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帝笑得前俯后仰，“我猜此事你出力不小?！?/br>
    溫涼不語，他只是不經(jīng)意透露一二，胤禎自身的驚恐可與他無關(guān)。

    康熙帝收斂笑聲，擺擺手說道，“你可知今日朕叫你入宮作甚？”

    吐黑泥?！俺燥??！睖貨稣J(rèn)真地說道。

    康熙帝送了幾個(gè)白眼給溫涼，“實(shí)話。”

    “某深以為這是某不該知道的事情?！睖貨隼蠈?shí)地開口。

    康熙帝露出和善的微笑，“怎么會呢？這些事情你早晚還是要知道的。”

    哦。溫涼在心里默默想道，想來胤禛是真的不會高興這個(gè)消息。

    溫涼抬眸看著康熙帝，試圖拒絕?？滴醯壅J(rèn)真搖頭。

    溫涼道，“萬歲爺可以直接頒布這個(gè)消息?！辈⒎切枰雽m再轉(zhuǎn)達(dá)。

    康熙帝慢悠悠地靠在椅背上說道，“朕心情不好，自然總得尋個(gè)人陪著朕心情不好?！?/br>
    溫涼眼里流露出微妙的情緒，道，“某的心情還算可以。”

    “老四的心情可能不怎么樣?！笨滴醯厶裘伎粗鴾貨觥?/br>
    溫涼抿唇。

    “不然溫涼同朕下棋，若是能十盤六勝，朕便換個(gè)方法來如何，想必也不是什么難事？”康熙帝含著笑意望著溫涼，似乎篤定了溫涼會答應(yīng)此事。

    “萬歲爺打算明日便公布此事？”溫涼道。

    康熙帝回望著那書桌上疊成一堆的奏折，眼里露出冷意，“自然得讓他們再惶恐些時(shí)日，才知道到底誰才是主子?！?/br>
    戶部欠銀的事情他早便知曉，只是從不曾知道這情況是如此嚴(yán)重。戶部尚書倒也是光棍，直接自請責(zé)罰。然此事若是如此簡單，便不會惹來康熙帝大怒。

    戶部掌管著國庫的銀兩，不論是稅收還是進(jìn)獻(xiàn)的銀子，最后都是收歸國有。在往年賑災(zāi)及軍事中才有撥款。這幾年西北處安定許多，除了固定軍餉外便再無其他支出。南方水旱災(zāi)害的確常有發(fā)生，然按著固定的數(shù)目來辦，也能夠支撐。如此說來，國庫中的庫銀仍然能夠支撐好幾年的，然今夜他讓人加班加點(diǎn)弄出來的賬簿，整整少了數(shù)百萬。

    其中有旁的差錯(cuò)還未修改，康熙帝已經(jīng)責(zé)令戶部的人要整理出此事的前因后果，且包括賬簿也必須重做。

    康熙帝雖不是檢查賬簿的能手，然而其中的詭異處仍是有的，總不能輕而易舉便忽視了這些。

    溫涼似是感覺到康熙帝的憤怒，也沒有再提起此事，而是言道，“萬歲爺，今日時(shí)候過晚，不若明日再戰(zhàn)。”

    “你該知道這不是個(gè)玩笑吧。”康熙帝含著笑意望著溫涼，低聲道。

    溫涼默認(rèn)了康熙帝的意思。

    康熙帝哈哈大笑，“老四該慶幸他身邊有你這般兄弟，去吧，明日再言。”

    溫涼起身告辭，梁九功親自送著溫涼出去。

    溫涼登上馬車時(shí)，回望著乾清宮的方向，半晌后才鉆入馬車內(nèi)。梁九功一甩浮塵目送著溫涼的馬車離開，馬蹄噠噠在官道上留下兩道車輪痕跡。

    夜色越發(fā)深沉，落不盡的雪依舊在無聲蔓延，街道屋檐早便被白色染盡，溫涼在馬車內(nèi)沉思著今夜康熙帝的念頭，有著莫名的猜測。

    若溫涼的猜測為真，不管對溫涼還是胤禛而言，尚且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壞。

    溫涼默然，在漆黑的車廂內(nèi)漫不經(jīng)意地想到，這是康熙帝早便打算好的念頭，還是因?yàn)榻袢毡l(fā)的事情順勢而為，想必兩者皆有。

    就不知道究竟是為溫涼造勢，還是為旁人鋪路。

    溫涼久去不歸，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康熙帝對溫涼的看重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胤禛有所感念，一人吃完了飯食后便在外書房處理事務(wù)。

    子時(shí)未過，溫涼回來了。

    胤禛只以為皇阿瑪召見溫涼是為了今夜的事情，尚不知道其實(shí)還有更深層次的想法。

    “爺?！?/br>
    溫涼打斷了胤禛的思路，胤禛放下手中毛筆，看著溫涼的眉眼，沉聲道，“出什么事了？”溫涼邁著筆直的步伐走到書桌前，尚未開口便被胤禛示意坐下。

