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周玉芹迎了上去,見梁建成身后還跟著一人,當即便是笑道;“白叔今兒也來了。” 那被喚作白叔的人倒是恭敬的樣子,只與周玉芹道了幾個字;“大夫人。” “中午咱們和白叔一起吃個飯?!绷航ǔ煞愿乐?,目光卻是落在了良沁身上,只一眼,梁建成便是收回了目光,與周玉芹道;“讓她們回去。” 聞言,不等周玉芹發(fā)話,幾個姨娘雖是不甘,可也都不敢違逆梁建成的話,一個個都是行禮后,離開了洋樓。 良沁亦是跟隨著眾人一道離開,剛出洋樓,外面的熱浪便是向著人襲來,許是一冷一熱,良沁頓覺暈眩,崔mama慌忙扶住她的身子,不住的喊著“小姐”,這動靜驚動了里屋,梁建成立時沖了出來,看見良沁暈倒,男人黑眸一沉,頓時抱起了良沁的身子,對著身后的侍從喝道;“快去請大夫!” 他并沒有將良沁送回小樓,而是一路抱著,直接送到了自己的臥室,良沁一直閉著雙目,梁建成當她是中了暑,將她放在床上后,剛要為她解開衣扣,卻驚覺她的肚子竟是微微隆起。 他瞬間想起了什么,再看良沁的目光中,黑沉的讓人的心驚。 “司令,夫人,七夫人懷了身孕,孩子已經(jīng)有四個多月了?!贝蠓驈呐P室里走出,對著梁建成夫婦開口。 梁建成雖是早已猜到,可當他從大夫口中得知時,心底卻還是狠狠的一震,他盯著面前的大夫,啞聲道;“你是說,孩子已經(jīng)四個多月?” “是的司令,”大夫畢恭畢敬,“七夫人身子比較虛弱,之前又有過小產(chǎn),這一胎一定要好好養(yǎng)著才是?!?/br> 聽著大夫的話,梁建成一動未動。 周玉芹讓人送走了大夫,再看梁建成仍是站在那里,她默了默,道;“司令,既然孩子已經(jīng)四個多月了,不如就留下算了。” “留下這個孩子?”梁建成淡淡笑了,“留下傅鎮(zhèn)濤的外孫?” “司令,那也是你的孩子?!?/br> “夠了!”梁建成打斷了她的話,他在屋子里走了幾步,驟然發(fā)起了火,“我走的這幾個月,你竟然不知道她懷了孩子,由著她在眼皮底下把孩子保到四個多月?” “這是我的錯,是我疏忽了。”周玉芹勸慰著,“司令若真不想要這個孩子,那咱們可以請洋醫(yī)生來,給她做引產(chǎn)手術(shù)。” 不等她說完,梁建成便是擺了擺手,他眉峰緊擰,終是向著臥室走去。 良沁還沒有醒。 他坐在床前,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良沁身形消瘦,身孕本不易讓人察覺,若不是瞧著她平躺在那里,梁建成壓根留意不到她的小腹已是悄悄的隆了起來。 他伸出手,幾次想要撫上良沁的肚子,卻終是停在了半空當中。 這是他的孩子。 可也是流著傅家血脈的孩子。 梁建成慢慢攥緊了拳頭,他的身子微微顫著,眼底幾乎沁血,他想起父親的頭顱被高懸在金陵城外,想起母親在傅鎮(zhèn)濤身下受盡屈辱,想起自己的meimei,乳娘,乳娘家的兒子...... 他倏然睜開了眼睛,渾身上下俱是散發(fā)著森寒之氣,讓人生畏。 良沁已是醒了,她看著面前的梁建成,壓根不敢開口,梁建成迎上她的目光,見她醒來,當即便是上前,將她從床上扯了起來。 “建成....”良沁心知他已經(jīng)知道了,她緊緊護著自己的肚子,去求他;“我求求你,求求你.....” “傅良沁,你好大的膽子,”梁建成聲音沙啞,每一個字都似是從嗓子擠出來般,“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留下他?” “他已經(jīng)成型了,就當你發(fā)發(fā)慈悲,你讓我把他生下來吧,你若不喜歡我,你把我送回江南,你讓我回金陵,我只求你,不要再傷害這個孩子....” 梁建成看著她的淚水,他的眼底亦是涌過一陣熱潮,他微微笑了,捏著良沁的臉頰,道;“你何必要給我生孩子?” “我這樣對你,你還哭著喊著要給我生孩子,傅良沁,你就這樣下賤?” 