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溫憲受寵,德妃心里只有高興。等送著溫憲離開后,她臉上仍帶著不散的笑意。屋外雪白的波斯貓奔入屋內(nèi),跳入德妃的懷里,踩出幾朵小梅花。 德妃心中也沒有不高興,只是擼了幾下,這才讓人把貓抱走,然后她回到內(nèi)室去換了這身衣裳。貼身宮女湊近說道,“娘娘,十四爺出宮了?!?/br> “又是去哪兒混了?”德妃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胤禎身側(cè)一直跟著人,德妃對此還算是放心。這段時間胤禎也時常往宮外跑,這孩子長大了也是拘不住的,德妃也沒一直派人盯著,只是著人在胤禎出宮時定要來通報一二。 “跟著的人被十四爺甩掉了,不過那距離禛貝勒府不是很遠?!睂m女道。 德妃換著朱釵的動作蹲下,片刻后姿態(tài)優(yōu)雅地插上最后一根珠釵,淡涼地說道,“老八也在那條街上,許是去老八那里吧?!?/br> 宮女應(yīng)是,這室內(nèi)又重新恢復(fù)寂靜。 德妃卻有些出神,她望著窗外難得的日頭,不知在想些什么,看起來很是悵然,宛若看到什么虛無的東西。 這廂溫憲已是到了乾清宮,門外守著的正是梁九功。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不怎么順利,十道奏折至少有五六封劍指太子,這種風(fēng)雨飄搖的感覺令梁九功決定這段時日還是要繼續(xù)本分做人,免得先喂了刀子的人便是他自己。 眼見著溫憲過來,梁九功心里也是高興??滴醯劭粗氐墓髦?,溫憲是唯一一個在京,并且很是得寵,更是康熙帝的開心果。 這位公主過來了,康熙帝的氣壓該是能好些了。 梁九功一邊在心里想著,一邊趕忙帶著人進去了。早晨康熙帝已是囑咐過此事,溫憲過來時不必通傳。 “皇阿瑪吉祥。”溫憲行了個福禮,笑吟吟地看著康熙帝。 康熙笑著把人招到眼前來,“一月不見,看起來氣色倒是好些了?!?/br> 溫憲笑著說道,“皇阿瑪前些時日賞賜的藥物剛好對癥,兒臣便好了。兒臣還不曾親自謝過皇阿瑪呢?!?/br> 康熙帝擺手,“罷了,這份心意到了便好?!彼么髦坨R,透過鏡片好生端詳了溫憲的模樣,這才道,“果然是恢復(fù)了,坐下吧?!?/br> 溫憲是個溫柔可親的人,和誰談話都是輕聲細語,除了那次同十四發(fā)火外,她從來都是溫婉的說話,“皇阿瑪,剛才聽梁公公說前些日子您都沒怎么歇息,身體可還好嗎?” 康熙帝道,“好些了?!彼麛[擺手,側(cè)過身去瞪了眼亂說話的梁九功。梁九功瑟縮著站在角落里,如果不是因為溫憲公主的話,梁九功也不敢隨意說這種話。 溫憲笑道,“皇阿瑪,就是梁公公不說,兒臣這心里也是擔(dān)心的。您就別怪梁公公了。” 康熙帝無奈道,“你們一個兩個就知道從梁九功這廝嘴里套話,還真的得把他的嘴給縫上。” 溫憲狡黠地看著康熙,“可兒臣也不曾瞞著您呀?!彼鰦蓵r的模樣和以前沒什么不同,康熙帝板著的臉色很快便撐不住了。 溫憲在康熙帝身邊待了好一會,這才從殿內(nèi)退出來。梁九功跟在身后把人親自送到了殿門口,還沒等溫憲說句話時,遠處有人影遙遙走來,倒是一身風(fēng)清月朗,可惜面無表情的模樣夾雜著太多冷清。 那人也瞧見了溫憲和梁九功,眼波未動,只是落到了身后的梁九功身上。溫憲就聽到梁九功道,“格格,這位是溫先生?!彼麖?fù)又向那人介紹溫憲的身份。 只見那人欠身道,“溫涼見過溫憲公主。” 原來這人便是溫涼。 