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芳姐疑慮頗多,而且她覺得顧朝暉現(xiàn)在是個病人,精神狀態(tài)堪憂,自己貿(mào)然告訴他林家的地址,他會不會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兒? 雖然知道林家的地址,但芳姐還是在顧朝暉第三遍詢問的時候,假作不知,搖了搖頭。 本以為遇到熟人能順利問到呢,卻不想對方是一問三不知,而且顧朝暉也敏感的覺察出了,芳姐未必是不知道,很可能是不想告訴他。 初始有點生氣,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又有點理解,自己畢竟現(xiàn)在世人眼中是個有“瘋病”的,任誰也不太可能對他全然信任。 既然問別人問不出,顧朝暉就得自己想辦法了。 他突然想到,林蔭萌上半年好像被評上了先進工作者,她的照片現(xiàn)在還貼在廠門口的櫥窗里。 他有點印象,好像林蔭萌那張照片是個工作證,而工作證上應(yīng)該寫著家庭地址! 對啊,他怎么把這茬忘了,還兜個大彎子去找別人問干嘛,直接自己去看不就行了。 這么想著,他便立即往廠門口趕過去。 但顧朝暉不知道,他剛離開精紡車間,立即就引起了一波議論。 幾個女工見他走了,趕忙圍在芳姐身邊,大驚小怪的跟她打聽,那人是不是顧朝暉,來干什么。 芳姐也是個愛八卦的,架不住幾個女工盤問,她便說了前后經(jīng)過。 眾人聽了更加納悶,“找林蔭萌?他找林蔭萌干什么?以前也沒發(fā)現(xiàn)他倆有什么聯(lián)系???” 突然一個女工說,“不會是他倆搞對象了吧?!?/br> 眾人齊齊對她投去不可思議的目光,有個心直口快的說,“你傻啊,現(xiàn)在顧朝暉是個‘瘋子’,林蔭萌也不是嫁不出去了,干嘛跟他搞對象。” 其他幾人紛紛表示認同,“就是,小林子又聰明又能干,長得還漂亮,找個干部家庭的兒子還差不多。要我看,顧朝暉弄不好是單相思。” 枯燥的紡織工作異常無趣,終于有了這么一個小插曲,就讓幾個女工議論猜測了一下午。 等下班的時候,還有人在更衣間里說這個事兒。 那兩個女工本來邊說邊笑,但其中一個忽然扯了另一個的衣服一下,被扯得那個趕緊警覺地閉上了嘴。 然后開始偷眼打量周圍。 原來是李曉梅進來了。 大家都知道李曉梅曾經(jīng)和顧朝暉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現(xiàn)在顧又瘋了,李曉梅自然不希望聽到別人在她面前提到此人。 因此識相的都不會故意提這茬。 兩個議論八卦的女工跟李曉梅關(guān)系一般,可也沒過節(jié),見她進來,就閉了嘴,不再說這個話題,生硬的拐了個彎,開始說晚飯做什么菜的事兒。 不過不用她們倆說,車間里今天下午沒別的消息,這個事兒已經(jīng)被議論的滿天飛了,李曉梅想不知道都難。 她面無表情的換著衣服,心里卻在狠狠的想著,自己什么時候才能和那個瘋子脫了干系,為什么過去這么長時間了,大家見到她還是會有意回避顧朝暉的話題,這說明在人們心里,他倆還是有關(guān)系的。這樣下去怎么行,要是一直扣著曾經(jīng)跟瘋子談過對象的帽子,以后她還怎么找到好男人?! 這么想著,她心里更恨,都怪當初自己鬼迷心竅,只看他長得俊帥就盲目的追求,其實想想顧朝暉的條件,真是一窮二白,人還又直又愣,以后肯定當不了官,發(fā)財也難! 