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笑道：“娘娘且等一等，待頭發(fā)干了才能睡。如今一樁天大的心病已經(jīng)去了，娘娘今后都可以高枕安眠了。”

    “是么？”蘇輕鳶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落霞的眼中藏著一抹憂色，蘇輕鳶并沒有注意到。

    她只是安靜地坐著，配合著落霞擦頭發(fā)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不知坐了多久，落霞把布巾放到一邊，笑了：“差不多了。娘娘是要現(xiàn)在歇息，還是再用些點心？”

    蘇輕鳶站起身來走到床邊坐下，漫不經(jīng)心地問：“和靖公主如今在哪里呢？”

    落霞笑道：“當(dāng)然還在宮里住著呢。嫻妃娘娘心細(xì)，一直陪著她，娘娘就不必?fù)?dān)心了。”

    “嫻妃……”蘇輕鳶皺眉想了許久。

    落霞有些疑惑，正待追問，蘇輕鳶又笑了：“也罷，既然有嫻妃在，她應(yīng)當(dāng)不會胡思亂想。如今北燕三皇子逃了回去，武士們又叫咱們給殺了，這位公主的心里必定不好過。你若得空記得提醒一下陸離，盡早幫段然把成親的事辦了吧！”

    落霞笑著答應(yīng)了一聲，小心地替她掖好了被角。

    蘇輕鳶閉上眼睛，心里卻又是一陣發(fā)緊。

    落霞答應(yīng)替她傳這句話，也就意味著，陸離在近期應(yīng)當(dāng)不會到芳華宮來了。

    他不來才好。

    如今這個局面，他若來了，她還真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呢！

    第132章 我會帶著你的孩子一起死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陸離果然沒有再到芳華宮來。

    蘇輕鳶只從小路子的口中得知他每日照常上朝，其余的時間多半就在御書房處理政事，夜里也總是在養(yǎng)居殿安歇。

    別的事就不知道了。

    燈節(jié)過了，落云城的援軍并沒有來。

    京城的百姓們一開始還眼巴巴地盼著、議論著，后來也就漸漸地放棄了希望。

    絕望之下，逃難者沖擊城門的事終于還是發(fā)生了。

    于是護(hù)城軍在防備城外叛軍攻城的同事，還要拿出一大部分精力來對付城內(nèi)失去了理智的百姓，壓力一下子就大了起來。

    京城之內(nèi)，已是人心惶惶。

    段然與和靖公主的婚事原本定在了正月底，可是和靖公主突然病倒了，于是太卜署重新挑了日子，把婚期改到了四月。

    隨著時日的推移，宮里的人心也漸漸地亂了起來，一些宮人內(nèi)侍開始不服管束，偷盜、誣告、爭執(zhí)打鬧的事情時有發(fā)生。

    程若水的性子軟，一時管不了這么多，于是很多事情就報到了蘇輕鳶這里來。

    偏偏這時候落霞又病倒了，蘇輕鳶身邊的大小事宜只能靠淡月和彤云這兩個既冒失又迷糊的丫頭來處理，少不得時常鬧出一些不大不小的故事來。

    幸好芳華宮的奴才都是當(dāng)初陸離精挑細(xì)選的，秉性都不錯，又有小林子鎮(zhèn)著，并沒有鬧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大亂子。

    別處宮里可就沒有這么幸運了。

    從燈節(jié)往后一直到正月二十七，這短短的十幾天里，偷盜和斗毆的案子居然出了五六起，還有一個因為瑣事把人推進(jìn)池中誤殺了的。宮里人心浮動，漸漸地鬧成了一團(tuán)糟。

    蘇輕鳶的身子漸重，太醫(yī)反復(fù)囑咐她不可過勞、不可動氣，她也沒什么法子可想。

    陸離對這些事一概不管不問，每日只在御書房泡著。

    于是日子就這么糊里糊涂地過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在等。

    等鐵甲軍重整旗鼓大舉攻城，等各地援軍進(jìn)京，等北燕和西梁插手——最終的結(jié)果也許是可怕的，但那個結(jié)果到來之前的等待，其實比災(zāi)難本身更加煎熬。

    過了二月，草長鶯飛，天氣漸漸和暖起來。

    太醫(yī)替蘇輕鳶算過日子，說是孩子應(yīng)該生在三月底或者四月初，但這一胎經(jīng)歷的磨難太多，誰也不知道她的身子能不能支撐到足月。

    所以，淡月和彤云二人囑咐了門口的小太監(jiān)們，不許輕易放人到芳華宮來了。

    可是宮里每天發(fā)生的事情那么多，宮中無主，芳華宮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一來二去的，事情還是沒有少。說是“靜養(yǎng)”，其實誰都沒能“靜”下來。