    溫涼抿唇，依言而行，坐下后才說道，“萬歲爺想讓爺接手此事。”胤禛早有所感，也沒有多大的詫異，只是此事被落實(shí)罷了。

    溫涼又道，“然萬歲爺心中確有備選方案。”

    胤禛起先不解，繼而眼眸深沉，氣息凜冽，“是你?！?/br>
    溫涼點(diǎn)頭，“是某?！?/br>
    這話仍有歧義，溫涼總覺得康熙帝的想法不止如此，然沒有其他的證據(jù)能夠證明這點(diǎn)，只能暫時(shí)做此推斷。

    胤禛神色陰沉，站起身來踱步而行，半晌后搖頭，“不論皇阿瑪打算給你怎樣的權(quán)力，若你沾手，他們恨不得把你撕扯干凈，你到臺前只會更惹人注目?！?/br>
    溫涼身份背景皆無，又無權(quán)無勢，若是真的輪到他身上來，可不知道會鬧出多大的事情來。換做是胤禛，哪怕他們再恨再怒，都絕不敢對胤禛下手。

    溫涼漠然道，“想必萬歲爺是察覺到了什么?！?/br>
    不論是為了保護(hù)溫涼的安全，還是為了把溫涼拘在京城，這都是非常好的理由。溫涼斂眉沉思，心里盤算著康熙帝的想法。

    胤禛入神半晌，緩緩搖頭。

    “某已然答應(yīng)明日與萬歲爺以棋定勝負(fù)?！睖貨龅ǖ卣f道。

    胤禛在溫涼開口時(shí)便知道早晚是這樣，只能無奈搖頭說道，“你想來下棋都是不經(jīng)心，便是和皇阿瑪下棋，又能夠贏得多少？”皇阿瑪這舉動更似是在刺探溫涼了。

    溫涼的棋藝，胤禛心中清楚。隨意散漫，亂來亂去，對他而言下棋是消遣，是能夠隨心所欲的游戲，哪怕溫涼動手時(shí)再認(rèn)真，都抹煞不去溫涼那份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慵懶。

    “某會盡力而為?！睖貨龅缘?。

    胤禛蹙眉，回憶起溫涼認(rèn)真的模樣，“先生大可不必如此?！?/br>
    溫涼搖頭，“此事不論輪到誰頭上都不是好事。然按著性格來，若是萬歲爺想大動，能出手的人便是爺，以您的性格，在抹煞不去時(shí)便會狠下手段。其他的阿哥并非不行，只是考慮的情況過多。如果爺真的參與此事，會嚴(yán)重影響你與朝臣的關(guān)系?！?/br>
    這不是好事。

    胤禛凝眉，“他們不敢真的做些什么。”

    “爺可記得前朝正德帝？”溫涼拋出一個(gè)顯而易見的例子。正德帝可稱得上是明朝奇葩皇帝中的戰(zhàn)斗奇葩，隨意散漫的程度前所未有，嬉笑怒罵真性情?？珊笫牢墓僭u價(jià)如何，史書上劣跡斑斑。

    得罪了滿朝文武的代價(jià)便是如此，當(dāng)然依著正德的性子，想來百年后也不會在意這些事情。

    胤禛淡聲道，“若是他們以為我會在乎，那皇阿瑪便不會選中我了?！?/br>
    “爺自然不在乎?！睖貨龅?，“然某在乎?！?/br>
    既然有其他的方法，溫涼并不介意嘗試一二。只要他是胤禛的人，溫涼所做的事情，自然而然會落到胤禛身上。然是胤禛親手督促，以及溫涼動手，其中差距甚大。

    胤禛嘆息地在原位坐下，“先生拿定了主意，又為何還要同我述說？”他頗為無奈，這眼下的情況倒轉(zhuǎn)，真不知道誰才是那個(gè)幕僚。

    溫涼抿唇，半晌后低聲道，“某以為爺會生氣?！?/br>
    他目光淡淡，看不出什么神色，然那話語讓胤禛微愣，繼而輕笑道，“我的確很生氣，不過并不是因?yàn)榇耸?。?/br>
    胤禛認(rèn)真道，“若是先生還同此前一般無視自身的身體，我自然還是生氣的?！笨蛇@一次并非如此。

    胤禛得以承認(rèn)，在兩個(gè)法子中，若是摒除私人念頭，的確是溫涼出頭會好些，然這取決于康熙帝究竟是如何想。若他能一路保駕護(hù)航，溫涼自然無恙，若只是擋箭牌，溫涼的危險(xiǎn)程度急劇上升。

    溫涼的視線在胤禛身后漂移了片刻，這才重新落到胤禛的眉宇處，“某向來都沒有無視自身的身體?！?/br>
    這話略微有些底氣不足。

    對溫涼而言，能用最簡單的方式取得最大的效用，才是最合適的方案。他對此依舊保持這樣的態(tài)度，然胤禛似乎對此很是反感，溫涼才漸漸轉(zhuǎn)變了想法。

    次日清晨，溫涼起身，銅雀端來洗漱的用具，他簡單擦拭了手臉后，蘇培盛便過來了。

    溫涼彼時(shí)還拿著柳條打算漱口，見著蘇培盛過來便放下來，“蘇公公過來是有事嗎？”

