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愈看了路邊陳舊的路牌，找到了面粉廠的路線，對莫茹道：“媳婦兒是不是還有點雞蛋？”

    莫茹點點頭，“是呢，還有不到兩百個雞蛋。”

    “咱們?nèi)ッ娣蹚S賣掉就回家。”

    這時候日頭西斜，估摸著也得四點多了，他們賣了雞蛋回家還要好幾個小時呢，到家要下半夜。

    兩人根本沒把邱磊當(dāng)回事，不過是一個小屁孩兒而已，他們旁若無人地商量著，把邱磊氣得鼻子都歪了。

    邱磊也上來了牛脾氣，非要跟著他們?nèi)ッ娣蹚S。

    反正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還不許他走不成？

    他倒要看看這兩人是怎么裝淳樸騙人的，還找表舅，呸！

    到了面粉廠的家屬區(qū)，已經(jīng)有人陸續(xù)下班，一些上年紀(jì)的婦女拎菜回家做飯。

    周明愈趕著驢車過去，有老太太看他們拉著一驢車東西，立刻眼睛一亮，圍上來，“怎么賣的？”

    周明愈道：“大娘，有雞蛋要不要？一毛一個不要糧票?！?/br>
    “挺貴啊。”

    莫茹笑道：“大娘，俺們就一百來個，自己家不舍的吃拿到城里來換點東西，用別的東西換也行啊。”

    火柴、鹽這些其實不嫌棄的，拿回去自己生產(chǎn)隊的人也都需要，到時候直接用雞蛋換，她把雞蛋收著找時間再來賣掉是一樣的。

    有個老太太拿錢買了十個，還有人用一把線換了幾個去。

    莫茹就問：“大娘，你們家里有沒有多余的煙末啊，我們用雞蛋換。”

    都紛紛說沒有，一個老太太笑道：“誰抽那玩意兒啊，工廠里嚴(yán)禁煙火，在家里抽干嘛，又嗆人還得花錢?！?/br>
    那邊邱磊嗤笑道：“真是見識短，我們城里都抽卷煙，誰抽你們那嗆死人的煙末？”

    莫茹沒搭理他，一會兒功夫就把雞蛋賣得差不多了。

    高進城雖然不大，但是大工廠有兩個，小工廠也好幾個，所以人口密集，一旦有點什么好東西賣得還是很快的，尤其近來這十天被嚴(yán)打憋得不輕。

    這時候有個老太太緊張道：“哎呀，傅主任來了，快走?！?/br>
    另外一個老太太撇嘴，“已經(jīng)下班啦，她咋管那么多呢?！?/br>
    莫茹就看到一個四十左右的女干部朝著這里走過來，大熱天穿著一身列寧裝，扎著腰帶，齊耳短發(fā)，左胸帶插著鋼筆，模樣挺好看兩條眉毛自帶英氣，就是板著臉非常嚴(yán)肅。

    她看到毛驢車立刻警覺起來，快步走過來，“干嘛的呢？你是哪里來的？東關(guān)還是南關(guān)的？賣什么呢？”

    周明愈立刻道：“俺們是雙溝鄉(xiāng)來看病的，順便去百貨商店幫隊員買點東西，回來路過這里討口水呢?！?/br>
    一個老太太已經(jīng)揣著幾個雞蛋走了，另外一個還沒買的老太太笑道：“是呢，小伙兒你們等等哈，我家去給你端水。”

    那女干部圍著驢車轉(zhuǎn)了兩圈，目光鋒利地審視著莫茹和周明愈，“你們買這么多東西?！?/br>
    周明愈笑道：“是我們整個生產(chǎn)隊的?！?/br>
    女干部卻不依不饒，要查他們的戶口本。

    周明愈就把那封介紹信遞過去，“俺們戶口本帶不出來，帶了介紹信，鄉(xiāng)里技術(shù)員寫的有隊里蓋章?！?/br>
    技術(shù)員也是干部，治安辦的自然也要給幾分面子。

