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嫁個容貌不合意的有多難受,經過前頭的郭瑞,她比誰都清楚!那可是要朝夕相對、廝守一生的人,若是將就,后半輩子豈不是了無生趣。 顧云容先前答應聶歆一道出游,聶歆倒也上心,提前一日使人來遞了帖子,與她說了碰頭的地方。 就在東直門外,春場旁的毓秀亭。 顧云容出門之后,便交代車夫往毓秀亭那邊去。謝怡聽聞她是要赴濟寧侯府姑娘的約,當下便勸她改主意。 “兜兜你來京時候不長,怕是不知這家姑娘的厲害,”謝怡拉住她,“她仗著她母親與皇后是表姐妹,便有恃無恐。又趕上濟寧侯府有些家底,我聽聞她鎮(zhèn)日這個也瞧不起那個也看不上,比她家差些的都是破落戶。” 顧云容笑道:“表姐怎知這些的?” “在京師安宅之后,我認識了些仕宦小姐,這種事在她們那里也不是秘密?!敝x怡看她岔題,又將話頭繞回去,再三勸她莫去見聶歆。 顧云容寬慰了謝怡,只道不要緊。 她怎會不知聶歆為人,但她犯不著畏她。況且,無論將來她的婚事走向何處,她遲早要跟這些人打交道,避是避不開的。 春場位于東直門外五里,實則就是每年開春為供皇室勛貴騎射圍獵并京官擺迎春儀而特特辟出的一爿曠地。 春場旁側有一座觀景亭,名喚毓秀亭。顧云容先前也曾去過一兩回,不算陌生。 三月桃花塢,十里杏花村。一路香塵飛拂,麗日和風,但見千花發(fā)蕊,萬草萌動,仕女王孫絡繹不斷,海棠綠柳勾纏鶯語。 顧云容到時,毓秀亭里已到了一干人。 聶歆瞧見她,命婢女將她迎進來。眾人互相敘了禮,便聽胡氏問:“徐夫人怎生未來?” 顧云容笑答道:“母親去與別家夫人會面了,稍后便來。” 聶歆看她一眼,招呼她上來吃點心。 不一時,徐氏跟幾位世家夫人到了。聶歆小聲撒著嬌讓胡氏領著徐夫人等人四處看看,再往左近寺廟里禮佛進香,她在這里也好跟幾個姐妹說些體己話。 胡氏笑嗔她幾句,領著徐氏等人往別處去了。 聶歆回頭看定顧云容,佯佯笑道:“云容莫要拘謹,桌上那些茶果點心,不過我就手兒帶來的,不值什么,不必當甚珍味,隨意吃些?!?/br> 顧妍玉打廟里出來,便趁母親不備,賭氣跑了。 母親說得好聽,什么儀表不比謝景差,分明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她就知道母親誆她。亦且那人未免太浮躁了些,不過一個舉人,就滿身倨傲,謝景可是探花郎,而今又仕途順遂,也仍是溫仁謙遜。 簡直高下立見。 顧妍玉越想越氣,兼心中煩郁,沒頭沒腦地一徑跑。 待累得氣喘腿軟,再抬頭,已是不知眼前何處。 但她也不慌,隨意尋個人問路便是。 掠視一圈,選中了遠處桃林邊一行人。 那行人以一身著天青色緙絲闊袖袍的男子為首,身畔跟著三兩從人,顧妍玉覺得應是個出來游春的富戶公子。 宗石瞧著叔父今日這身打扮,心里震動不小。 叔父素日慣愛穿玄色、赭色一類的深色衣,連配飾也多選暗色。且誰都知曉叔父手中資財不可計數,但叔父日常向來穿戴低調,飾物極少,約莫是嫌麻煩。 但叔父今日一反常態(tài),選了一件天青色云霧綃織云鶴的大袖袍,手上的戒指換成了金嵌鴉青寶石的,連腰里扣的絳環(huán)也是金鑲玉鹿獻芝貓睛寶石的,手里還拿了把紅骨細灑金的金釘鉸川扇。 