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之后，她問春砂可有人前來探看她，春砂正要搖頭，忽然一頓，道：“梁王與岷王一道途經(jīng)此處時，問了娘娘這兩日因著何病一直未出門，奴婢對付過去了。不過梁王意態(tài)隨意，像是隨口一問?！?/br>
    顧云容不相信什么隨口一問，尤其是經(jīng)歷過后花園那件事之后。

    她之后也偶爾聽說梁王宣太醫(yī)診療，但具體狀況她無法探知。不過她忖著，照著當(dāng)時那情形來看，梁王的命根子很可能已經(jīng)廢了。梁王被獅子貓咬過后，她見過他一兩回，總覺得他整個人都變得陰沉沉的。

    桓澈回宮之后，被太后叫去問話。

    太后聽聞外頭的亂子已經(jīng)基本平息，問挑事之人可拿住了。

    “稟祖母，”桓澈躬身，“京軍三大營里的幾個內(nèi)應(yīng)已經(jīng)揪出，不知可還有漏網(wǎng)之魚，如今正在排查。孫兒也已經(jīng)派人去追捕吳王等人，應(yīng)當(dāng)很快就會把人拿住?！?/br>
    太后點(diǎn)頭，又道：“那禍?zhǔn)啄?？你可查著背后主謀了？”

    沒有人在背后挑唆，不可能鬧這么一出亂子。

    桓澈踟躕一下，上前俯身在太后耳畔低言幾句。

    太后轉(zhuǎn)頭看他。

    “此事當(dāng)真？”

    “孫兒若是沒有確鑿證據(jù)，不會跟祖母明言?！?/br>
    太后皺眉沉吟片刻，問道：“那接下來你打算如何？”

    桓澈道：“孫兒想……放長線釣大魚?！?/br>
    自打太后圣旦那日出事起，桓澈就一直奔忙不住，眼下好容易稍得喘息，在太后處回了話，便轉(zhuǎn)去寢殿歇息。

    桓澈困乏難當(dāng)，就近去了顧云容的寢殿。他才一入殿，就看見顧云容在給那只獅子貓梳毛。

    貓主子扭頭看到他，“喵喵”叫了兩聲，權(quán)作打招呼。

    顧云容回頭瞧見他，立時起身迎上來，問他餓不餓渴不渴云云?；赋恨D(zhuǎn)頭看了獅子貓一眼，見它竟是跟在顧云容身后歡蹦亂跳地迎上來，還臥在地上仰起腦袋看他，完全沒有霸占了他媳婦的自覺，當(dāng)下冷冷睇它一眼，挽住顧云容就往里去。

    獅子貓也跟著晃了進(jìn)去。

    桓澈說他眼下只想休息，不讓顧云容去給他預(yù)備茶飯，只讓她陪著他。

    他摟著顧云容往床上躺時，一眼就瞧見床榻外側(cè)粘著幾根白毛。

    不用問，又是貓毛。

    桓澈面色一沉，抬手一拂，把貓毛掃落在地。

    看來顧云容誠不欺他，他不在的這些時日，他的位置，都是貓?zhí)伞?/br>
    他頃刻將顧云容壓在身下，在她鼻尖上咬了一口：“你眼下有兩個選擇，一是被我壓一晚上，二是把那只貓扔出去?！?/br>
    顧云容哪個也不想選，打岔道：“那日之后，你覺得如何？”

    他知道她說的“那日”指的是她激他那一日。她雖則是等后頭戰(zhàn)事收尾才離開的，但因他諸事纏身，兩人一直沒有好生說過話。

    他微微斂眸。

    那日之后，他沒有再遇見過類似的情形，所以也不知自己的病到底好了沒。但他自己心里有一種感覺，一種莫名的、微妙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的心態(tài)可能和從前有所不同了。

    從前他非止身處幽閉之地會身心痛苦，還不愿聽人提起、描述任何關(guān)于此的話茬。

    正如顧云容所言，其實就是不肯面對那段過往。雖然他一直積極接受療治，但其實內(nèi)心始終是拒絕面對這個病癥的。

    從來持著這種心態(tài)，也無怪乎這么多年過去，顧云容對他的療治一直收效甚微。

    顧云容激過他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積存多年的問題，頓覺似醍醐灌頂，甘露灑心。

    顧云容激出了他對自己過往心境的反思，也激出了他與心疾對抗的斗志。

    他不敢說他經(jīng)此一役便徹底好了，但他覺得再遇見幽閉的狀況，他的反應(yīng)必定不會再如從前那樣強(qiáng)烈。

    顧云容那話是打岔，但也是確實想問，可等了半晌也不見他回答，心里便是一沉。

    莫非她那般嘲他還是沒甚效用？可她瞧著他那日從戰(zhàn)場上下來，好似已經(jīng)沒了異常。

    “我好像仍是沒好，”他趴在她頸窩，用冒出些許細(xì)小胡茬的下巴輕蹭她嬌滑膩軟的側(cè)頸，語聲又輕又緩，“要不你再哄哄我。這回不要罵我了，你大抵不知，你兇起來駭人得很?！?/br>
    顧云容被他的胡茬扎得又疼又癢，直拿手推他，讓他去刮胡子。

