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梁王問淮王是否也在刑部大牢監(jiān)押,桓澈道不曾,梁王深覺不可思議:“淮王與我同罪,為何不拿他?” 桓澈看著他道:“我不知你在說甚。六哥是功臣,何罪之有?” 梁王更覺新鮮,一再細究根底。 桓澈睇他一眼,故意道:“六哥說他偶然間獲知你的行蹤,這便報與我知道。我暗中知會下去,這才有總兵趁夜偷襲拿你那一出?!?/br> 梁王笑出了聲:“那廝果真是個孬種!見勢不妙,就想與你重修舊好,倒拿我當投名狀!我告訴你,其實他早就倒向了我這面,只是臨了變節(jié)了而已,我也并非空口胡言,我有證據(jù)。他此前與你鬧成那般,你竟還信他的鬼話!” 梁王見桓澈好似將信將疑,就要求他將淮王叫來對質(zhì)。 不多時,淮王至。 梁王歷數(shù)淮王如何與他抱怨太子的諸般不是,又如何將太子去顯靈宮的行蹤告訴他,最后如何幫他逃脫太子的追捕,并表示自己有淮王的親筆信為證。 他控訴淮王期間,淮王始終在笑。 梁王說到最后,實在受不住,問他究竟笑甚。 淮王笑得臉疼,揉揉臉頰,方道:“笑你傻啊,你怕還不知,我早就跟七弟和好了。或者說,我們根本沒有反目。” 淮王看梁王半點不信,勾臂搭上桓澈的肩,笑嘻嘻道:“七弟,你說他為何不肯信?我就演得那么逼真?” 梁王忽然敲碎自己吃飯使的破碗,將碎瓷片一股腦甩出囚牢。 淮王一驚,下意識伸手拉弟弟躲開,但桓澈已經(jīng)做出了反應,旋身避到了一旁,并將淮王拽開。 梁王諷笑道:“果真兄弟情深。七弟,你知道淮王很可能籌謀刺殺你,你居然也肯相信他,我真是佩服你。”他又轉(zhuǎn)向淮王,“你現(xiàn)在用地上的碎瓷片割斷太子的喉嚨,出去只管說是我做的。太子死了,我們就還有一線生機。” 淮王慢慢斂容,垂眸看向地上的碎瓷。 梁王的聲音越發(fā)輕,猶如低誦出口的咒文:“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你只管先解決了太子,我自有后招。你難道忘了太子是如何懷疑你的么?我今日的下場,說不得就是你將來的了局。太子眼下也不過是假意信你,將來仍是要將你剪除……” 桓澈微微側(cè)頭,看向淮王。 淮王緘默須臾,突然自腰間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霎時朝桓澈的方向搠去。 梁王微微一笑。 然而誰知淮王的匕首尖端在即將朝向桓澈時,陡轉(zhuǎn)方向,被他大力投出,直插梁王手臂。 梁王面色瞬白,鮮血直流。王拍拍手:“都到了這步田地,居然還打著挑撥離間的算盤。我不如照實與你說,我與七弟從未決裂,先前種種,不過是誆你的。七弟如何說,我就如何做,一切不過一場戲,便是如此簡單?!?/br> 桓澈見梁王仍是難以置信地瞠目盯著他們,輕哂。 按說梁王不應當被六哥蒙騙這樣久,但架不住梁王喜歡以己度人。 梁王性多疑,自己認為皇室不可能存在真正的手足情義,便認為他也是這般,于是才有了那次拙劣的刺殺。 梁王知殺他不易,那次在宗承莊外的刺殺,似乎也不寄望于除掉他,主要目的在于禍水東引,讓他對淮王生疑。梁王約莫認為猜疑一旦生出,就極難改觀,所以對于他與淮王的反目并不懷疑。 因而才能越發(fā)相信淮王。 他正是利用了梁王的自作聰明,一步步設套,引梁王入彀,將梁王殘部一網(wǎng)打盡。 他本可以借住倭國的諸侯勢力協(xié)助抓捕梁王,但如此一來,梁王的舊部就很難挖出,他完全有理由相信梁王寧死也不會供出他在國朝埋布的殘余勢力,畢竟臨死前給他們留下這么一根刺梗著,是梁王最后能達成的報復。 正好梁王要挑撥他與六哥,于是就有了所謂他與淮王翻臉的一出,兄弟兩個順水推舟。 桓澈讓淮王先走,待其離開,回頭睨著梁王:“你先前跟宗承說什么刺殺容容之事并非你所為,其實不過是因為害怕宗承戕害你而扯下的謊,是么?當初陰謀刺殺容容的幕后主使,是你無疑。你在宗承面前裝傻,意在混淆視聽?!?/br> 他話中雖有問句,但語氣卻是萬分篤定的。 梁王手臂傷口血流不止,卻是硬生生忍住,沒吭一聲,只抬頭回視:“我不是都與倭王說了么?不要把什么罪責都扣到我頭上來,我對顧云容心生傾慕,怎會舍得殺她這樣的絕世美人?