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還是……和她住在一起的。想至此，他微微側(cè)身，回頭看了眼男人，回響起“老師”二字。

    周進(jìn)整個人僵住，肌rou繃緊。

    胸口像有東西裂開，大腦也嗡鳴不定。

    他呼吸加快，迅速環(huán)視船艙，將幾張床都仔細(xì)看了一遍。

    并沒有。

    臉色沉到發(fā)青，周進(jìn)大步走到剛才的男人床前，也不顧及旁的，“哎。”

    許宋秋微掀眼皮，甚是虛弱。

    “璃…”他聽見自己聲音在發(fā)抖，竟透一種無法自抑的恐慌：“方璃你認(rèn)識嗎？！”

    聽見“方璃”二字，疲倦的男人睜開了眼，眼眸中閃過微光。

    “方璃！”聲音抬高，“她在嗎？！”

    “她……”

    “她被浪卷進(jìn)去了……”許宋秋啞聲說，“沒上來么……”

    他看見了，從駕駛室出來后，在最后的那個瞬間。

    每個字都重錘在他心口，心臟猛烈跳動后，恢復(fù)了寂靜。周進(jìn)神色陰沉得可怕，每一根指頭都緊崩著，脊椎像是被人拎起，心臟高懸。

    那一刻。

    他聽見了自己心底的聲音。

    周進(jìn)猛地站起，推開門，外面風(fēng)力漸小，但雨勢不停。他幾乎是沖到船舷的，翻身過繩梯，也懶得順著往下爬，直接便往急救艇上跳。

    急救艇上的小伙明顯愣了下，“進(jìn)哥你干什么？”

    “還有人?。　彼秃穑骸翱禳c(diǎn)?。　?/br>
    見他不動，周進(jìn)自己抓過槳，“快??！”

    小伙像是被周進(jìn)樣子嚇住。陰沉天際里，男人渾身濕透，濕透黑發(fā)垂在眉弓，眸中似有火光，輪廓深邃且陰鷙，像一頭發(fā)了狂的野獸。

    周進(jìn)是老手，經(jīng)驗(yàn)豐富，凡事都像個老大哥，行事冷靜穩(wěn)妥，不急不躁。

    沒有人見過他這樣的一面。

    小伙被嚇得不輕，以至于急救艇被硬生生滑出幾海里時，才緩過神，小心開口：

    “進(jìn)哥，一共24人，不……不全救了嗎？”

    第26章

    ……冷啊。

    好冷好冷啊。

    整個人像是置身于冰窟, 每根汗毛都被凍住，四肢被寒意侵襲，僵硬，酸痛，無法動一下。方璃難受而痛楚地扭了下身體, 干枯的唇瓣微微翕動。

    耳畔隱隱有聲音傳來——

    “進(jìn)哥, 我說你也睡會吧，這都多久了?！?/br>
    “沒事，我守著她?！?/br>
    聲線一點(diǎn)點(diǎn)清晰起來, 卻仍是模糊不清的, 間雜著還有別的聲音, 咚咚咚的。像是敲門，又不像是。

    感覺身下輕輕搖晃, 擺動著, 卻很舒服。只是那床單太潮太濕, 讓她后背濕濕的, 不太舒服。

    她想醒來, 但身體發(fā)沉，迷迷糊糊地往下墜。

    折騰沒多久，她又睡下了。

    忽的，一股熟悉而強(qiáng)烈的氣息靠近。

    方璃在睡夢中吸了吸鼻子，這股味道不太好聞, 她別過頭, 秀美眉梢不悅顰起。

    周進(jìn)：“……”

    原本想要靠近一些的臉尷尬地停在她頰邊, 得知她沒事后的狂喜被沖散，眼神微黯。

    他被嫌棄了。

    周進(jìn)不由往后靠了些，雙臂環(huán)胸。他很想轉(zhuǎn)開視線，可她那里卻像有魔力一般，一秒都舍不得離開。

    她真漂亮。

    躺在破舊的船艙里，蓋著濕漉漉的被子，這樣狼狽的境遇，依舊是漂亮的。

    肌膚勝雪，下頜尖細(xì)，蝶翼般的睫毛輕輕顫抖，兩頰略有些嬰兒肥，嘴唇微張微閉，雖干澀，但還是泛著淡淡的光。

    青春而潔凈，像是冬末街巷上的初櫻。

    他看得呼吸發(fā)窒。

    目光在她嘴唇和眼睛之間不斷流連，如同酒鬼，肆無忌憚且貪得無厭。

    “水……”忽然，床上的女孩發(fā)出低呼。

    周進(jìn)很快回神，將隨身水壺拿來，擰開蓋子，又怕她嫌臟，小心翼翼用紙擦拭了一遍壺口。他坐到床邊，單臂把少女?dāng)v扶起來，水壺遞到她唇間，“來?！?/br>
    他自己都察覺不到，動作和語氣是多么溫柔。