溫憲心中閃過一絲明悟,她在十四的話語中可是聽到了不少關(guān)于溫涼的事情,如果不是眼下在宮內(nèi)的話,溫憲也想和此人好好交談一番。 溫憲含笑點頭,帶著人往阿哥所而去,遙遙只聽見那人淡涼的話語,“萬歲爺可還好?”又聽見梁九功的聲音,“經(jīng)過先生勸說,這幾日已是……” 后面的話語因為距離漸漸聽不清了,溫憲心中卻悄然落下了溫涼的印象。假以時日,倒是得和四哥好生談?wù)劇_@個幕僚可謂不一般,他與皇阿瑪如此親近,四哥可曾知道? …… 溫涼又一次從宮內(nèi)回來,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如果不是梁九功提醒了此前康熙帝的一個計劃,如今溫涼仍舊在宮內(nèi)陪著康熙帝用膳?;氐截惱崭螅瑴貨鲞€不曾踏入小徑,便被胤禛直接請到了外書房。 溫涼在椅子上落座,身邊仍有幾個其他的幕僚,只是熟面孔少了許多,大部分都被胤禛分散到各地去了。 溫涼安靜地坐在距離胤禛最近的角落,不曾去關(guān)注其他人落在溫涼身上刺探的視線。 自從胤禛開始對府內(nèi)的幕僚著手安排后,溫涼的去向自然也是不少人在關(guān)注的,可奇怪的是最后溫涼不曾離開府內(nèi)。若不是康熙帝看重有加,頻頻召溫涼入宮,此時便不只是這隱約的視線。 畢竟此前溫涼為女裝模樣,他們自詡男女有別不會對溫涼做些什么。可如今溫涼既然是男兒身,若有落難的可能,那就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了。 胤禛入內(nèi)時宛若沒察覺到那種奇怪的氣氛,這些聚集在此的人都是忠心耿耿的人。而他更是相信以溫涼的能力,絕對不會吃虧。 他若插手,才是對溫涼的侮辱。溫涼不是那種需要被他庇護麾下的人。 胤禛擺手免去了眾人行禮,踱步走到上首,看著眾人道,“爺接到密報,如今老八的人手已經(jīng)在江南掀起了sao亂的序幕,再過數(shù)日便會和皇阿瑪上奏此事。此事諸位是如何看?” 具體的內(nèi)容,剛才入內(nèi)時,在書房留守伺候的內(nèi)侍便把折子遞給眾人傳閱過,如今對此事的嚴(yán)重程度也是清楚。 溫涼思忖,果不其然,此事胤禛還是捅給了胤禩,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用怎樣的手段,讓胤禩不曾關(guān)注到其中的手腳。胤禛心思縝密深沉,此事哪怕是溫涼都不知道他是如何下手,如此倒也是件好事。 胤禛淡涼的視線掃過屋內(nèi)眾人,原本一聽此事便想開口的幕僚頭腦清醒了些,又認真揣度片刻,才有人開口道,“貝勒爺,此事若是從八爺那處開始挑起,我等在前期最好是作壁上觀。如今皇上對太子爺?shù)膽B(tài)度模棱兩可,無人能夠確定最終萬歲爺是何想法?!?/br> 另一人接口道,“正是如此,太子爺雖這些時日很是沉寂,可萬歲爺也頻頻褒獎。此事在此刻挑起,未必能得到個結(jié)果,八爺此舉是自尋煩惱?!?/br> “那可不定,便是如今不能夠讓萬歲爺有舉動,可動搖一二也是可以的。水滴石穿,焉能知道日后如何?” 溫涼和鄔思道兩人相接而坐,都還不曾發(fā)言過,只是在安靜聽著眾人的意見。 討論到了激烈的時候,戰(zhàn)火便燃燒到了這兩個不說話的人身上,“鄔兄,溫兄,你們兩位有何高見?”問話雖然很是正常,可此刻絕大多數(shù)的看法已經(jīng)被眾人提及過,若是兩人的說法與他們重復(fù),自然是不能讓人信服的。 