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因皇帝去了慈寧宮向皇太后請安，宇文飛就立在御花園的紅亭里等待面圣。

    他身姿修長挺拔，面具下露出的一半側(cè)臉非?？±剩袂槌林?，且盔甲裹身，顯得威風(fēng)凜凜的模樣，連路過偷看的宮女都嬌羞不已。

    御花園的風(fēng)景自然是美不勝收，陽光灑在青板石上，花紅柳綠，成群的蝴蝶紛飛。亭前還有一個半大的湖，湖中有魚兒戲耍，偶有跳躍出來濺起一串水花。

    宇文飛稍微靠上前，低垂著眸子，就看到水中的自己。抬手撫著臉上的半邊面具，讓他回想起在戰(zhàn)場上廝殺的場面。

    那片寸草不生的疆土上，黃沙漫天，狂風(fēng)吹著破爛不堪的旗幟發(fā)出呼呼的聲響。

    那場戰(zhàn)打了三天三夜，因被敵方包圍，對方的矛劃破了他的臉，火辣辣的疼痛讓筋疲力盡的他幾乎以為自己會葬身于此。

    但他并不想死，□□瘋狂地刺入對方的血rou，血花飛濺到他的眼睛里模糊了視線，不管是我方還是敵方，死去的人太多了，堆積如山高的尸體，地上的泥土都染成了紅色，入鼻都是一股濃郁的血腥味，為了活著就必須殺死對方，誰都在拼命。

    曾經(jīng)年少輕狂的熱血沸騰到了而立之年的麻木不仁，一步步地走上這個位置，他回過頭看，身邊的人漸漸地越來越少，那些曾經(jīng)無比珍惜，一起喝酒對月，高歌思念家人的手下兄弟們都一個個化成了白骨。

    宇文飛的手抓在欄桿上，眸子微瞇地看著水中的魚兒。

    如今失去的疆土已經(jīng)收復(fù)，戰(zhàn)事也能得已停歇，大家都看著他是何等的風(fēng)光，他卻知是高處不勝寒。

    “將軍?！辈贿^半個時辰的功夫，那位叫常安的將士向他快步走來，到了跟前后跪地抱拳道，“末將已經(jīng)查明那位公子的身份了?！?/br>
    這似乎快得有點出乎意外，但宇文飛依然面色自若地道，“說?！?/br>
    “是！”常安道，“那位公子名喚蘇子青，據(jù)說是尚書大人年輕時與一個丫鬟所生，不過他雖乃庶出，但為人十分上進，長大后憑自身的才情俊貌在京城里算小有名氣，也正如此，很多官僚子弟都喜與他走在一起，稱他為蘇二公子?！?/br>
    聽著屬下的稟報，宇文飛在心中默默記下，頷首了一下表示已經(jīng)知道，“嗯，你下去吧。”

    “是。”

    蘇子青……一雙狐媚的桃花眸子果然能讓人過目不忘，不僅舍身救人，甚至敢攔阻自己，倒真是一個有趣的人。

    宇文飛想著，自己很久沒有那種蠢蠢欲動的沖動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開始期待下一次的相遇了。

    “皇上駕到?！背０膊畔氯ゲ痪茫粋€太監(jiān)的公鴨嗓子響起，一身明黃的年輕君王就踩著縷金靴出現(xiàn)在眼前。

    “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庇钗娘w長腿跨步上前單膝跪拜。

    “將軍請起。”東方朔連忙將他扶起，見他如此魁梧，面上十分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不到又是三年未見，將軍果然更有氣魄了，哈哈哈哈?！?/br>
    宇文飛不卑不亢地回道，“下臣戎馬一生，對吾皇忠心不二，所做一切皆為捍衛(wèi)吾皇疆土。所吃的苦，值得。下臣不敢當(dāng)您的夸獎?！?/br>
    “好，不愧是我晉國的大將軍?！睎|方朔甚為欣慰道，“將軍此次征戰(zhàn)大魏，不僅收復(fù)了失去多年的疆土，一洗雪恥。還讓他們十年簽下不可侵晉的條約，將軍真可謂立下了汗馬功勞，朕得了消息后尤為大喜，決定大赦天下！”