    女干部仔細(xì)看了看介紹信，就沒有再糾結(jié)兩人的身份問題，可她按照自己豐富的經(jīng)驗以及那雙無數(shù)次打擊投機倒把練出來的火眼金睛，她就知道這倆人有問題。

    “你們初來乍到我可得告訴你們，要是敢投機倒把就涉嫌‘破壞票證管制’是要被抓進學(xué)習(xí)班改造的，厲害的是要坐牢的！”

    看她那嚴(yán)肅的樣子，周明愈卻也不怕，抓賊還抓贓呢。

    這時候看了半天熱鬧的邱磊一臉壞笑著走過來，“姑！”

    那傅主任瞪了他一眼，卻沒一點笑模樣，似乎對他也沒好感，“你這小子又干什么壞事？”

    邱磊笑道：“那哪能呢，我最近乖得很，正等著進廠子干活兒呢。”

    傅主任輕哼了一聲，“你可拉倒吧，別去禍害工人階級兄弟姐妹了?！?/br>
    邱磊道：“姑，剛才我去百貨商店了，他們和傅臻認(rèn)識呢，還去買了特價品，肯定沒問題的。”

    傅主任一聽反而對倆人更上心了，能買到百貨商店的特價品？

    不簡單啊。

    那百貨商店的特價品，每一次都是一公布出來門前就排長長的隊，到最后也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能買到。

    這兩天也沒說有特價品賣，他們就能從邱云那里買到？

    這是走后門了吧。

    走后門也是投機倒把！

    邱磊看她表情越發(fā)嚴(yán)肅起來，立刻道：“姑、我說姑哎，人家大老遠來的多不容易啊，又沒投機倒把就好不容易買點特價品，您不是要去給攪黃了吧，這讓我哥也難為情不是？傅臻可護著他倆，也不知道是不是下鄉(xiāng)宣傳時候認(rèn)識的朋友呢?！?/br>
    傅主任哼了一聲，這才道：“等下一次再來，一定要嚴(yán)查?！?/br>
    莫茹笑道：“您給個地址唄，下一次我們要是來城里，就去報個到?！?/br>
    傅主任倒是沒想到這鄉(xiāng)下媳婦兒一點不怕生，還敢跟她說笑呢，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行，公安局旁邊的治安糾察辦，一打聽沒有不知道的?！?/br>
    莫茹也不怕，“謝謝?！?/br>
    這時候那個老太太真端著一大海碗涼白開出來，到了跟前把碗遞給周明愈，她就從后腰上抽出蒲扇開始扇，“渴了吧，多喝點，家里還有呢?！?/br>
    周明愈端了給莫茹喝。

    莫茹也有點渴，喝了好幾口，剩下的周明愈就喝掉。

    “謝謝大娘?！?/br>
    那邊傅主任看了看，雙手插在列寧裝的口袋里昂首闊步地走了。

    邱磊朝著她舉手致意，“姑，慢走?。　?/br>
    說完他朝著周明愈和莫茹得意地笑了笑，“怎么樣，算我?guī)土嗣Π?。?/br>
    莫茹點點頭，“算，送你倆雞蛋？”

    邱磊揚眉，“我是缺那三瓜倆棗的人嗎？”

    莫茹不理他了，悄悄給那個端水的大娘拿雞蛋。

    很快雞蛋都賣光了，還換了一些物品。

    莫茹對周明愈道：“小五哥，天黑了，咱們回家吧?！?/br>
    周明愈讓她坐好就趕著車往城外去，邱磊見他們居然真不想和自己做生意，懷疑這倆人是不是傻啊，有自己這樣好的關(guān)系幫襯他們居然不要，真是傻子！

    真不是一個合格的投機倒把份子！

    其實他還真是冤枉倆人，因為倆人這兩年就想好好囤糧食安全度過災(zāi)荒，根本沒想過要賺大錢。

    現(xiàn)在最缺的是糧食，真要賺錢也等過去這些年再說吧，眼前、之后以及接下來十年，都不合適。

    “哎，我有辦法幫你們搞到煙絲呢，要不要買？”

