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邱北慢吞吞點頭。 傅克己看著手中長劍:“算我欠你。” 程千仞拍拍他肩;“勝敗兵家常事……走了,邱北跟我們走。” *** 南央城又落了一場雨,這大概是今年秋天最后一場。 冬日臨近,風雨格外凄寒。街上行人裹著厚衣夾襖,行色匆匆地撐傘踩過水泊。 程千仞站在程府最高的露臺,近處亭臺樓閣俱披輕紗,細密地雨水敲打瓦片,檐下鐵質風鈴搖晃。對街明鏡閣立在雨中,華燈朦朧,頗有些‘紅樓隔雨相望冷’的意味。 逐流為什么要來騙他一次?應該還是怨他吧。 當時話都說絕了,還有什么情分在。 程千仞仔細回憶,他能被……呃,被抱起來,疏于防備是有,也是因為無力抵抗。手里拿著劍,卻像沒拿一樣。看來逐流修為已經遠高于他。 逐流若真過得好,也值了。 忽而一個人影奔來,由遠及近,如一道白霧。 徐冉站在雨中仰頭大喊:“程三!快下來吧,邱北說了,下雨也不能停工!” 程千仞內心的絕望,一瞬間大過逐流離開。 *** 邱北來到程府的第一天,提著一個四方木盒,輕巧精致,像糕點盒。 徐冉:“嗨呀你來就來嘛,帶什么禮物!” 邱北:“這是我的空間法器。”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邱北打開盒子,取出靈石、各種陣法材料、木料、石料,甚至長短鋸子、錘子、鑿子等等各類工具。 他來了就干活,茶也不喝一口,在程府中行走,以步丈量,仔細查看每處。 南淵四傻這才明白,原下索為什么說,只要他們不后悔了。 因為邱北是個強迫癥。 他雖然說話慢,但是心意堅定。 每天只要他慢慢卷起袖口:“手藝人,活兒不能這么糙?!?,程府每一處都可能遭殃。 起初他說:“我來拆,我來改?!钡浅糖ж鹂床贿^去,幫忙打下手,從此五個人變作南央施工隊。 徐冉快要崩潰了:“為什么一個大名鼎鼎的煉器師,會糾結小路鵝卵石是否排列好看,行了行了我知道,手藝人,活不能這么糙是吧?!?/br> 石獅子重雕,門梁彩漆重上,花木重新修剪催生。 今夜下雨,正廳燈火通明,他們與邱北雕陣料。南淵四傻只能雕個大模樣,還得邱北精修一遍。 包工頭邱北慢吞吞說話:“器物是死的,人是活的,精神和意志用來造物,死物能活。自己的宅邸,某些部分經自己之手,才算真誠心?!?/br> 邱北有些佩服他們?,F在南淵學院,這四人最具聲名,誰知卻特別聽使喚。讓干什么就干什么,一點不覺得這是下人才該干的粗活。 徐冉有點好奇:“別的煉器師都以鑄成神兵為終身目標,你天天忙這些,不會煩嗎?” 邱北:“不煩。我?guī)煾刚f,以人觀物,以物觀人,是為格物。造物也是自我鑄造,這個過程很漫長。你不能急,每個細枝末節(jié)誠心做好,開爐的時候,一切自會給你回報?!?/br> “世人說神兵難成,有時候是人心不誠?!?/br> 他忽然道:“現在你知道你為什么會輸給原上了嗎?” 這個問題徐冉思考了很久,她認真答道: “原上求出劍快,是無數個日夜只練快劍,我出刀快,是因為我心急。不止那場比試,我一直都很急,忘了欲速不達?!?/br> 邱北:“不,他劍上有我刻的二十八道破風符文,速度更提兩成。煉器改變生活,就是可以為所欲為?!?/br> 徐冉:“???” 程千仞也一臉懵逼。雞湯熬好,不給人喝了? 邱北:“來,再把這塊黑金石削了?!?/br> 第77章 曇花一現,只為韋陀 程千仞一直在等, 令人擔心的事始終沒有發(fā)生。 雙院斗法排名榜單正式放榜, 舉城歡慶。折桂宴的請柬被他交到手上,眾人恭賀他, 祝福他。 按照習俗, 取得名次的學生們乘花車游街, 武試榜首可騎馬先行。 初冬寒涼,卻不能摧折眾人萬丈熱情。程千仞身披華美法袍, 腰配神鬼辟易劍, 騎著馬球比賽時的逐風騎。 白馬金鞍,翩翩少年。 人群夾道歡呼, 將無數繡帕、鮮花拋向車馬。少年馬蹄踏過, 花雨飛濺。長街被層層疊疊的花瓣染紅, 香氣三日不散。 每個茶樓酒館都說著他的故事,每個小孩子都會唱‘程郎程郎,打馬南央’的歌謠。 學院老先生們不由感嘆:“聲勢至此,可媲美當年‘劍閣雙璧’?!?/br> 暮云湖安靜如初, 黃昏時行人湖畔散步, 賞霞光山色。 只有風中寒柳知道那夜的血與火。寒柳不說話。 若非那些人真的消失了, 顧雪絳也要懷疑,一切是他們錯覺一場。 游街結束的當日,邱北給程府施工隊放了假。 陣法鋪設收尾,大抵明日便能完工。于是南淵四傻正式搬家入住。 林渡之帶來兩箱醫(yī)書四盆花草一只鳥,像個美好家居愛好者,使鹿鳴苑生機煥發(fā)。 程千仞將從前的小院封門落鎖, 大件家具不搬,只帶貼身衣服和書卷,加上他和逐流的一些零碎東西,總共整理出兩個包袱。 