    宇文飛抱拳彎身道，“皇上圣德，實乃天下萬民之福?！?/br>
    東方朔龍心大悅哈哈大笑著，“……這也是大將軍的功勞，不知道將軍想要什么賞賜，朕通通應(yīng)你！”

    似乎等著這句話的宇文飛再次跪到地上，將虎符從懷里掏出來向帝王者呈上，“皇上，如今大魏已不敢再犯我疆土，下臣愿辭去大將軍一職，解甲歸田?！?/br>
    “你要辭官？”東方朔臉上的神情微微一沉，喜色漸漸褪去，望著虎符，眸里閃爍著某種復(fù)雜的色彩，“將軍不過三十，正值壯年，朕也非常需要你輔佐，這解甲歸田的話是否說得尚早?！?/br>
    宇文飛道，“皇上，能為朝廷效命乃臣一生榮耀，但下臣這十幾年已看了大多生死，對遠征殺敵早已厭倦，何況現(xiàn)在家中只剩老祖母一人，實在不想讓她老人家八十高齡還要為臣擔(dān)驚受怕，所以還請皇上恩準，讓臣能在她有生之年里能陪伴左右?！?/br>
    “將軍一片孝心可謂天地可鑒?！被侍笊性冢瑬|方朔也是感觸良多，不過還是試圖挽留道，“如今天下太平，將軍亦可不用留守邊疆，不如留在京城助朕開拓繁華盛世?！?/br>
    宇文飛道，“多謝皇上美意，不過祖母她一直想過田園生活，作為唯一的孫子，臣只想替她完成心愿?！?/br>
    見他還如此執(zhí)著，東方朔緊緊地盯著他，再問了一遍，“大將軍當(dāng)真要如此？”

    “請皇上恩準！”宇文飛面上依然無半點猶豫。

    事已至此，他還是這般堅持，東方朔只好接過虎符，心情卻是復(fù)雜的很，既夾著歡喜，也是難受，“好吧，你快起來，不過將軍此次立了如此大功，朕已準你辭官，便再應(yīng)你一樣，你還想要什么？”

    宇文飛稍微遲疑了一下，卻未站起，“希望皇上能為臣賜婚?！?/br>
    東方朔有點驚訝，“哦，這可是好事啊，將軍看中哪家的姑娘？”

    “回皇上，他乃禮部尚書大人家庶出的二公子蘇子青！”

    聽是男的，還是官僚弟子，不禁讓皇帝眉頭一皺，“你是斷袖？”

    “回皇上，下臣不是?！?/br>
    “既然不是，這世間女子多得是，比如宰相子女，據(jù)說是京城第一美人，彈琴書畫樣樣精通，還有那張將軍的小女兒，從小喜歡舞刀弄槍，必與你有共同話題，還有朕的太傅之女，她也是個傳奇人物，提倡女子上學(xué)，辦繡院讓女子也能憑著自己本事補貼家用……”

    東方朔連續(xù)說了幾個，但見宇文飛還是不為所動的模樣，不免有些難堪地道，“真不能換一個？”

    宇文拓心意已決，“下臣非他不娶?！?/br>
    “你容朕想想?！睎|方朔開始后悔剛才把話說得太滿，站在原地轉(zhuǎn)著圈，“你說你堂堂一個大將軍，放著女子不娶，娶個男子像話么？”

    宇文飛提醒道，“皇上，君無戲言?！?/br>
    “……”東方朔被他話一噎站定，久久說不出話來，最后只得嘆了一氣道，“好吧，朕為你賜婚?！?/br>
    終于，宇文飛的唇角微微揚起，“下臣叩謝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第3章