    蘇培盛笑道，“前些日子忙糊涂了，爺讓人給先生做些了衣裳，奴才整理出來讓人送來了?！?/br>
    溫涼還沒意識到“一些衣服”到底是多少，他點(diǎn)點(diǎn)頭，便讓銅雀去清點(diǎn)了。蘇培盛見溫涼尚且在忙，便告退了。

    溫涼等洗漱完后才從屋內(nèi)出來，甫一出來便見到擺滿了庭院的箱子。

    這“一些衣服”可真是多。

    溫涼抿唇，見銅雀帶著幾個(gè)人忙活個(gè)不停。半晌后說道，“其中一部分暫且別收拾出來?！本退愕葧慷挤湃胍鹿?，溫涼也沒有這么多的柜子。

    銅雀應(yīng)是，溫涼沒等多久就被康熙帝的人召進(jìn)宮內(nèi)，彼時(shí)康熙帝剛下朝，神色平靜，看不出來在朝廷上剛剛吼過人，“你來得及時(shí)，過來?！?/br>
    溫涼挑眉，走近康熙帝身邊，就見他正在擺弄著桌面上的奏折，他們混雜在一起，看不出來誰是誰的內(nèi)容，“把他們都重新分一分?！?/br>
    溫涼頓住，道，“這不該某來做?！彼囊暰€平移到梁九功身上，這件事情應(yīng)該是梁九功來做才是最合適的。

    康熙帝笑道，“放心，這不過是些小小的東西，朕總不至于把溫涼丟到那種尷尬的場面里頭?！睖貨霭胄虐胍?，如果康熙帝真的能夠全盤信任，溫涼現(xiàn)在就不會站在這里了。

    然康熙帝既然說到這個(gè)份上，溫涼也只能權(quán)當(dāng)不知，默然地開始幫忙整理這些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被堆壓到這里來的奏折。

    康熙帝說得沒錯(cuò)，至少這里面的東西并不是什么不能入目的事情。

    那大多數(shù)都是關(guān)于這幾日戶部的奏折。

    以溫涼的能耐，他僅僅只需要攤開一份奏折，幾息內(nèi)的時(shí)間他便能夠把了解整份奏章的內(nèi)容，即便他本意并非如此。

    溫涼極其快速地完成了康熙帝的要求把這些奏折都分散成三堆，就在康熙帝換完常服回來后，溫涼已然坐在那寬大書桌的后面默默飲茶，裊裊香煙正從溫涼手中的茶盞擴(kuò)散開開來。

    康熙帝在溫涼面前坐下，隨手打開一份看了幾眼，“溫涼劃分的要求是什么？”

    “當(dāng)然是按著萬歲爺?shù)囊?。”溫涼放下茶盞發(fā)出咔噠一聲的動靜，輕聲說道。

    康熙帝意有所指地說道，“我可是一點(diǎn)都沒說清楚?！?/br>
    溫涼安靜地看著康熙帝，“若是不能從萬歲爺?shù)难孕兄蟹直娉瞿胍拇鸢?，眼下某?yīng)該坐不到這里了?！?/br>
    康熙帝失笑，又挑了幾份來看，不得不稱贊溫涼的機(jī)敏。他把這些奏折分為三堆，然并非簡單地按著反對，贊同這樣來劃分。

    他按著意圖來分。

    康熙帝只消簡單地看幾眼，便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按著真實(shí)意圖在說著反話。

    “當(dāng)個(gè)狡猾的傻瓜會比安靜的智者好過許多?！笨滴醯墼跍貨鰧γ孀?，梁九功為他備好了茶水，澄澈的茶水中有茶枝在輕輕浮動。他慢吞吞地拿起來喝了兩口，略顯guntang的液體滑入他的喉嚨中，消散了寒意。

    “皇上的告誡晚了幾年。”溫涼平靜地看著康熙帝，這話應(yīng)該在溫涼出現(xiàn)的那一刻便該有所告知，而不是在彼此都心知肚明后。

    “朕說了，溫涼會聽？”康熙帝狐疑地看著溫涼，似乎根本就不相信此事會發(fā)生。

    溫涼抿唇，的確如此。

    “你這倔強(qiáng)的性格要是哪一天能發(fā)生改變，朕怕是要仰天長笑。”康熙帝埋汰地說道，然后讓梁九功把他們常用的棋盤取來，“溫涼該知道今日要作甚吧？”

    他挑眉看著溫涼，濃而不散的威嚴(yán)壓在他沉重的眉梢間，含著前所未有的正經(jīng)神采。

    此刻坐在溫涼面前的人不是康熙，是皇帝。

    溫涼頷首，默然以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