生辰的衣裳,或許是可憐她喪女,或許是一時心軟,但這都是私下里的事情。到時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 可陳貴妃偏偏要把這件事情鬧大,鬧得合宮皆知,這就有點不懂事了。 尤其是在聽完沈瑜的話后,皇上就愈發(fā)地不悅,一個小宮女都知道天理倫常,祖宗規(guī)矩,陳嫣一個貴妃難道不知道嗎?當初陳嫣千方百計地磨著求了此事,他素來寵她,應了下來,可她非但不知好歹,還想著拿此事做文章。 他不是傻子,只是懶得理會后宮那些事情罷了,剛才的對話停下來,豈有不明白的道理? 陳嫣這根本就是給尚宮局下絆子,掃皇后的顏面。 拿他的寵愛來肆無忌憚地作妖。 以至于他現(xiàn)在看著皇后,都隱隱有些羞愧。 皇后笑得端莊,又問道:“皇上,您覺著這宮女說得如何?”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被噬现苯酉铝硕ㄕ摚斑@件事情是朕一時糊涂,尚宮局做得沒錯?!?/br> 陳貴妃匆匆忙忙地跪了下來,她倒是想辯解,可剛才的事情一清二楚,又有什么能辯解的?再者,皇上都認了自己的錯,難道她還能推脫不成? 她脾氣雖不好,但也不是蠢人,知道這事自己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不管皇上說什么都應承下來才好,等到回去之后,私下里再曲意逢迎慢慢認罪。 “其實這也是皇上對貴妃的一番心意,原不是什么大事的,只是誰都沒想到會鬧成這樣?!被屎筝p飄飄地說了句,“尚宮局的確沒錯,且不說依循祖宗規(guī)矩,就算是沒有這規(guī)矩,那也是昭慶殿的嬤嬤傳話之時沒說清楚。怎么能怪到尚宮局身上?” 聽她這么說,晴云悄悄地抹了把冷汗,臉色也略微好轉了些。 見皇后并沒有準備要追究貴妃的事情,只是將矛頭對準了昭慶殿嬤嬤,皇上愈發(fā)不在意了:“這件事由你處置就是。” “那好?!被屎蠛χx過,而后道,“此事皆由嬤嬤未能將話傳明白而起,才生了這些禍端,事發(fā)之后非但沒有半點悔過的心思,還想著反咬尚宮局,實在是可惡。將她拖出去,杖五十,罰入辛者庫?!?/br> 那嬤嬤年事已高,杖責五十,只怕命都沒了。聽了皇后這話,直接癱軟在地,磕頭求饒。 她是陳貴妃入宮之時就帶在身邊的乳娘,見她哭得涕淚橫流,陳貴妃咬了咬牙,向著皇后下跪求情道:“趙嬤嬤年事已高,這罰得怕是有些太重……” “meimei,若不是這刁奴,事情何至于到如今地步,你還要護著她不成?留著她,只怕后患無窮啊?!被屎蟠驍嗔怂脑挘锨皟刹椒銎鹚?,輕聲道,“再說了,這如何能算重?” 皇后背對著皇上,笑得意味深長:“當日meimei在永巷是如何責罰兩個宮女的?最后一人橫死當場,一人入辛者庫之后沒幾天也就咽氣了,你忘了不成?” 她聲音很低,只有她們兩人能聽到。 陳貴妃被她說得一顫,直接甩開了皇后。 皇后收回手,拂了拂衣袖,向著仍舊跪在一旁的晴云道:“起來,尚宮局做得很好?!?/br> “謝皇后娘娘恩典?!?/br> 許是在石子路上跪的太久的緣故,沈瑜的膝蓋疼得厲害,站起來之時一個踉蹌,好在點青及時扶了一把,才沒有失態(tài)。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沒說什么,只是又道:“回去?!?/br> “奴婢告退?!?/br> 三人又向皇上行了禮,離開了。 沈瑜咬唇忍著疼,不緊不慢地跟在晴云后面,退下之時,她見著皇帝身側還站了一人,很是眼熟。 走出一段距離,才想起了那人的身份。 那是皇帝最小的弟弟,現(xiàn)下是個閑散王爺,封號為慎。 早前她早永巷遇著宋予奪之時,宋予奪身邊跟著的,就是慎王。 不過這跟她沒什么想干,走過之后,也就忘了。 三人一路無話。 及至回到尚宮局后,點青才算是松了口氣,擦了擦冷汗,又掐了自己一把,而后才向著沈瑜道:“辰玉,你方才也……”她想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最后感慨了句,“也太大膽了?!?/br> 剛才那種情形,她說話的聲音都是顫的,面對貴妃的質(zhì)問,差點連話都說不出來??缮蜩し堑f了,還句句頂撞著貴妃。 點青整個人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生怕貴妃一個不悅,直接讓人把沈瑜給帶走施刑。這的確是陳貴妃能做出來的事情。 沈瑜見著她這模樣,有些好笑地說:“你臉都是白的,還是快些回去休息。” 點青摸了摸脖頸,嘆道:“我是比不上你這么淡然?!?/br> 她的中衣都被冷汗浸了一層,死里逃生般的心境,這時候的確也沒什么心情跟沈瑜閑聊,直接回房去了。 等點青離開后,晴云方才開口道:“你剛才太冒險了?!?/br> 點青對這些事情不大熟悉,看不出來方才沈瑜都做了些什么,可晴云卻是在宮中多年,就算方才情急之下沒想明白,可這么一路過來,也都想通了。 