良沁瞳仁一怔,她失神的看著眼前的男人,纖瘦的肩頭不住地顫抖著,梁建成看著,幾乎要用盡全力,才能將那股想要將她抱在懷里的念頭壓制下去。 他松了手,對外喊了句;“來人?!?/br> “司令有何吩咐?!绷r有侍從走了進來。 “去請幾個穩(wěn)婆來?!?/br> “是?!笔虖念I(lǐng)命。 良沁聞言,頓時明白他要做什么,她說不出話來,只有眼淚不停的掉。 “讓我進去,小姐不能沒我?!?/br> 外面?zhèn)鱽泶辪ama的聲音,兩個侍從沒有擋住崔mama,只讓她闖進了臥室,“撲通”一聲,便是跪在了梁建成面前。 “司令,我求求您,您就讓小姐留下這個孩子吧,這孩子是小姐的命?。 贝辪ama聲淚俱下,上前攥住了梁建成的衣擺。 梁建成不耐煩,一手將她揮開,起身剛欲離開,崔mama卻不死心,又是爬了過來,緊緊抱住了梁建成的腿,哭道;“司令,你發(fā)發(fā)善心吧,那也是您的骨rou??!” 梁建成眸心有怒火閃過,他二話不說拔出了手槍,良沁瞧著便是發(fā)出一聲驚叫,待他抬起腿的功夫,她撲了過來,擋在了崔mama身前,幾乎在下一秒,梁建成的腳已是狠狠的踢在了她的肚子上。 “小姐!”崔mama發(fā)出一聲驚叫。 梁建成臉色大變,不等良沁倒下,他已是抱住了良沁的身子,看著良沁迅速慘白下去的臉色,梁建成眸心欲裂,嘶聲喊著她的名字;“良沁,良沁?” 良沁只覺腹中劇痛,她分不清臉上是汗水還是淚水,她迷迷糊糊的看著面前的男人,她想,她一定是眼花了,不然,梁建成為什么會那樣慌張,為什么會緊緊的把自己抱在懷里。 “良沁,要是這個孩子沒了,我們還會再有孩子,你想要多少都行,我求求你,我求你不要死?!?/br> 意識模糊前,良沁隱約聽到梁建成在自己耳邊說出了這一句話,她只當是自己的幻覺,繼而,她的耳朵溫熱,有淚水打在自己的耳朵上,是梁建成的淚。 ☆、番外 愿意 臥室里燈火通明,醫(yī)生與護士已是盡數(shù)趕了過來。 梁建成坐在沙發(fā)上,他雙手插在發(fā)中,眼底一片赤紅。 不時有護士端著一盆盆的血水進進出出,那些鮮紅的血水刺進了他的眼,足以將人心扯碎。 不知過去了多久。 就聽臥室的門“吱呀”一響,梁建成身子一震,立時站起了身子。 “司令.....”軍醫(yī)先是向著梁建成行了個軍禮,繼而才沉重的開口;“很遺憾,屬下沒有保住這個孩子?!?/br> 梁建成的臉色變得煞白。 “胎兒已經(jīng)成型,是個女孩?!避娽t(yī)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進梁建成的耳里,梁建成一動不動的站著,他眼睜睜的看著軍醫(yī)的嘴巴一張一合,他就那樣聽著,卻怎么也聽不清軍醫(yī)在和自己說著什么,他只知道,那是他和良沁的女兒,是他硬生生的將腳踹在了她的肚子上,是他踹走了那個孩子,是他殺死了自己的親生骨rou。 “司令?”周玉芹望著梁建成煞白的臉色,眉心便是蹙著隱憂,她緩步上前,扶住了梁建成的身子。 梁建成閉了閉眼睛,從那一片痛不可抑中清醒過來,他默了默,才道;“她怎么樣了?” 軍醫(yī)明白梁建成口中的“她”所指的正是良沁。 “七夫人之前就有過小產(chǎn),身子的虧空還沒填上就懷了這個孩子,如今,這個孩子也沒有保住.....”軍醫(yī)有些猶豫,躊躇片刻才道;“手術(shù)中,夫人曾大出血,屬下雖然已經(jīng)為夫人將血止住,可夫人的情形仍是十分虛弱,一定要好好休養(yǎng)才是,不然只怕日后極易落下病根。” 梁建成將軍醫(yī)的話記下,他往前走了兩步,可剛到臥室門口,便是一股血腥味兒撲鼻而來,他停下了腳步,只覺心口鈍痛,仿似有人拿刀,一下又一下的在他的心口劃來劃去,劃的面目全非。 他終究沒有進去,只遙遙看了良沁一眼,便轉(zhuǎn)過身,步伐凌亂的離開了良沁的屋子。 良沁昏睡了許久。 待她醒來時,就見屋子里守著兩個護士,其中一人見她醒來,立時傾下身子,溫聲道;“七夫人,您醒了?” 另一個則是匆匆離開了屋子,去通知梁建成。 