    雖則“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之說大行其道，但也不是完全不能修理身上的毛發(fā)，不然一生疊加起來，頭發(fā)何其長，胡須也是同理。

    顧云容攘了半晌，非但沒能把身上的男人攘開，反而被他越壓越緊。他好似是特地留了點(diǎn)胡茬來扎她的，扎了脖子又去扎臉，借著吻她的機(jī)會，繞了一圈，又慢慢往下去，好似是打算在她的每一寸肌膚上都蹭一遍。

    顧云容扭躲之際，無意間瞥見他嘴角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想起他方才那番話，忽然意識到，這家伙好像是裝的。

    他的病很可能已經(jīng)好了。就算是沒有徹底病愈，也是離擺脫心魔不遠(yuǎn)了。

    所以方才很可能是在撒嬌。

    顧云容心里忽覺甜蜜，仿佛有蜜糖脈脈淌過。男人若是跟女人撒嬌，大抵表明他是真心愛她。撒嬌是一種示弱，強(qiáng)勢的男人愿意露出溫軟一面，一般而言，是全心信任的表現(xiàn)。

    顧云容腦中轉(zhuǎn)著這些念頭時，已經(jīng)被他掀了衣衫。她一驚側(cè)身，避開他火熱的目光：“你不是說困得很，眼下只想休息么？”

    “休息前做一件大事也無妨。”

    桓澈正要將顧云容翻過來時，陡然聽見一聲貓叫。

    顧云容扭頭，發(fā)現(xiàn)獅子貓正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往這邊看。

    桓澈隨手撈來一條錦被覆住顧云容的身子，皺眉道：“這貓還是個色胚子，我怎生覺著它看得兩眼冒綠光？”

    顧云容轉(zhuǎn)頭望去，猛然想起一件事，忙拽來一條薄毯蓋住他下半身。

    “它可能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你，確切說是看你的下面……你忘了梁王那件事了么？”

    她怕它把他的命根子也當(dāng)耗子啃了……不過也許是她想多了，這貓那么喜歡他，還等著管他要小魚干，應(yīng)當(dāng)不會沖上來攻擊他的。

    桓澈明白顧云容的意思，陰沉著臉蓋好自己下面，喚人進(jìn)來將貓抱出去。

    他回頭見顧云容伸長脖子目送貓出去，還嘀咕著貓是不是餓了，心中愈氣，他要是再晚回幾日，她是不是就當(dāng)真要貓不要他了？

    他一把抓住她雙肩，此刻困意全無，打算把積攢了多日的力氣都使在她身上。

    果不出桓澈所料，不久之后，吳王與幾個藩王便悉數(shù)落網(wǎng)。

    吳王等幾個先帝之子因著輩分高，又大約認(rèn)為貞元帝已經(jīng)駕崩，態(tài)度很是蠻橫不遜。

    幾人被押到太后面前時，甚至幾番不肯下跪。

    桓澈徑直給一旁押解的兵士遞了個眼色，拿著棍子猛擊幾人膝窩，一直打到肯跪方止。

    吳王抬眼盯著太后，神色又冷又橫。

    太后當(dāng)年并非先帝皇后，是憑借嗣君生母的身份才登上太后之位的。當(dāng)年先帝總講究嫡長子繼承那一套，在這項祖制之下，前頭也確實沒有越過長子嗣位登基的先例——舉兵奪權(quán)的除外。他以為自己身為序齒最末的皇子是全然與皇位無緣，沒想到他的好兄長如今弄出了這么一招廢長立幼，還立得眾望所歸，人人稱道。

    真會耍弄人心。

    桓澈是幺子，他也是幺子。

    早知如此，他當(dāng)年也多卯卯勁了。先帝當(dāng)初對他也算是喜愛，說不得他當(dāng)年鉆營鉆營，后頭坐上龍椅的人就不是貞元帝了。

    太后審問他們幕后主使是哪個，吳王梗著脖子道：“孫娘娘，你一個后宮婦人，憑甚來鞫問我等？孫娘娘莫非不知太祖爺當(dāng)年立下的‘后宮不得干政’的祖訓(xùn)？孤不甚想與你講話。要問，也是皇兄來問?！?/br>
    他說的皇兄指的顯然是貞元帝。

    太后不急不惱，語聲平平穩(wěn)穩(wěn)：“太子問你們，你們說他是小輩，不配問話；我問你們，你們說后宮不得干政。倘若我讓你們皇兄來問，你們就肯招了？”