女人要是想過得好,還得嫁得好,自己這么好的條件,必須善加利用,趁年輕貌美找個條件好的,下半輩子也就無憂了,誰要一直在這破爛車間里當女工,她可想當個人上人呢。 李曉梅換好了衣服,又重新捋了捋頭發(fā),戴上自己新買的圍巾,挺胸抬頭的走了出去。 一旁的兩個女工見她走了,又開始小聲議論,“你看她那樣了么?真夠嘚瑟的,一個月賺幾個錢啊,月月買新衣服?!?/br> 另一個說,“嗨,你懂什么,像咱們這樣的,天天讓你穿新衣服,你也穿不出什么名堂,人家那是打算嫁高干呢,不捯飭的漂亮點,誰能看上紡織女工???” 說完兩人哈哈笑做一團,都覺得李曉梅的野心不自量力。 ~~~~~~~~~~~~~~~~~~~~~~ 禮拜天的林家,娘兩個無事,坐在炕上糊紙殼。 平時林蔭萌上班,林嬸在家閑著無事,就找點零活賺點小錢,她最近去紙殼廠拉了點活回來,糊一個紙殼2厘錢。 往常禮拜天的時候,一般林蔭萌都會拉著她媽出去散心,怕她天天糊紙殼傷了眼睛。 倆人有時候去附近的菜市場逛逛,有時候去公園溜達一圈,或者去百貨大樓,就算不買東西,飽飽眼福也好啊,反正女人不管多大年紀都愛逛街。 娘兩個錢不多,但每次逛街的時候,林蔭萌都會幫她媽買一根小豆冰棍或者糖葫蘆什么的,都說人老了就是老小孩兒,這話不假,雖然這些小零食只能糊弄小孩兒,但林母每次都很高興,感覺姑娘貼心又懂事。 不過今天雖然也是禮拜天,但林蔭萌卻沒提出去遛彎的事兒。 林嬸年紀大了,也覺得逛不逛無所謂,再說她年輕時候cao勞過度,腿落下了毛病,現(xiàn)在每到秋冬就有些酸軟無力,逛街對她來說也不是輕松事兒,能不去,她也不太想動彈。 倆人在家聽著收音機,糊著紙殼,看著日頭升起來,又要落下去,這樣的日子也挺安靜恬淡。 不過林母還是發(fā)現(xiàn)了閨女今天有點不太一樣。 她屁股底下像是坐了毛刺,一會左邊扭扭,一會右邊蹭蹭,在炕上坐不了幾分鐘,就得下地去外屋轉(zhuǎn)悠一圈,有時候還去院里溜達一會。 就說小院里的地吧,今天林蔭萌已經(jīng)掃了三四遍了。 雖說閨女平時就勤快,但今天這也有點勤快的過頭了吧,磚地都快被她掃薄一層了。 這還不說,林嬸發(fā)現(xiàn),閨女今天像是丟了魂,要么手里拿著紙殼出神,不知道想啥。要么一聽見胡同里有動靜,就撲騰一下跳下地,一溜煙的跑出去,然后再蔫頭耷腦的返回來。 這是咋的了? 還能是咋的!林嬸現(xiàn)在幾乎可以肯定,閨女這鐵定是有對象了,你瞅她魂不守舍的小樣,再一聽見響動就激動成那樣,說不好啊,她和那小伙子,今天約好了要見面! 雖然發(fā)現(xiàn)了情況,但林嬸沒打算戳破閨女的小盤算,她想著靜觀其變,倒要看看對方是個什么樣的人,能把平時這么有主見,又聰明的閨女勾成這樣。 如此想著,林嬸還對這個沒見過面的小伙子有了幾分期待,不自覺的就有了一種相看女婿的心態(tài)。 林蔭萌表現(xiàn)得確實有點太明顯了,不過也可以理解,她一方面確實對心上人朝思暮想,一想到顧朝暉,她心里不自覺的酸酸甜甜,帶著嘴角也上翹,這事兒她想控制也控制不住。 其實她很多次回神之后,都怕母親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異常,忙偷偷觀察母親的神色,見他媽一切如常,這才放下心來。 