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我與殿下實則從未親近過,這一點殿下應(yīng)當清楚?!鳖櫾迫蒉?。 桓澈一僵。 這是實話。不論親吻還是擁抱,都是他硬要來的,顧云容也始終只稱他殿下,不愿改口喚得更親密。 桓澈仍不肯放開她,反而越抱越緊:“往后就親近了,成了婚慢慢來?!?/br> 顧云容倚在柱上,不語。 翌日,桓澈離京。 顧云容聞訊無甚反應(yīng),照常出門。 只在出門時,碰上了一個半生不熟的人。 顧云容端量眼前做國朝閨秀打扮的大友寧光,問她前來所為何事。 大友寧光眉眼微揚:“自是再戰(zhàn)。我那日心緒不寧,你又得宗殿暗助,我輸?shù)貌环?。?/br> 顧云容覺得這位公主倒會強詞奪理的,她心緒不佳那是她的問題,何況也是她那邊先舞弊的。第三局兩邊都無幫襯,已算公平博弈。 顧云容直道沒工夫,讓她改日再來。 大友寧光忽道:“你欲何往?莫非是與宗殿有約?” 顧云容嘴角微抽:“光姬請慎言。”言罷便要上馬車,卻被大友寧光攔住。 “那你說清楚,你是何時與宗殿結(jié)識的?又是……” 顧云容示意她噤聲:“光姬這般堵在門口,一再詰問,是否不妥?” 大友寧光眉尖微揚:“那你何時歸來?我再與你切磋?!?/br> 顧云容覺得遇上這么個公主也是難纏,想了一想,道:“我出去會友,順道采買胭脂水粉,光姬若是等得便等,若等不得便請自便。” 大友寧光點頭:“我等著?!?/br> 顧云容原本也只打算出門小半晌,但因著光姬之故,有意延宕,未時方回。 可她回去一看,光姬竟還在花廳候著她。 顧云容默默將手里東西交于丫鬟,入了花廳。 丫鬟去取棋具的間隙,大友寧光瞧著給她上茶的丫鬟春砂冷眉冷眼的,不滿道:“這便是待客之道?” 顧云容看了眼春砂。 顧家原先不多的幾個丫鬟小廝俱跟來了京師,如今也都是府里最得臉的。 春砂也是一路跟著顧家過來的老人兒,原就是兩浙人,當初在浙時也是目睹了倭寇不少惡行。眼下怕是知道眼前這個是倭國公主,恨不能啐到她臉上。 顧云容將春砂揮退,對大友寧光道:“貴國在我濱海所犯罪行罄竹難書,那個婢女就是浙江人,浙閩粵均飽受倭患荼毒,兩浙尤甚,她不待見公主,也是人之常情?!?/br> “但你們所謂‘倭寇’,里面還有你們自己人,甚至還有別國流寇,憑甚將罪狀全推到我日本國頭上?” 顧云容看丫鬟端來了棋具,略移了茶盞騰地方:“倭寇里確有不少天朝???,他們血統(tǒng)上是天朝子民,但其行徑已叛國。他們從頭到腳偽飾成日本國人,與日本國武士一起劫掠屠殺自己的同胞,與其說他們是假倭,倒不如說他們是假的國朝子民?!?/br> “光姬貴為公主,當知曉倭寇從據(jù)點到戰(zhàn)術(shù)再到后援,皆為貴國所屬,貴國與佛郎機人勾結(jié),甘當馬前卒,劫我財富殺我百姓,這罪狀算到貴國頭上,半分不虧?!?/br> 武家自來尚武,大友寧光又性傲,登時火起,然而霍然起身后,又想起目下不在自家地盤上。 “我國使團去年來朝,便是為求和平,你這般言辭,若是落入天朝陛下耳中,怕是討不著好。”大友寧光冷冷盯視顧云容。 顧云容連眼皮也沒抬一下:“我們自然希冀和平,貴國與國朝一衣帶水,相安互利自是最好。但既往瘡痍,我們也永不會忘。我不過是在敷陳事實?!?/br> 大友寧光被噎無話,坐回去,又打量顧云容少頃,問起她平日用的什么胭脂水粉,那肌膚怎就那般玉雪水嫩,比脫殼雞蛋更要嬌。 顧云容不耐跟她討論護膚心得,道:“因為我朝水土格外養(yǎng)人?!庇謫柺欠襁€要切磋。 大友寧光氣悶少刻,斷然道:“當然!” 她從前不甚在意妝容打扮,但到了天朝國都,看到那些玉瓷一般的閨秀們,受了刺激。她知自己容貌不及顧云容,再是保養(yǎng)也趕不上她,但不曾想顧云容這么小氣。 不過看看她,再看看顧云容,她大致明白為何宗殿不喜她了。 貞元帝之前給桓澈看的那封急遞,說的是佛郎機人在浙江濱海滋擾之事。 佛郎機人率船隊到達兩浙沿岸,對前往阻截的國朝水師聲稱自己是前來朝貢的。佛郎機并非朝貢國,而新國朝貢是大事,于思賢無法決斷,又怕是敵國細作,這便給朝廷上了六百里加急請示。 貞元帝不假思索地將此事交于桓澈去處置,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桓澈赴浙之后,總有些心神不寧。但京浙之間相去頗遠,他不能實時打探到京中狀況。 看看握霧拏云遞上來的一封封密信,他越發(fā)不安。 原定四月便啟程歸國的倭國使團,竟因大友寧光的堅持,而持續(xù)滯留京師。 宗承也仍舊盤桓會同館,仿似沒有離京之意。 顧云容依時入宮待選,一切按部就班。 