在晴云面前,沈瑜也沒有像剛才那般裝傻,只是嘆道:“姑姑你知道的,我們沒別的辦法?!?/br> 晴云示意沈瑜跟著自己進了房,關上房門之后,她才問:“你一早就知道皇后要來,對不對?” “對。”沈瑜道,“皇后掌管后宮這么多年,只要她想知道,那這后宮之中就沒多少能瞞過她的事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應該一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也是想借著這次的事情,看清尚宮局究竟是站在哪一方。我們做出了選擇,她滿意了,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任由貴妃清洗尚宮局?!?/br> “你想的倒是多,”晴云到內(nèi)室去取了跌打損傷的藥酒,“可你既然知道皇后會來,為什么還要激怒貴妃?” 她清楚沈瑜的性情,自然知道她當時的用意。 “皇后就算是想管,那也得給她一個名正言順插手的理由。”沈瑜先前的言行,就是給皇后鋪了個臺階,讓她能欣然下場收拾陳貴妃。 晴云回想了一下方才的事情,發(fā)現(xiàn)沈瑜一直在不著痕跡地誘導陳貴妃,讓她暴露出真正的想法,將她跟祖宗禮法對立起來,以至于皇后露面之后壓根不用費什么力氣,就輕而易舉地料理了此事。 “你……”晴云猶疑地看著她,“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樣了?!?/br> 以前的沈瑜雖然也聰明,可卻是明哲保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算真有人得罪了她,她也未必會往心里去??蛇@次回來后,她的行事作風卻是變了不少,沒有攻擊性,可卻也不會再一昧忍讓。 沈瑜揉著膝蓋:“人總是會變的?!?/br> 她看起來不大高興的樣子,晴云沒再追問,反而過來安慰她道:“這樣也很好,至少不用受欺負?!?/br> 沈瑜道:“姑姑不怨我嗎?” 晴云稀奇道:“我怨你做什么?” “這次之后,貴妃只怕就要記恨尚宮局了?!?/br> 晴云嗤笑道:“剛還夸你聰明,怎么現(xiàn)在又傻了?從我們尚宮局忤逆她的意思開始,她就恨上尚宮局了,不然今天也不會鬧這么一出。”說完,她拍了拍沈瑜的肩,“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回去歇一歇?!?/br> 第10章 不管怎么說,陳貴妃這件事算是翻篇揭了過去。 畢竟皇上雖生氣,可兩人到底是多年的情分,陳貴妃費些手段小意溫存,總是能挽回的。而皇后借機處置了陳貴妃的親信,也就見好就收了,免得打壓太過過猶不及。 至于尚宮局這邊,點青起初還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后怕,也擔心貴妃會不會再借機找事。 “不會的,”沈瑜嗓子仍舊沒好全,仍舊喝的羅漢果泡水,另尋了茶水來給點青倒了杯,“你辦好自己的差事就行,只要不出差錯,貴妃也不會拿你怎么樣。” 點青遲疑道:“可貴妃的性情……” “這件事既然捅到了皇上眼前,那貴妃就不能隨著自己的性子肆意妄為。她因為逾矩的事情在皇上面前落了個沒臉,如今怕是只想著如何挽回圣心了,沒那個功夫跟尚宮局計較。”沈瑜低低地咳了聲,“再者,那件事之后,皇后會庇護尚宮局的?!?/br> 見點青仍舊有些猶豫,沈瑜又寬慰她道:“更何況經(jīng)此一事,貴妃將來就算是要算賬,那也是跟我算賬?!?/br> 畢竟當日,可是她把陳貴妃得罪得徹徹底底。 點青苦笑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rou,至于將來如何,也由不得自己。” “這可說不準。”沈瑜笑了聲,“我還得去看看那批掖庭來的宮女,就不陪你了?!?/br> 點青知情識趣地起身:“剛巧我也有事要回去了?!?/br> 送走點青后,沈瑜原是想著去露個面,但到底也沒去成。因為清寧宮來了人,說是皇后娘娘召見她,讓她快些過去。 沈瑜眉尖微挑,理了理衣裳發(fā)髻,確定沒什么疏漏之后,就隨著清寧宮的人過去了。 對于皇后要見她這件事情,她倒沒有多意外,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 雖知道皇后應該不會拿她怎么樣,但沈瑜還是留了個心眼,在離開尚宮局之前,向門口眼熟的宮女說了句:“我本來是跟晴司記說好要去回話的,可皇后娘娘要召見我,就去不得她那里了,你代我去回她一句,就說等午飯后我再去尋她。” 沈瑜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淡,神情也很自然,仿佛是真有這么一樁事一樣,小宮女信以為真,立即應了下來。 倒是那清寧宮來的宮女意味深長地盯著她看了會兒。 沈瑜神色如常地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