她的貓傷了我,我都舍不得怪她……” “事到如今,你竟還在用這套說辭,”桓澈冷笑,“我先前乍聽之下,也覺著你這番話勉強算是個理由,但轉(zhuǎn)念一想,就想出了個中疏漏。” “你這說辭有個最大的破綻,根本立不住腳,你莫非至今未覺?”桓澈聲音森寒。 梁王一愣,一時倒是想不到桓澈指的是甚。 宗承聽韋弦說太子去了刑部大牢,輕輕道:“太子怕是要新賬舊賬一起算,他如今心里怕是在琢磨著把梁王剁成幾段合適?!?/br> 正此時,又有長隨進來,在他耳邊低聲道:“大人,確切消息,老夫人已然不在歙縣祖宅?!?/br> 宗承道:“太子倒慣會未雨綢繆。阿母不在家中,那便是落入了太子之手。而且,說不定是將阿母藏到了我眼皮子底下?!?/br> 韋弦小心詢問可要查找老夫人的下落,宗承擺手:“不必,太子不會苛待阿母。并且,他很快就會使人來找我?!?/br> 第一百一十五章 桓澈回宮之后,顧云容問他梁王見他作甚。 桓澈道:“賊心不死,挑撥離間。” 他見她目光不住在他身上打轉(zhuǎn),大略能猜到她在想甚,輕捏她臉頰:“這有什么好奇怪的,莫非你也覺著我不可能信任淮王?” 顧云容搖頭:“也不是,就是覺得略有些意外?!?/br> 不要說梁王,就是尋常百姓怕都認為皇室無真情,尤其是手足情義。她聽說那日的刺殺一應證據(jù)都指向淮王時,第一反應就是桓澈和淮王的交情可能走到頭了。即便此事并非淮王所為,桓澈心里可能也會留下疑種,之后但凡遇上點風吹草動,這顆種子就會迅速萌動破土,最終長成盤根錯節(jié)的虬枝巨株,不可撼動。 這似乎是自古徂今許多帝王的必然心態(tài),很難躲開。之所以道君王是孤家寡人,大致因此。 她原以為桓澈也不能免俗,誰知他是當真愿意相信淮王,這一點出乎梁王的意料,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前他與她說起他與淮王的計劃時,她就暗暗心驚。 顧云容拍拍他:“沒什么,就是覺得太難得。沒想到跟你關(guān)系最好的是淮王?!?/br> “不然呢?除了六哥還有誰?” 顧云容正色道:“還有我,你們哥兒倆好得我都要吃醋了!” 在正式過堂之前,貞元帝先提審了梁王。 貞元帝首先問了關(guān)于沈碧音產(chǎn)子之事。梁王聽見問話,神色先是扭曲了一下,跟著陰郁道:“那賤人胡說八道,天曉得那孩子是哪里來的野種!” 貞元帝皺了下眉,問起當時他逃離荊襄前后的狀況。 梁王耐著性子說了一說,末了陰狠道:“我那段時日根本沒碰她,你們作速把那喪德敗行的賤人和那野種處死,我竟不知那賤人還能弄出這許多事來!” 貞元帝笑道:“朕還以為,你會認下那孩子?!?/br> 梁王也算是了解父親,瞧見父親的辭色便約略知曉父親的意思。 父親應是藉由他聽他提起沈碧音時的神情猜出了那孩子確實不是他的種,后頭問這么一句,也不過是想確認一下。 他父親知道他心懷怨恨,認為他說不得會將這野種認下來,以這種極端的法子來報復他們,畢竟將個野種當親孫,對于一個皇帝來說,是何其可笑的事。 但他終究是沒這樣做,他還做不來自己給自己扣上綠帽子這等事。而且,也并非他說是,他父親就相信的。 貞元帝問起他的隱疾,梁王這回卻是一口咬定自己已好,確認沈碧音那孩子不是自己的,不過是因著他那段時日未曾讓她侍寢。 貞元帝不語,只是看著梁王笑。笑得梁王心里發(fā)憷,但他仍是竭力保持鎮(zhèn)定。 他父親的眼睛太毒了,任何細微的神情變化,都逃不過他的一雙利眼。也正因如此,他此前在他父親面前一向如履薄冰,不敢有絲毫懈怠,以至于他如今都不能確定他父親究竟是何時疑上他的。 “方才聽見朕提及此事,你的臉都白了。你的寶貝究竟有沒有廢,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橫豎廢與不廢,已經(jīng)不打緊,一個將死之人就不必考量傳宗接代之事了?!?/br> 貞元帝說出這番話時,面上淡漠無瀾,看著梁王的目光,是全然的冷厲,沒有痛心疾首,也沒有驚濤狂怒。 梁王不得不承認,他父親生來就適合做皇帝,他將朝臣、后妃、諸子皆玩弄于鼓掌之間,他永遠洞若觀火,永遠殺伐果決。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在酈氏母子面前卻是另一副模樣。他這輩子做過的所有出格之事,怕都是因著這母子兩個。 