徐冉和顧雪絳的搬家方式更直男,西市大采買一通,自己拎包入住。程府現在也算有名的大戶人家,完全可以享受送貨上門服務。 至于開府宴,程千仞白日經歷喧囂,晚上懶得再鬧,何況他們沒有別人可請,但顧雪絳是個講究儀式感的人,從飛鳳樓訂了一桌酒席送來,讓徐冉如愿吃上銅鍋涮rou。 程千仞與朋友們吃飽喝足,在府中最高建筑,抱月樓的房頂上坐成一排,喝酒看月亮。 歷經風雨磨難,南淵四傻終于有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偌大南央城,萬家燈火,文思街程府便是他們的歸宿。 等林渡之送喝多的徐冉回去,顧雪絳點上煙槍。 明月清冽,不遠處明鏡閣飄來纏綿的歌聲。 “江國,正寂寂,嘆寄與路遠。夜雪初霽,翠尊易泣,紅萼無言長相憶……” 顧雪絳跟著哼了兩句:“這首琴曲改作琵琶彈唱,竟也別有滋味?!?/br> 程千仞:“我好像在哪里聽過?!?/br> “你與傅克己決賽那日,溫樂彈的就是這首《夜雪初霽》,技驚全場。如今風靡南央,大小花樓酒坊,歌姬伶人爭先效仿。” “她幫我們兩次,得登樓拜訪,謝謝人家?!?/br> 一次贈匾一次彈琴,程千仞只覺得這位公主,著實對顧雪絳情深義重。 歌樓一曲終了,他們開始談嚴肅話題。 顧雪絳:“花車游街時,北瀾少了幾個人,我聽到消息,說鐘天瑾等人前些日子啟程回皇都了,州府官差護送車隊夜里出發(fā)的。看來是有大人物背后幫我們,所以整件事情,到此為止,徹底結束了?!?/br> 程千仞挑眉:“還是溫樂?” “不,溫樂身份尊貴,但她手中并無實權,沒有這么大力量。她應該根本不知道這件事?!?/br> “……副院長?”程千仞很快自我否定,“以我對胡先生的了解,他最可能兩不相幫,即使出手,也會先敲打警告我們一番?!?/br> 程千仞依然不放心:“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回去了?不覺得蹊蹺?”什么理由能讓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世家公子連夜趕路? “不蹊蹺,因為春波臺還有一條消息暗地流傳——首輔將在下月初一,代帝擇太子。家族召他們回去合情合理?!鳖櫻┙{嗤笑道,“多年黨爭走到盡頭,皇都即將風云激變,那些老不死沒空管我們?!彼懒藥讉€子孫,還有許多子孫,權力與利益才最重要。 程千仞:“難道…首輔幫了我們?” “換做以前,我會告訴你,天上下雨不是因為你打了噴嚏,但是現在……我不知道?!?/br> 顧雪絳苦惱地皺眉:“誰還能讓州府出面瞞天過海,讓所有人諱莫如深。有這么大權力的人,做事必有所圖,先講好條件再出手,為什么會不求回報地幫我們?千仞,沒人來找過你嗎?” “沒有?!背糖ж鸫鹜瓴畔肫鹨粋€人,逐流。 逐流見到他說的第一句話,似乎就是……幫他。 顧雪絳打量著他:“我要是首輔,擇定太子,權力重新洗牌的時刻,打破舊平衡創(chuàng)造新平衡,正值用人之際。反正你這個‘南淵第一天才’已與那些世家結仇,最適合推到臺前做一柄槍,與他們斗爭。而不是讓你不沾一點腥,還在文思街賞月喝酒。” 北風獵獵,吹得程千仞墨發(fā)飄揚。他突然有點煩躁,又喝了一口酒。 逐流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一個解釋都沒留下。騙他過得不好,又回去說服首輔幫他? 小孩到了青春叛逆期愛胡搞嗎? 程千仞自嘲道:“我算個什么東西?” 顧雪絳拍他肩:“是個人物。白天才打馬游街,整座城都為你瘋了,別說你還沒適應?!?/br> 程千仞也拍他:“不管哪路神仙幫我們,解決問題就行,早點睡吧?!?/br> 明天還得開工修陣法,聽一天煉器雞湯。 *** “這座府邸,總共四座大院,一湖一林一假山,我設十六道陣法,環(huán)環(huán)相扣,組成大陣,陣樞在抱月樓……每塊陣料都是你們親手埋的,應該很熟悉。昨晚你們也看到了,每座院子因地勢風水不同,催生不同植物,添置不同擺設,一木一石皆可成陣……” 五人從府門開始行走,穿花過廊,從‘風月無邊院’到‘演武場’,邱北為南淵四傻做最后的講解。 “‘斷橋人不渡’,金海陣,‘有鳳棲’,三才陣……” 府中各處大多由顧雪絳命名,所以名字十分有病羞恥。湖叫做‘斷橋人不渡’,花園叫做‘春色滿園’,梧桐林叫做‘有鳳棲’。 走到花草繁盛,生機勃勃的鹿鳴苑,邱北道: “這里除了防護陣法,我還加設一層寒暑陣,冬暖夏涼,空氣濕潤?!彼S口說道,“鹿會喜歡的,所以……你們的鹿呢?什么品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