隨后他發(fā)現,叔父這么一捯飭,他竟有些不認得了。 端的風流蘊藉,清雋貴顯。 叔父這些年行走惡徒兇寇之間,行事持重,又向以狠辣冷絕壓人,他總覺叔父年歲特長,但而今忽然想起,叔父比他父親小了十來歲,實質上沒比他大很多。 叔父也突然關注起自己的庚齒來,還問他,他像是多大年歲的。 顧妍玉上前略一福身算是見了禮,張口便是問路。 顧妍玉認為真正的貴人身邊都是仆從成群的,因此覺著眼前這位怕是個打腫臉充胖子的,態(tài)度便難免倨傲。又擔心他見色起意,站得稍遠。 宗承側目瞥她一眼,不作理會。 顧妍玉見對方恍若未聞,心中羞惱,言語之間便報了家門。 宗承腳步頓住。他記起來了,顧家二房確實有個姑娘,是顧云容的堂姐。當初他赴浙,打算擄了顧云容要挾衡王時,還多虧了二房母女的幫忙,不然也不能那么快摸清顧宅的布局。 顧妍玉見他停下,心中得意,暗道還是勛貴的招牌好用。 眼前這人儀容遠勝她適才相看的那舉人,就怕跟郭家一樣是個空殼子……反正窮鬼一概不考慮。 顧妍玉正自遐思,忽見那男子揮手,立時便有一灰衣侍從上來。她正不明就里,就見那男子一徑去了。 她愣了愣,想起自己尚未問路,卻被那侍從攔住:“我家主人交代了,姑娘要走,先答幾件事?!?/br> 顧云容知聶歆那話不過是在暗譏她家底薄,沒見過世面,倒也不以為意,反而提起了上月馮皇后辦的春日宴。 聶歆當下消停了。 馮皇后那日請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世家女眷,能請到顧家,且無刁難之意,表明愿給顧家臉面。 但她不懂,馮皇后為何未因沈家之事記恨顧家,她那日以為馮皇后特特將顧家母女兩個叫上,是要出氣的,誰知從頭到尾一點動靜也無。 她跟沈碧音等人私交甚好,沈家出事之后,她心里本就為之不平,又聽聞顧家長房那姑娘生得神女一樣,由此惡感更甚。 聶歆怕她做得過了,胡氏回頭知曉后怪罪她,便只側過頭去,跟身邊的姐妹說起了京師近來時興的衣飾髻形,一樣賽一樣的精貴講究,皆是她認為顧云容拿不出手的,有意氣她。 顧云容片言欠奉。聶歆說的那些,她早就試遍了。 正此時,忽來一小廝,自稱是來為顧嘉彥帶話兒,旋即畢恭畢敬遞給顧云容一個青竹皮書筒。 顧云容端量那小廝幾眼。 這小廝眼生得很,她從未在顧嘉彥那邊見過。但前院的小廝她本就沒有認全,一時將信將疑拿起書筒拆看了。 那小廝看顧云容覽畢色變,笑道:“姑娘作速,少爺在此盤桓的時候不長。” 須臾之間,顧云容面色數變。她收了書筒,起身,又一頓,轉頭跟謝怡耳語幾句。 謝怡目露困惑,但顧云容顯然沒工夫跟她解釋,這便點頭應下。 顧云容帶上秋棠,別了眾人,徑出亭子。 聶歆撇嘴。 什么兄長有事相喚,敢怕是說好的,就怕留在此處尷尬。 顧云容照那小廝所言,一路到了北面的杏花林。 上巳原就是水畔宴飲、野曠郊游的佳節(jié),又逢交清明,城外香車寶馬遍地,騁目望去全是人。 但那是在山坡曠地,這爿杏花林因著地處偏僻,游人很少。 顧云容轉了幾圈,未能見到寫字條之人,心弦正繃,忽聞裊裊樂音入耳,細細一辨,認出是塤聲。 不知那吹塤之人是在何處吹奏,顧云容不住挪步回轉,都未能尋見確切聲源。 