他忽然想,若是今日成為階下囚的人是桓澈,他是否還能這樣冷靜,是否還能眼也不眨地判下死罪。 他覺得答案都是否定的。若犯事的是桓澈,他父親可能根本舍不得殺他。 梁王忽而憤恨,若是他有這份偏愛,何至于這般謹小慎微、殫精竭慮地去爭?他父親若偏私他,自會為他謀劃!明知廢長立幼是大忌,也要拐著彎將儲位送到他面前來! 若是如此,他豈會落得如今這步田地! 梁王越想越覺何其不公,但他的滿腔不忿,在對上貞元帝陰冷的目光后,登時便凝結(jié)如冰,直墜入他心底,如墜冰窟。 他倏地跪下,再三叩首,懇求他父親能法外容情,饒他一命,即便幽禁他一生,他也認了。 他先前被淮王所傷,太子為免他失血過多殞命,這便派人來給他處理了傷口。但也只是胡亂上藥包扎而已,且工夫太短,傷口未愈,如今下跪頓首,牽連傷口,纏繞成圈的繃帶上登時洇出一片刺目猩紅。 梁王叩頭有聲,不多時額上已滲出一片血色,與污泥灰土摻攪在一起,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貞元帝始終無動于衷。 “從你生出異心的那一日起,就要想到今日的下場,”貞元帝曼聲道,“朕此前察覺雇兇殺朕之人便是你時,也曾心寒過。后來瞧見你讓倭王捎帶的那封信,也氣得發(fā)顫。但朕隨后見你越發(fā)狂謬,竟妄圖借倭國之勢續(xù)行謀逆,也就慢慢想開了,朕就當從沒養(yǎng)過你這孽子?!?/br> 梁王不禁遍體生寒。他父親說的這都是多久前的事了,所以他究竟是何時在他父親面前暴露的? 貞元帝微微傾身,竟是一笑:“你煽動京軍嘩變時散播謠言說什么七哥兒陰私外賊、勾結(jié)倭王,其實陰私外賊的人是你才對。至若勾結(jié)倭王,你倒是想勾結(jié),但爭奈倭王瞧不上你?!?/br> 梁王突然抬頭:“父皇莫不是跟倭王也有交易?” 貞元帝但笑不語。 貞元帝隨后又命人押來沈碧音,與梁王對質(zhì)一番,確認沈碧音的孩子確實不是梁王的。 原來,沈碧音當初跟隨梁王抵達荊襄之后,因著梁王遲遲不碰她而暗急,曾在梁王潛逃之前,潛入梁王的臥房,本意是趁著梁王酒醉侍寢得子,但未遂。 后頭梁王事敗,沈碧音在雙方混戰(zhàn)中被一個地痞無賴污了身子,之后被于思賢俘虜回京,發(fā)現(xiàn)自己竟有了身孕。 適逢朝廷要集中處斬逆賊,沈碧音發(fā)現(xiàn)自己在斬立決之列,為求保命,情急之下就謊稱自己懷著梁王的孩子。 沈碧音不諳刑律,不知梁王謀逆會否牽累其子,但她當時不過死馬當活馬醫(yī),權(quán)且一試。 后頭皇帝著人查了查,確定她確乎伺候過梁王,便姑且將她留下。 因著沈碧音人在宮外,不知梁王被貓咬傷一段,滿心以為她能靠著梁王酒醉那一晚蒙混過關(guān),畢竟梁王當時喝得人事不省,兩人有無云雨,梁王自家是不能確知的。因此沈碧音認為,即便此事捅到梁王跟前,也不會露餡兒,橫豎日子上也不差幾天。 沈碧音見皇帝遲遲沒有處置他們母子的意思,認為皇帝這是當真將她的孩子當親孫,顧念祖孫情分之下,說不定不僅能放他們一馬,還能讓他們?nèi)蘸笠率碂o憂。 沈碧音滿以為自己能就此瞞天過海,誰知個中竟有這等曲折。 沈碧音被押來之后,沒被貞元帝威嚇幾下,就將前因后果全招了,并痛哭流涕表示自己不過一個弱質(zhì)女流,既無勢借給梁王,又不能為梁王出謀劃策,列她為從犯實在冤枉。她的孩子更是無辜,既然生父并非梁王,那就更不該死。 梁王陰鷙的目光一直死死釘在沈碧音身上,簡直恨不能扯下她一塊rou來。他雖沒認下那孩子,但沈碧音畢竟也曾算是他的人,后頭做出這么一出,他怎么想怎么覺著是給自己戴了綠帽。 貞元帝在一旁看戲半晌,慢慢對沈碧音道:“你究竟有無追隨梁王之意,你自己心中最是清楚。至于你那jian生子,本就是因著你欺君罔上才會生下的,況且又被你拿來混淆血脈,你認為他還能活么?” 沈碧音面色一白。 “欺君本就是潑天大罪,況且又兼謀逆,兩罪并罰,你自己想想后果?!?/br> 貞元帝言罷,未再看沈碧音,只著人將她押入牢中,讓梁王等候過堂,便掣身而去。 梁王一案,雖因他本人不肯配合,審理多艱,但由于證據(jù)確鑿,案子很快就走完了規(guī)程,貞元帝御筆親批,梁王惡稔罪盈,萬死猶輕,茲削其爵,除其封國,并判凌遲,龔行天罰,殺一儆百,以正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