    邱磊扔出殺手锏，他聽見莫茹問了好幾個人有沒有煙末，結(jié)果一個也沒的。

    莫茹看了他一眼，“百貨商店也沒呢，你能有？”

    邱磊得意道：“我沒有，但是我知道哪里有，你要不要吧?！?/br>
    周明愈道：“我們不要?！彼s著驢車就走。

    “哎哎哎，我說你們怎么這么軸啊！”邱磊忙追上去。

    就在這時候，前面路口傳來一聲斷喝，“別跑，別跑！給我站住！”

    “抓住他們，投機倒把的！”

    很快就有幾個人從路口四散逃竄，有倆人拎著籃子拐進胡同里拼命跑，后面有倆人就拼命追，一邊追一邊進行心理戰(zhàn)術(shù)，“別跑，要是再跑我們就去公安局！”“我們已經(jīng)知道你是誰了，你們是南邊夏莊的，我們要去找你們鄉(xiāng)民兵連把你們給抓起來！”

    轉(zhuǎn)眼間那倆人就跑到了他們跟前，慌里慌張的，一個人還順手把籃子扔到莫茹的驢車上，然后繼續(xù)飛奔。

    莫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把那籃子用褂子蓋住。

    很快，那倆人就在胡同另一邊被人摁住，押著走回來。

    他們過來的時候，莫茹發(fā)現(xiàn)那人有點面熟，又高又壯的個子，臉蛋子曬得黑黢黢的，但是那雙黑亮又有些兇的眼睛卻是印象深刻的。

    秦桂豪！

    “小五哥，是秦桂豪?！彼÷曁嵝?。

    周明愈也立刻認(rèn)出來。

    周明愈對邱磊道：“你要是能讓他們沒麻煩，就證明你真的很厲害，我們跟你合作。”

    雖然和秦桂豪有過一點磨擦，那也不算什么，都是投機倒把來的算是同病相憐，若是邱磊真能把人攔下來也算證明有本事，可以試著合作。

    邱磊一聽，得意道：“你瞧好兒啊。”

    他快步跑過去，笑道：“王哥，張哥，你們執(zhí)勤啊?！?/br>
    那倆人看到他，瞄了一眼莫茹倆人，笑了笑，“你小子在這里干嘛？這兩天沒干壞事兒吧?！?/br>
    莫茹：看來這小子在城里真是壞名不小啊，誰都這樣問他。

    “哪能呢，我正等進廠子干活兒呢，這不是還沒來通知嘛，剛才我還碰見你們傅主任了，這是讓你們加班兒?。俊?/br>
    更年輕一些和邱磊也有點交情的張軍道：“可不是嘛，現(xiàn)在嚴(yán)打。以后十天一個集，不許五天去趕集了，生怕他們不勞動整天就想趕集。這不，俺們?nèi)蝿?wù)更重了，不讓他們趕集他們更想投機倒把?！?/br>
    邱磊好奇道：“張哥，不讓趕集是鄉(xiāng)下吧，咱們城里又不趕集?！?/br>
    城里有菜場、商店、糧油店，雖然總?cè)必?，但開還是天天開的。

    張軍道：“誰知道呢，說不定到時候也三五天一次呢?！?/br>
    邱磊一聽更來勁了，要是真這樣那大家都不能去買東西，黑市豈不是更吃香？

    他就和那個張軍閑扯，順便拐到秦桂豪身上去，最后說道說道，張軍幾個還真把秦桂豪和他同伙兒給放了。

    關(guān)鍵他們抓著倆人的時候，秦桂豪的籃子已經(jīng)扔掉，另外一個人的東西已經(jīng)賣光，這會兒就一個空布袋。

    “以后給我規(guī)矩點，沒事兒少往城里跑，在家里好好搞生產(chǎn)！”那個王哥拿巴掌抽著秦桂豪倆的肩膀大聲地訓(xùn)斥。

    倆人低著頭連聲說是。

    “行了，快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