    方璃卻不喝，她掙扎著，避開水壺：“好冷。”

    “水冷……”聲音發(fā)抖，面色如紙。

    “是溫水。”他說。

    “冷……”女孩嘶啞著喉嚨，一字一字，分明是睡夢的囈語：“?！??！?/br>
    周進(jìn)這才聽清，手頓住，眼底閃過心疼。

    他把女孩緩緩放下，水壺放到一邊。彎下腰，仔細(xì)地掖好被角，又借了床還算干凈的被褥，給她鋪上。

    他守在床邊，垂眸看她。

    方璃并未察覺到這一切。

    感覺沒先前那么冷了，暖和過來一點(diǎn)?？墒沁€是濕。棉被沉重，胸口像是有一塊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很累，很重。

    方璃重重呼出口氣，想去掀被子，手腕卻被一只大手抓住。

    “會著涼。”男人低聲道。

    睡著的方璃才不管呢，她要再掀，那只手忽的上移，握住了她的手。男人掌心寬厚，有硬實(shí)的繭子，粗糙而干燥。

    方璃身體一抖，這個觸感……

    好熟悉啊。

    她闔上眼睛，卻不動了，小手乖乖縮在那只手里。像是無意識地，指腹輕輕摳弄。

    睡夢中，她想起那一天。

    周進(jìn)也想起了那一天。

    碼頭上，少女癡情而繾綣的告白，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在后來的幾十天里，回蕩在耳畔，一點(diǎn)點(diǎn)照亮他的寂寞。

    可他哪有資格……

    心底發(fā)澀，握緊了她的手。

    雪白的，軟綿綿的，很小的一只。

    哪有資格……擁有她。

    到了夜晚，氣溫更低，外面從風(fēng)雨轉(zhuǎn)成冰雹。船艙里極小的窗戶被糊上了報紙，但依稀能聽到咚咚咚的聲響。

    周進(jìn)后背稍彎，左手手肘搭在膝上，右手拉著她。每每他想放開，那只小手卻像有感應(yīng)似的，十指相扣，牢牢握住。

    一時，竟舍不得。

    他低聲嘆息，干脆任她拉著，黝黑和雪白肌膚映襯在一起，十分刺眼。卻又異常安心。

    她也像是安下心，閉上眼睛，長發(fā)鋪滿枕頭。

    周進(jìn)望著她，漂泊不定的心變得安穩(wěn)，平靜。

    漸漸，積壓多日的倦怠涌了上來，他單手撐額，閉上眼。

    也不知是什么時候睡去的。

    夢里有喊號聲，有槍聲，有軍歌聲，有船鳴聲，有黑臉的新兵蛋子喊他“排長！”……后來，聲音消散，是四四方方的監(jiān)獄，他聽見一串冰冷數(shù)字，他的編號，讓他恥辱而痛恨的數(shù)字。

    最后是“哥”，女孩凄楚的，哀求的，無助的聲音。

    單那一個字，他情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哪怕日后一無所有，行尸走rou。

    ……

    “哥？”

    “哥！”

    那個字突然清晰起來，周進(jìn)睡眠極淺，猛地睜開眼，還未說什么，脖頸被一雙軟軟的手臂環(huán)住。

    “哥……咳，真、真是你啊……”鼻音濃重，帶有哭腔和不敢置信，“我還以為我在做夢……”

    方璃大腦眩暈，眼底卻綻出光彩。

    她身上其實(shí)也沒什么力氣，只是看見他，實(shí)在太激動，強(qiáng)撐著想去抱他。一脫力，她半個身體都虛弱地倚在他身上，小臉埋進(jìn)他肩膀。

    男人沒動，也沒吭聲。

    “我剛才……咳咳，真的做夢夢見你了……夢見你拉著我的手。”她忍著喉嚨痛，說。

    “……哥？”

    察覺到不對，方璃側(cè)過眸，看著他，“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