另一方面,她也是擔心,為什么一聽見動靜就趕緊往外跑,因為顧朝暉說今天要來找她,但倆人沒說好具體時間,所以她今天都沒敢出門,就坐在家里等,然而她媽也在家,她就怕顧朝暉上門的時候,撞上老太太怎么辦。 倒不是說想隱瞞和顧朝暉的戀情,林蔭萌其實有長遠的打算,因為顧朝暉現(xiàn)在頂著個“瘋子”的名頭,萬一兩人直接向母親坦白關(guān)系,mama能接受的了么? 這段時間,通過跟顧朝暉的交往,林蔭萌幾乎已經(jīng)確定,顧朝暉要么是沒病,要么是病的很輕,反正就是和常人無疑。 但是不了解他的人可不這么說,肯定還認為他是個瘋子,到時候風言風語傳到母親耳朵里,她媽又不了解情況,聽說自己閨女和一個瘋子搞對象,還不得急死,而且肯定也會激烈反對,到時候她該怎么辦?豈不是要陷入兩難的境地。 重活一世,現(xiàn)在讓林蔭萌放棄顧朝暉,那是絕對不可能,可要是不顧及自己母親的感受,那她更做不到。 所以林蔭萌打算自己這邊先和顧朝暉確定了戀愛關(guān)系,然后再把消息慢慢滲透給母親,讓母親看到顧朝暉的努力,了解了他的人品之后,知道他是可以托付終身的人,自然會欣然點頭同意兩人的好事,這才是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 林蔭萌是個特別有主見的人,她認準的事兒,一般人勸不了她,用她媽的話說,那叫“大主意”。 自己閨女什么德性,林嬸自然心里有數(shù),知道現(xiàn)在審林蔭萌也是白費,所以兩母女現(xiàn)在是心照不宣,各行其是,就看誰的道行高了。 顧朝暉在廠門口的櫥窗上發(fā)現(xiàn)了林蔭萌的照片,和他印象中的一樣,確實是一張工作證,上面清楚寫著地址。 “紡織廠第一家屬區(qū)……”顧朝暉仔細看了看那串蠅頭小字,然后心里感嘆,幸好跟他們家不住在一個家屬區(qū),要不再撞到他那個不省心的媽和姐。 從廠里出來的時候,他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快下午四點鐘了,冬季天短,這眼看著天色漸黑,他要是想去找林蔭萌就得趕緊走了,否則第一次約會就趕上大月亮地,總感覺有點缺乏誠意。 顧朝暉按照地址順利找到了林蔭萌家。 看著緊閉的大鐵門,他有點猶豫,是直接敲門呢?還是先喊一聲她的名字,讓她知道是自己來了,要不再是他家其他人開門。自己第一次來,也沒給他家里人帶禮物,如此貿(mào)貿(mào)然的前來,豈不是有點沒禮貌? 他猶猶豫豫的在門口轉(zhuǎn)悠了一會,最后想,老這么猶豫也不是事兒,先敲門再說,至于是誰開的,就看運氣了。 林蔭萌糊了一會兒紙殼,又有點坐不住了,她剛想要下地活動活動,就聽見有人敲院門。 沒等他媽吩咐,林蔭萌蹬上鞋就跑了出去,跑到外屋的時候,看了眼櫥柜,她想起那里面有昨晚煮好的幾個咸雞蛋,忙亂中,她趕緊開了柜門,隨手抓了三個就跑出了屋。 顧朝暉敲了三下沒反應(yīng),便打算再敲一輪,但剛抬起手來,大鐵門就被從里面打開了。 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林蔭萌。 兩人站在門口,四目相對,顧朝暉看她跑得發(fā)絲飛揚,小臉通紅,不自覺笑了出來。 林蔭萌看著顧朝暉風塵仆仆,大冬天的,衣領(lǐng)子竟然有了汗跡,可見也是一路趕過來的,看到他的俊帥挺拔的身姿,她也嬌羞了笑了出來。 “我上午有點事兒耽誤了,沒能趕過來?!鳖櫝瘯熛冉忉尩?。 “沒事兒?!绷质a萌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其實她想說,我等了你一天,但撒嬌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再等等吧,自己愛了他兩輩子,可對方卻只和她相知了幾天,交淺言深再嚇著他可怎么辦。 兩人本想再說兩句,但屋里傳來林嬸的聲音,“萌兒啊,是誰啊,讓客人進屋說話吧?!?/br> 林蔭萌一下子就緊張起來,她還不想讓顧朝暉見母親,覺得時機不成熟,可她要是攔著顧朝暉不讓他進來,對方會不會多想,覺得自己沒誠意? 她有些為難的看向?qū)γ娓叽蟮哪腥恕?/br> 顧朝暉將她的神情看在眼里,知道了她的心思,心里雖然有點小失落,但他轉(zhuǎn)念一想,自己沒帶東西過來,直接登門拜訪確實不合適,等以后他備好了禮物再來也不遲。 “沒事兒,你回去吧,我給你送個東西就走?!闭f著,顧朝暉從懷里拿出那把黃楊木梳子。 天色漸晚,朦朧的夜色下,林蔭萌沒太看清楚那是什么東西。 但她覺得就這么讓顧朝暉回去也太讓人寒心了,靈光一閃,她沖屋里的母親喊道,“媽,沒人,是胡同里的孩子亂敲門,我訓(xùn)他們幾句。” 然后又回過頭來對顧朝暉說,“你等等我,我回屋穿件外套?!?/br> 她說完留了條門縫就回屋了,顧朝暉則有點緊張的開始在門口徘徊起來,心想,自己貿(mào)然過來,不會給林蔭萌惹什么麻煩吧。 林蔭萌進了外屋,剛要掀簾子進里屋,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還拿著三個咸雞蛋,這要是讓她媽看見,肯定又得盤問。 她趕緊把雞蛋放在灶臺上,這才進了屋里。 一進屋,林嬸便問,“誰家的孩子這么調(diào)皮,下次讓我見到非揍他一頓不可?!?/br> 她這話說得半真半假,邊說邊觀察閨女的神色。 果然林蔭萌聽了有些緊張的抿了下嘴唇,然后笑著說,“媽,只不過是個孩子,不用那么較真?!?/br> 林母最熟悉閨女的小動作,她每次一緊張就會抿嘴唇。 閨女從不說謊,偶爾逗逗自己也是為了讓她開心,但這次明顯是有事兒瞞著她,看來那小伙子不簡單啊,竟然讓姑娘都不跟她說實話了。 本來還想再審審,卻不想林蔭萌又說道,“媽,我晚上想吃醋溜土豆絲,家里沒醋了,我去小賣鋪打點回來。” 林嬸的眼神立即變得有點冷,她上下打量了閨女一番,直把林蔭萌看得背脊發(fā)涼。 但最后,她倒沒反對,只是淡淡的說,“天黑了,快去快回?!?/br> 看到母親的樣子,林蔭萌已經(jīng)在為自己說謊感到后悔,她不想欺騙母親,可又不忍心傷了顧朝暉的心。 最后她狠了狠心,還是扭頭掀簾子出去了。 看著姑娘的背影,林嬸心里涌起一陣酸楚,當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走到外屋,林蔭萌沒忘了拿起灶臺上的三個咸雞蛋,然后又隔著簾子往里屋看了看,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一定要早點讓母親認可顧朝暉,到時候兩人也好光明正大的同進同出,自己也不用再受這種內(nèi)心的煎熬了。 這次往門外走的時候,她沒有了之前那股興奮勁兒,反而有點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