鄔思道淡笑道,“八爺此舉不會有結(jié)果,皇上只會把此事按下,并對太子爺一如既往?!彼此戚p描淡寫,實際上已經(jīng)給此事下了結(jié)論。 之前爭吵得面紅耳赤的數(shù)人面面相覷,頓時紛紛搖頭,“便是萬歲爺不打算嚴(yán)辦,可此事有理有據(jù),以八貝勒的為人,若是要挑起此事,自然面面俱到,此中證據(jù)肯定是齊備的。萬歲爺如何能夠不回應(yīng)?” 溫涼道,“萬歲爺仍不想廢太子?!?/br> 只是這句話,便讓屋內(nèi)的人都安靜下來。 去了一個囂張自如的戴鐸,還有個坦然直言的溫涼。廢太子這般重大的事情便被溫涼如此輕巧地拋出來。 空氣冷寂了片刻后,才有人開口,“萬歲爺如今或許尚未有這等想法,”他小心謹(jǐn)慎地沒有說出那要命的三個字,“正如張兄雖說,水滴石穿,此事不定有何結(jié)局呢。” “諸位以為,萬歲爺不知道此事?”溫涼偏頭看他們,無機質(zhì)清冷的眼眸中沒有半點情感。 又是片刻的安靜。 鄔思道是這群人中唯一一個沒被溫涼所影響的人,他臉上的淡笑似乎從來不曾消失,“萬歲爺不是昏庸之人,江南如何重要,他必定有所部屬??蛇@些年了,便是索額圖死后,也沒見萬歲爺對江南動手。如此便能看出萬歲爺仍是不想動太子?!?/br> 更是不想破壞平衡。 溫涼懶得解釋清楚,見其一不知其二,并非好事。 胤禛一錘定音,作為此事最后的決斷,“靜觀其變,待皇阿瑪?shù)目捶湎潞笤僮龃蛩恪!睆乃汛耸峦平o了胤禩后,胤禛便打定主意,除非必要,此事不能露出任何有他參與的痕跡。 至于江南的現(xiàn)狀,倒是沒什么關(guān)系了。 散場后,鄔思道照例走到最后面,溫涼也與他并肩而行。走了好一段路后,鄔思道開口,“先生可有要事?” “自然是有?!睖貨鲱h首,他不做無謂的事情,“可否請鄔先生到某小院一聚?” 鄔思道淺笑,“自當(dāng)從命?!?/br> 小院內(nèi),綠意給兩人上茶后,留下室內(nèi)安靜對坐的兩人。 溫涼平靜道,“鄔先生可曾想過日后到外面一游?”說的雖然是游,可實際上如何,兩人心知肚明。 鄔思道低頭飲茶,語句中含著笑意,“貝勒爺已經(jīng)開始動手,鄔某又為何不應(yīng)?” 溫涼道,“既如此,某也有事告知鄔先生。”他袖口抽出了一封信,然后放到鄔思道面前,“請鄔先生仔細看看。” 鄔思道疑惑地打開這封書信,上面的字眼很是熟悉,那是戴鐸的字跡。他起初很是不解,隨著越發(fā)認真地往下看去,頓時眼圈發(fā)紅。 “……他沒死?”鄔思道的聲音隱約帶著顫抖。 溫涼漠然搖頭,“究竟如何尚無人得知,若能挺過去便罷,若不能,也是原來的結(jié)局。”前些時候,戴鐸寄來的書信中夾雜著這條訊息,溫涼那日詫異的便是如此。 仔細甄別后,又和鄔思道透露出來的消息相結(jié)合,相似程度至少六成。至于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那便只能待那人挺下來后再說。 戴鐸與府內(nèi)的通訊畢竟帶著點風(fēng)險,如今禛貝勒府也開始走到風(fēng)口浪尖,戴鐸只能把些隱秘的消息都藏在送給溫涼的信件中,即便被截斷也少有人能勘破。若是能到溫涼手里,溫涼自會看出來有哪些需要告知貝勒爺。 鄔思道看完信件后,很快便恢復(fù)了情緒,唯有眼角仍殘留著些許紅痕,“此事多謝先生了?!?/br> 溫涼道,“是真是假尚不知道?!?/br> 鄔思道含笑道,“若是如此,先生可不該提前告知鄔某。若是虛假的,那可便難熬了?!彼m是這般說,可笑吟吟的模樣卻看不出話語里的意思。 