良沁頭暈的厲害,她強撐著伸出手,顫抖著撫上了自己的小腹,待觸到那一片平坦時,良沁的眼淚倏然涌了上來,那個孩子,已經(jīng)不在了。 “七夫人,您別難過,您還年輕,和司令還會再有孩子的?!币娝錅I,護士看著也是不忍,只取過帕子,為她輕柔的拭去淚水。 良沁合上了眼睛,只覺得渾身如同墜入了冰窖般,從頭冷到尾,她的眼淚順著眼角滾滾而下,只覺心肝都好似讓人摘去了般,痛徹心扉。 她曾那樣想留下這個孩子,她曾那樣小心翼翼的保護這個孩子.... 護士趕到前院時,梁建成正在開會,眼下江北與江南聯(lián)盟,謝承東與傅鎮(zhèn)濤聯(lián)手,一道向著川渝逼近,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梁建成這些日子俱是分身乏術(shù),忙的天昏地暗,待護士告訴自己良沁醒來時,梁建成頓時站起身子,拋下會議,向著后院行去。 走至良沁房前,梁建成卻是停下了步子,手指握著門把,卻是隔了許久,才將門打開。 看見他進來,護士立時站起身子,行禮后退了出去,臥室里,便只剩梁建成與良沁兩人。 梁建成走到良沁身邊,見她面如白紙般的睡在那里,枕上顯是被淚水打濕,落下一大片的淚漬。 良沁曉得是他進來,她什么也沒有說,也沒有去看他,只依然閉著眼睛,心里只一陣陣的酸,一陣陣的苦,倒是盼著自己能和孩子一道去了。 梁建成在她的床邊坐下,他看著她的側(cè)顏,終是伸出手,為她拭去了那些淚珠。 “良沁....”梁建成眸心暗沉,他低聲喊了句良沁的名字,喉間便仿似讓東西堵住了一般,再也說不出話來。 良沁的眼淚撲簌撲簌的往下掉。 “你別哭。”梁建成低下身子,抱起了她的身子。 良沁身子虛弱,只得輕微的掙扎,梁建成不管不顧,只將她緊緊箍著,讓她將淚水盡數(shù)落在自己的肩上。 “對不起?!绷航ǔ蓪⒛橗嬄裨谒陌l(fā)間,吐出了三個字來。 聽著這三個字,良沁鼻尖酸澀的厲害,對不起,這短短的三個字,如何能換回她失去的那兩個孩兒? 良沁眸光毫無神采,她動了動唇,啞聲道出一句話;“放了我吧,我想回家?!?/br> 梁建成的胳膊一震,他望著懷中的女子,道;“良沁,川渝也是你的家。” 良沁搖了搖頭,她看著梁建成的眼睛,忍著眼眶中的淚水,與他呢喃著;“你不喜歡我,不論我怎樣做,你還是討厭我,你讓我回家吧?!?/br> “良沁.....”梁建成剛喊了她一句,就聽屋外有聲音傳來,“司令,有急電從前線傳來,還請您速速過目?!?/br> 聞言,梁建成握住良沁的肩頭,他的目光黑亮而深邃,看著良沁的眼睛,告訴她;“良沁,江北和江南聯(lián)手,向著川渝打了過來,我必須要去戰(zhàn)場,你在府里等我,等我回來,我會把我的事全部告訴你?!?/br> 良沁眸心有不解劃過,梁建成凝視她片刻,終是伸出手撫上她的面容,他抱了抱她的身子,低聲囑咐了兩個字;“等我。” 說完,梁建成起身,離開了屋子。 梁建成剛下樓,就見白叔已經(jīng)帶了人在樓下等著他,見他下來,諸人俱是齊齊敬禮,梁建成淡淡點頭,見到周玉芹后,梁建成則是吩咐道;“玉芹,讓人照顧好她?!?/br> “司令放心,我會安排?!敝苡袂勐曇魷睾?。 梁建成“嗯”了一聲,帶著人離開了官邸。 一路上梁建成都沒有吭聲。 白叔從后視鏡中打量著梁建成的面容,開口道;“少爺,您別忘了,七夫人是傅鎮(zhèn)濤的女兒?!?/br> 梁建成心頭一凜,脫口而出;“我沒忘?!?/br> 白叔眼眸沉寂,接著道;“咱們和傅家的人不共戴天,她的孩子斷斷留不得,少爺身邊有大夫人,還有旁的太太,孩子也不過是早晚的事,少爺不必掛懷。” 梁建成沒有出聲。 白叔透過后視鏡,見他眼底赤紅,眉宇蕭索,心中便是一嘆,他是梁建成身邊的老人兒,當年就曾跟隨梁建成父親左右,傅家屠殺李家的那一場慘案,他恰巧去了鄉(xiāng)下收租,倒是躲過了一劫,這些年來一直在梁建成身邊輔佐,早被他倚為肱骨,就連平日里周玉芹看見他,都要客客氣氣的喊一聲“白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