    蘇子青拜別了友人后，去了畫坊賞畫到響午。

    走路從外面回來，剛踏進門檻，就看到一名宮里來的公公坐在大廳的主位上，而且?guī)缀跫依锏乃腥伺旁趦蛇?，似乎在等他回來，甚至連他爹大娘都在。

    “既然蘇二公子回來了，咱家就宣旨了。”那位公公上下掃了他一眼，便緩緩地站了起來，從袖子里拿出圣旨展開。

    蘇子青雖不知何事，但也隨著眾人跪下來接旨，聽著他敞開公鴨嗓子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禮部尚書蘇州德庶出二子蘇子青，今二十有二，相貌出眾，才品皆優(yōu)，卻未婚配，固，朕將你配與大將軍宇文飛，本月十五成親，欽此?！?/br>
    一旨宣了，蘇子青頭“嗡”的一聲，臉?biāo)查g唰的白成紙片，連不知情的蘇州德也是一臉驚訝。

    “怎么，蘇二公子你還不接旨。”見蘇子青遲遲未上前接旨，那公公的面上顯然更加不悅。

    此時，蘇子青跪趴在地上，他抖了抖唇，仿佛醞釀許久才鼓起勇氣抬頭道，“公公，皇上是不是弄錯了?！?/br>
    對于他說出口的話，那公公馬上瞪眼怒視，呵斥道，“大膽蘇子青，此乃皇上親自為你賜的婚，這是何等的恩賜，別人想都想不來，你竟敢質(zhì)疑，難道你是想抗旨不成？”

    降旨不接，那可是大罪，蘇州德在旁一陣心驚膽戰(zhàn)，立刻輕聲喚道，“子青，還不快快接旨?！?/br>
    蘇子青身體一震，萬般艱難地才說出口，“子青，接旨?！?/br>
    當(dāng)他伸手接過圣旨，那公公才瞇了瞇眼道，“好了，咱家的任務(wù)也算完成了，禮部尚書大人，真是恭喜恭喜了?！?/br>
    “是是是，勞煩公公走這一趟了?！碧K州德馬上站起掏出一錠銀子放在他手里。

    那公公自然不客氣地收入囊中，露出笑顏道，“呵呵呵，禮部尚書大人客氣了，那咱家就回去復(fù)命了?！?/br>
    “請公公慢走?！?/br>
    送走了公公，蘇州德方轉(zhuǎn)身看到自己兒子不能接受的樣子，心中亦如倒了五味瓶，也實在想不明白皇上此舉的用意何在。

    而手里拿著如火子般guntang的圣旨，蘇子青更是仿佛站在云端不知所措，“爹，我……”

    “唉……”事已至此，蘇州德只有嘆了一口氣，“明日你便不要出門了，準備婚事吧。”

    “喲，真是要恭喜子青了，這可是皇上賜的婚呢，給咱蘇家?guī)矶啻蟮臉s耀呢?！币慌缘奈挠聒P涼涼的開口道。

    蘇州德怒視過去，嚴厲地呵了一聲，“夫人！”

    文玉鳳就不樂意了，“唉喲，老爺，你可不要對我發(fā)火，這家門出了這樣的丑事，還不是怪他自己長了一張跟她娘一張狐媚會勾引男人的臉，如今啊，能怪誰呢?！?/br>
    時隔多年，文玉鳳就像上不了臺面的婦人，總喜歡拿此事搬出來，蘇州德的臉色一塊青一塊白，卻說不出話來。

    “爹，大娘，我先回房了。”蘇子青無心他們的爭吵，呆呆地說著，便像是丟了魂似的地走在回廊上。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著，明明陽光明媚灑落在身上，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明明滿院的花開，卻聞不到一絲花香。

    恍恍惚惚地回到房間，他就坐在窗口的桌子旁，盯著圣旨腦中一片空白。

    為何偏偏是他呢，娘親在很小的時候便過世，因是庶出的兒子，又孤苦無依，本以為用功讀書，將來考取了功名，等入朝為官后，父親就會對他另眼相看，可是為什么如今偏偏命運與他過不去。