宗承手頭事未了,不走實也不奇怪,大友寧光欲促成聯(lián)姻之事,約莫是打算跟宗承一道回倭國。顧云容那頭更是海不揚波。 一切似乎都再正常不過。 但他總有些心意煩亂。 若非他在京時便著拏云查了在浙江這邊鬧事的佛郎機人的底細,他幾要認為這伙人是宗承指派過來調(diào)虎離山的。 捻指兩月過去。 桓澈心里揣著事,辦事格外干凈利落,將欲占地設(shè)商館的佛郎機人整治消停了,提前辦訖交接事宜,把對方所攜土產(chǎn)折成銀兩,帶上對方使節(jié),整頓回京。 他歸心似箭,頭一回覺得由浙返京路途迢迢。坐在車輿內(nèi),他心中沒有一刻安寧。 他命人夜以繼日地行路,路上不知累癱了多少馬匹。 緊趕慢趕,終于在七月初返京。 算算日子,這個時候親王妃人選應(yīng)當已經(jīng)選定。按例,他父親該告諭禮部,擬定納采問名等諸項事宜的儀程了。 入了京城南面的正陽門后,他命車隊徑往皇城去。 北京城之內(nèi)是皇城,皇城之內(nèi)才是紫禁城。 一路過承天門、午門、奉天門,他一徑往北。 到得乾清門前,他被守門的內(nèi)侍攔下。 內(nèi)侍朝他諂笑見禮:“殿下稍候,容老奴入內(nèi)通傳。”言罷,一徑去了。 方交七月不幾日,正是炎陽當空、暑氣蒸騰的時候,桓澈立在蔭涼處仍一頭一頭沁汗。但他覺著自己這興許不是熱得。 等待間隙,桓澈忽問余下的幾個守門內(nèi)侍:“王妃擇遴之事可有了結(jié)果?” 眾人面面相覷。 一著大褶貼里的內(nèi)侍道:“稟殿下,遴選昨日方休?!?/br> 桓澈又問擇定的兩位王妃是哪兩家姑娘。 那內(nèi)侍似頗作難:“老奴不甚清楚,昨日萬歲爺與馮娘娘計議了許久,司禮監(jiān)那頭尚未發(fā)旨昭告。” 桓澈暗舒口氣。 好歹是趕上了。 父皇這邊定好了人選之后,會命司禮監(jiān)擬旨。司禮監(jiān)那邊興許未擬好旨,也興許擬好未發(fā),橫豎至遲明日便能將事情定下。 屆時,舉國上下都將知曉顧云容是他的王妃。 但為何他心下這般忐忑。 詔諭延宕,會否跟宗承那廝有關(guān)? 他正胡思亂想,適才入內(nèi)通傳的內(nèi)侍去而復(fù)返。 “萬歲爺讓殿下現(xiàn)下進去,”內(nèi)侍躬身,“殿下請。” 桓澈被內(nèi)侍引至鳳彩殿。 貞元帝正在左右宮人打扇之下,慢條斯理吃著細切成牙的冰湃瓜果,聞得見禮動靜,抬頭看去。 他見小兒子滿額大汗,身上還穿著金織盤龍的盤領(lǐng)縐紗常服,便知他是連王府都沒回,徑直進宮來了。 他示意鄭寶給兒子遞塊帕子拭汗,旋道:“這大熱天兒的,你急甚,倒是回你府邸喝口茶緩緩再來。你瞧你這著急忙慌的,不知道的還道朕多想兒子?!?/br> 桓澈三兩下揩了汗,將棉帕放回托盤內(nèi):“來父皇這里蹭茶也是一樣。” 貞元帝當真又命鄭寶去端茶來,轉(zhuǎn)回頭讓兒子坐下。 桓澈不坐,只接過云鶴仙人青花茶盞,張口問起遴選親王妃之事。 貞元帝道:“昨日未宣結(jié)果。眾淑女出宮后,朕與皇后商議了好一陣子,在你六哥的王妃人選上,倒有些頭疼。你也知曉你六哥的性子……” 桓澈一時沒忍住,出聲道:“那兒子這頭總是沒有異議的。左右父皇要頒兩道旨意,不如先讓司禮監(jiān)將兒子那道旨意擬了,也算是敲定一樁心事。” “這倒也成。” 貞元帝與鄭寶耳語幾句,鄭寶應(yīng)是,領(lǐng)命而去。 桓澈聽父親又提起他六哥的婚事,想了一想,終究是問道:“父皇給兒子定的媳婦……是懷遠伯的幺女吧?” 貞元帝啜了口茶,撩起眼皮搭他一眼:“方才你打斷朕的話,朕便未說你什么,如今竟又是這般口吻,你學(xué)的體統(tǒng)呢?” 桓澈深深吸氣,重換語氣,探問他的王妃定的是否顧云容。 “自然不是。” 桓澈一怔。 “你說的是顧家長房的那個女兒吧?那姑娘不僅容貌好、棋藝佳,還值錢得很,宗承豪擲五百萬兩白銀跟朕要她,朕當場就應(yīng)了?!?/br> 桓澈難以置信道:“父皇……父皇莫拿這等事諧謔。” 先前不是都說好了么? “哪個與你諧謔,朕可沒那么閑。京師美人多得很,你何必非要盯著那么一個。大丈夫何患無妻,你該cao心的是正事,而非嫁娶。你從前不還跟朕說,娶誰都一樣?!?/br> 貞元帝捧著茶盞,悠哉道:“那五百萬兩,撇去今年賑災(zāi)錢銀、軍餉官俸,余下的銀錢正夠朕再修幾處精舍,辦幾場法會?!?/br> 貞元帝話未落音,便見兒子扭頭往殿外疾奔。 左右內(nèi)侍欲攔,貞元帝卻擺了擺手。 待兒子的身影消失在檻楹之間,貞元帝起身拂袖:“備駕,去仁德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