塤之音色樸雅抱素,天籟獨成,眼下這吹塤人想來頗有功底,塤聲綿厚悠邈,曲調幾變,空靈處如山溪漱石,纏綿處似情人低喃,尾音一蕩,又是“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的幽懷暢達。 顧云容心中焦灼,她不是來此聽曲子的。 顧云容聞得步聲,循聲看去,一抹天青色身影自林巒徐出。 他一面吹奏尾聲,一面踏花步來。 塤聲止,他朝她笑:“我吹的可還能入耳?”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 熏風過處,飛雪落香塵。 顧云容微愣,今日的宗承與她從前所見都不同。 人還是那個人,但仿佛由幽到明,黑曜石外蛻出了寶石的亮與美玉的潤。 宗承把玩手中陶塤:“猜猜我方才吹了幾支曲子?” “至少三支,閣下塤技精湛,堪為天籟。但我不是來聽曲子的,閣下可以說那件事了?!?/br> 宗承一笑:“我許久不吹了,都快不會運氣了,吹得頭暈,你容我緩緩?!?/br> 毓秀亭內眾女正攢三聚五說著話,忽見一男子縱馬行來。 聶歆立時看去。 她將地方選在春場附近自是有緣由的。此處原就是天潢貴胄騎獵常來之處,說不得能趁著上巳偶遇哪個高門子弟。 頂好是兩個未婚的親王。她總聽聞兩位殿下生得如何如何俊美,但可惜始終未得親見。 待那一人一騎近了,眾女皆息聲,不約而同窺去。 那男子雖只一身赤色云紋窄袖襕袍,頭上未戴巾幘,只用玉冠束著,但那超絕的氣度、絕倫的容顏,令人無法移目。 春風驕陽,不及他回首流眸的一瞥。 他飛快在亭內掃視,沒看到要尋的人,但瞧見了謝怡。 謝怡也認出了他??此嫒舯闹姓蚬模鸵娝麚]手示意她上前去。 顧云容目不轉睛審視宗承。 宗承方才在字條上說,他知道刺殺太子的那手里劍的來歷,讓她過來,他說與她聽。她若還想知道旁的,他也可講給她。但交換條件是,她得告訴他為何要追查手里劍來歷。 顧云容不知道宗承為何提出這樣的交換條件,但這個很好編,而她迫切想要知曉更為詳細的狀況,這便來了。 畢竟離她前世死期不遠了。 宗承倒也守信,方才將那手里劍的相關與她說了,與桓澈之后告訴她的幾乎如出一轍。 那手里劍上面的文字是琉球語,柄上刻的是制作那把手里劍的匠人的名字。 琉球國也是國朝的朝貢國之一,但因琉球國每回進表獻章所用皆漢語,使節(jié)亦通漢語,四夷館無人識得琉球語。 顧云容知日本忍者是分門別派的,又問,能否順著手里劍查到是倭國哪一路的間者行刺。 宗承忖量下,說并非不能,但怕是需要回到倭國查探。 隨后他就說,她與他一道去倭國,能更快探知真相。 神情鄭而重之。 “我是真心要帶你走的。我若是你,一定跟我走?!?/br> 顧云容哭笑不得:“你自己也說覺著我對他有情,為何認為我會隨你走?” 宗承微微笑道:“你要知道,有情與否跟是否要嫁是兩碼事。你選他便注定要走險路,人生抉擇總是要三思而行的,不能只以情論。亦且,你難道愿意往后鎮(zhèn)日都困于后宅之間?倘他登頂,你非但更失自由,還要擔憂他納妃,挖空心思固寵的日子想來不好過,過不下去還不能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