    吳王道：“這是當(dāng)然?！?/br>
    橫豎皇帝也死了，上哪兒再來審問他們。

    太后笑了笑：“皇帝如今病重，不便問話。不過，在皇帝審問之前，我欲再給你們一次機(jī)會，你們現(xiàn)在招認(rèn)，還能留個全尸?！?/br>
    吳王嗤笑：“孫娘娘怕是在后宮里逞威風(fēng)逞慣了，您為何不掂量掂量，您一個皇太后憑什么處置我等？況且，我等可是前來靖難保駕的，您問了半日，孤倒想問問您，太子陰私外賊，為求謀位不惜媚外，您怎不處置？”

    太后前頭聽吳王對她不敬，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如今聽見他當(dāng)著她的面往她乖孫身上潑臟水，立時拍案惱道：“你這廝莫非開了天眼不成，你遠(yuǎn)在吳地，怎知太子陰私外賊？聽風(fēng)就是雨，你這德性，活該給人當(dāng)槍使！”

    吳王咬牙，竟被堵得啞口無言。旋又說起自己的封地就在吳地，太子當(dāng)初三度赴浙，他聽說太子與佛郎機(jī)人和倭王都有所接觸，太子之后能順利正位東宮，他不信沒有什么見不得光的襄助之力。

    太后冷笑一聲，命將吳王等人押入詔獄，讓北鎮(zhèn)撫司的大小屬官好生招呼他們。

    京軍嘩變與諸藩之亂平定之后，桓澈才將一應(yīng)善后事宜處置穩(wěn)妥，又傳來奏報說，數(shù)萬海寇集結(jié)于山東登州府附近海域，叫囂著要見皇帝。如若皇帝一月之內(nèi)不予理會，他們便要將山東沿海搶個遍。

    山東雖離倭國比江浙近，但因著諸般因由，倭患始終極輕。因此山東兵雖悍勇，但并無多少水師可用，?？苋羰钱?dāng)真鬧事，還需從浙閩調(diào)兵應(yīng)援，極其誤事。

    顧云容完全不明白這群?？茉谙胧裁?。若說他們是受人指使，那就更怪異了，指使他們見皇帝作甚？

    她起先以為是自己腦子不夠用，想不到肯綮，但后頭問桓澈，他說也覺?？艽伺e怪異。

    顧云容問他打算如何，他沉容許久，吐出個“等”字。

    顧云容訝然：“難道不該趁著這一月的工夫，集結(jié)兵力前去剿滅?？苊?？”

    他斂眸道：“細(xì)論話長，總之安穩(wěn)等著便是。”

    聞聽消息的岷王急急去尋梁王，問他此事究竟是怎么個說法，為何那群?？軟]有按照先前的約定做事。

    “我怎知道，”梁王冷冷乜斜他，“我只負(fù)責(zé)出主意，事情不是五弟手下的人辦的么？”

    岷王陰著臉道：“那群辦事不利的夯貨，我要剮了他們！”

    “五弟剮了他們也不頂事，不如想想是哪里出了偏差。此事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們非但沒跟?？苣沁呎劤?，還得罪了?？?，這才惹得?？軟]口子亂說。二是，有人插手了我們的計劃?！?/br>
    岷王暴躁道：“誰能插手？誰有這么大本事，能左右數(shù)萬海寇！”

    “五弟怕是忘了一個人。”

    岷王腦中靈光一現(xiàn)，難以置信道：“他？若是他，那目的何在？”

    “這還真難說。我們先前讓海寇群聚山東沿海，吆喝讓太子把欠他們的好處費(fèi)補(bǔ)上，坐實太子的勾結(jié)外賊之名。屆時只要海寇在山東劫掠一番，百姓就會把憤恨加諸太子一身，太子民怨一起，形勢就對我們極其有利了。但這群?？軈s臨時改口，這樣一來，?？荇[事的意義就全然不同了。此事只對太子有利，倒像是太子察覺之后反將一軍。”

    “那也沒有道理！那人實質(zhì)是個海商，商人唯利是圖，不可能無緣無故幫太子。太子能給他什么好處讓他一再襄助？他又不缺銀子。”

    梁王不知怎的，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了一張絕色無雙的美人面。

    但很快他又搖搖頭。

    能爬上萬寇之王那個位置的，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心狠手辣、冷心冷情，這樣的一個人怎會當(dāng)真對一個女人上心。即便上心，也沒有理由去幫自己的情敵。

    這太荒謬了。

    岷王恨恨道：“那太子能收買，我們也能，有他相助，事半功倍?！?/br>
    梁王譏笑道：“你拿什么收買？這事，難得很。”

    ?？艿囊辉轮谖礉M，對于吳王等人的審訊已經(jīng)有了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