    他動了動唇，笑得卻比哭得還難看，如今就憑著這一塊圣旨，就把他的人生定了型，男子與男子又怎能成婚，這又成何體統(tǒng)，是何等的奇恥大辱，難道他的一生生來就是個笑話么！

    大將軍宇文飛，蘇子青猛地抬頭打開圣旨確認，沒錯，是他。

    想起那個男人，他早上去面圣，皇上下午就賜了婚……但這絕對不可能是巧合，這會不會是宇文飛讓皇上下旨的？

    可是他倆明明只有一面之緣，大將軍為何要這么做……

    “子青，子青。”

    叫聲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進耳朵里，等蘇子青回神過來，才發(fā)現(xiàn)外面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

    屋里點亮起蠟燭，而出現(xiàn)在眼前的男子，他一襲藍袍，相貌雖不出彩，卻也長得端正，此人正是大娘的兒子蘇子容。

    “大哥。”蘇子青站了起來喚他，不過二人年紀相仿，蘇子容不過大他幾個月齡。

    “子青，你怎么哭了？”蘇子容看到他臉上掛著兩道淚痕，不免心疼地想伸手為他抹去。

    “不是，是沙子吹進了眼睛罷了?！碧K子青稍微偏開頭躲開了他的手，自己擦去眼淚。

    蘇子容尷尬地放下手，但馬上走到擺在屋子中央的圓桌旁，指著上面的飯菜道，“對了，你方才沒有出去吃晚膳，我就為你端了進來，今晚可是尤為豐盛呢，有你喜歡的辣子雞丁，小蔥拌豆腐，還有一些新鮮可口的小菜?！?/br>
    蘇子青此時又怎么會有胃口，“謝謝大哥，但是我不餓，而且大哥不要再這般做了，若被大娘知曉后會罵你的?！?/br>
    蘇子容焦急地解釋，“子青，你別生氣，我娘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沒有惡意的，不過是當(dāng)年爹他……她只是過不了這個坎，才處處針對你?！?/br>
    其實他娘對蘇子青說了什么，他并不在場，可是下人們話多，他又怎會不知道，他和子青一起長大，不是親兄弟，卻是勝過親兄弟，小時候的子青像個包子一樣可愛，也喜歡跟在自己屁股后喊哥哥，卻不知道何時，子青越來越好看，卻也離他越來越遠，遠得都讓他心慌難受。

    “大哥，你別說了，我不是生大娘的氣?！碧K子青否認著，何況本身如此，他的娘親出生卑賤，父親犯了一次酒醉的錯誤，又不敢納妾，就丟她在后院自生自滅，一個女子最燦爛的時光，都在那里消耗掉了，他出世后，父親才敢納娘親為妾，可娘親懷他的時候吃了太多苦，身體越來越差，最終在一個寒冷得連月亮都躲起來的冬夜沒有熬過去，而闔上了美麗的眸子，告別了這個沒有任何依戀的塵世。

    他從小便是看著大娘的臉色長大，莫說恨她，就是見到，心里也是帶著一絲懼意的，他又怎么敢恨呢。

    “我就知子青最善良了?！碧K子容面上一喜，猶豫了一下，拉過他的手輕聲道，“子青，你別擔(dān)心，你的事我已經(jīng)知曉，我定會求皇上，告訴你不愿意的?！?/br>
    “不必了?！碧K子青的臉色微微一變，忙縮回手轉(zhuǎn)過身去，“大哥的好意，子青心領(lǐng)了，我娘走了那么多年，我若也走了，你們一家人也能清凈些的?！?/br>
    蘇子容望著他纖瘦冷漠的背影，眼底染上了一絲沉痛。

    正要伸出手時，卻停在半空中，但他知道，若再不說，子青會離他越來越遠。

    所以他不再猶豫抓過蘇子青的肩膀掰了過來，與之對視，搖曳的燭光下映照著他堅定的神情，“子青，你不要說傻話，我一定會救你的，我保證！”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