溫涼認真道,“若是我,亦想先知道此事。至于有幾成可能,本該提前便想好才是?!?/br> 鄔思道輕柔地解釋,“這便是常人和溫先生的區(qū)別了?!?/br> “這樣不好?”溫涼微蹙眉心。 “不?!编w思道不經(jīng)意地看見了溫涼眼里隱約的情緒,心頭隱約好奇,不知溫先生此刻想起的是何事,竟會引起這點點波瀾,“這是好事。能控制,如此便不會失控。只是少有人能如此?!?/br> “爺也是如此。”溫涼似乎接受了鄔思道的解釋,提出了另外一個人選。 鄔思道忍不住又笑,“所以貝勒爺才能走到今日,而溫先生才會是如今這般。只是世上大多數(shù)人依舊會被情感侵?jǐn)_,這是無法變更的事情。因此人性才會如此反復(fù)無常?!?/br> 溫涼先是想到了朱寶,隨后又想到了胤禛。 鄔思道提及時,溫涼下意識想到的人自然便是胤禛??纱丝趟鋈幌肫饋泶饲昂拓范G那場無聲的對話,以及那留有殘溫的肩膀。 他的想法似乎不是完全正確。 鄔思道在起身離開前,隱約勘破了什么,輕緩地告誡,“先生,情之一字,總是害人不淺。先生有幸如今尚未涉及到,還望能一直保持?!边@話說得過界了,但隱含著的擔(dān)憂卻不是虛假。 溫涼微挑眉看他,“鄔先生可能做到淺嘗即止?” “自然是不能?!编w思道朗聲道,“有所體會,方才有所體悟。溫先生如今,很好。” 溫涼也認為自己這樣很好。 很好的溫涼送走了不怎么好的鄔思道,在書桌邊坐了小半個時辰后,正打算起身清洗筆洗時,只覺得腳背一暖,一團軟波波趴了上來。 很重。 這是溫涼的第一反應(yīng)。 溫涼低頭看著自在的大貓,冷漠的視線對她來說半點用處都沒用,非常自來熟地把軟墊也收起來了,然后喵喵叫地蹭著溫涼的衣裳下擺。 綠意尋不著這貓,正站在屋門口看到了呆站著不動的溫涼,從書桌底下看到了這場無聲的搏斗,頓時忍不住笑意,看著溫涼道,“先生可需要奴婢把她給帶走?!?/br> 溫涼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赜种匦伦隽讼聛恚安槐?,幫我把筆洗給清洗下?!?/br> 綠意笑意盈盈,入內(nèi)把書桌上需要清洗的東西度帶走了,半晌后又帶了回來,正好得見溫涼埋首看書的模樣。 兇兇的大貓?zhí)ь^看了眼綠意,又軟軟地趴了下去,發(fā)出呼嚕嚕軟綿綿的聲響,看起來可完全不像是稱霸了整個小院的大兇器。 綠意小心翼翼地把東西重新歸位,只覺得臉上的笑意止不住,心頭軟軟的。 室內(nèi)很是靜謐,外頭的風(fēng)聲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下來,落雪也停歇了,唯有暖陽依舊。融雪總是最寒冷的時刻,可艷陽高照,站在室外仍有暖熏感。只是室內(nèi)便寒冷了些,綠意在察覺到此事后,忙前忙后又在屋內(nèi)燃了個火盆,在溫涼的膝蓋上塞了個手爐。 溫涼沒有拒絕。 半個時辰后,進來打算勸先生吃飯的綠意愕然發(fā)現(xiàn),剛才趴在先生腳背上的大貓消失不見,可溫涼的膝蓋上趴著一坨看不清楚的軟條條。 真的是很軟了。 綠意走到邊上,才看到肆無忌憚地在溫涼膝蓋上軟成一灘貓餅的大貓,頓時又笑起來,“先生,她很喜歡您呢?!?/br> 溫涼不經(jīng)意地低頭掃了眼,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這里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