    陸離依然沒有來。

    小路子倒是常到這邊來走動，只是話比從前少了許多。蘇輕鳶不問他，他就什么也不說，往往只是請個安就走了。

    這樣的局面一直撐過了二月，依然沒有什么變化。

    鐵甲軍仍然圍城不打，落云城的援軍依然沒有來。

    各屬國的援軍也沒有來。

    倒是北燕的隊伍動了。

    二月底，越、燕邊境上的十萬將士沖破關(guān)隘，揮師南下。

    幾乎同時，西梁的十萬鐵騎也踏上了南越的國土。

    鎮(zhèn)守西北的岳將軍沒有阻攔，直接引兵入關(guān)，掉頭南下了。

    據(jù)說這是陸離的命令，因為西梁鐵騎是來幫南越平叛的。

    真相究竟如何，蘇輕鳶并不知道。

    家國大事，畢竟沒有她說話的份。

    三月里的某一天，和靖公主的病終于好得差不多了，程若水帶她到芳華宮來閑坐。

    蘇輕鳶見了和靖，心下有些歉然。

    沒等她開口，和靖公主倒先躬身向她致歉：“北燕南下的事，和靖已經(jīng)知道了。此事是我北燕負(fù)義在先，皇上和太后不肯遷怒于我，和靖實在不知該怎么感激才好?！?/br>
    蘇輕鳶伸手扶她起來，笑嘆道：“兩國交兵又不是你的錯，哪里用得著你替他們來道歉？”

    程若水笑道：“和靖公主心事重，這些日子總是悶悶不樂的，本來只得了一場小小的風(fēng)寒，硬是拖了一兩個月才見好?！?/br>
    蘇輕鳶安排她二人坐下，有些感慨：“他們要打仗，咱們就得跟著擔(dān)驚受怕，這世上的事也忒沒道理了些！”

    和靖公主低下頭，笑得十分勉強(qiáng)。

    蘇輕鳶招呼她坐到近前，攥著她的手嘆道：“一邊是娘家，一邊是婆家，這場仗打起來，實在是難為你了?！?/br>
    和靖公主羞得紅了臉，許久才低聲回道：“娘娘您不也是嗎？”

    蘇輕鳶一怔，隨后失笑：“我倒差點忘了——不過我跟你不一樣。我在那邊本來就是一顆廢棋，沒人疼的；在這邊又處境尷尬，名不正言不順……他們隨便怎么打，只要刀劍砍不到我的身上來，我就不疼。”

    程若水抿嘴一笑：“娘娘說這話可就違心了。若是那刀劍真的砍在了皇上的身上，您恐怕哭得比誰都厲害呢！”

    蘇輕鳶抬起頭來，懶懶地瞇起了眼睛：“嫻妃什么時候也學(xué)會調(diào)侃人了？”

    程若水一怔，低眉淺笑：“實話實說而已?！?/br>
    蘇輕鳶并不太想被她調(diào)侃。但當(dāng)著和靖公主的面，她又不好多說什么。

    事實上，她這一陣心事重重的，實在也沒有聊天說話的興致。

    于是，安靜地坐了一陣之后，蘇輕鳶又把話題移到了戰(zhàn)事上：“你一向是個有見識的。依你看，這場戰(zhàn)事的勝負(fù)之?dāng)?shù)如何？”

    和靖公主疑惑地抬起頭，跟著蘇輕鳶一起將目光投向了程若水。

    程若水目光微閃，遲疑許久才笑道：“南越數(shù)百年來上承天命、下應(yīng)民心，自然不是一場小小的叛亂所能撼動的?！?/br>
    “若是再加上北燕、西梁兩國從中作梗呢？”蘇輕鳶繼續(xù)追問。

    程若水遲疑良久，終于又恢復(fù)了溫婉的笑容：“娘娘放心就是?；噬系拿鼣?shù)極好，南越的基業(yè)穩(wěn)如泰山?！?/br>
    蘇輕鳶瞇著眼睛看了她許久，沒有再問。

    倒是程若水自己又笑道：“其實娘娘自己的命數(shù)也是萬里挑一的，見識膽魄更遠(yuǎn)超過一些庸庸碌碌的男子——前一陣子聽說皇上有意帶娘娘熟悉政務(wù)以防不測，后來怎么又沒動靜了呢？”

    蘇輕鳶笑道：“既然你說陸離的命數(shù)極好，想必他一時半會是死不了的了，我又何必費工夫去學(xué)那些傷腦筋的東西？”

    程若水失笑：“皇上身邊正缺人手，娘娘若不懼勞煩，此時正該為皇上分憂才是啊。”

    蘇輕鳶往軟榻上一靠，淡淡道：“問題正在于，我是十分‘懼勞煩’的。別的不說，單單‘早起上朝’這一條，就要了我的老命了！”

    淡月在旁“嗤”地笑了一聲。蘇輕鳶翻了個白眼，那丫頭便溜出去了。

    程若水皺了皺眉，許久才嘆道：“娘娘產(chǎn)期臨近，確實不適宜過于勞累，只是……如今這樣的局勢，皇上難免心中煩悶，娘娘雖不想過問政事，也該多陪陪皇上才是啊。前些日子祭花神的時候，我瞧著皇上臉色憔悴，精神很不好呢?！?/br>
    “祭花神？”蘇輕鳶皺了皺眉。

    那應(yīng)該是花朝節(jié)的事了。

    據(jù)說在宮中，花朝是僅次于新年和中秋的大日子，本來應(yīng)該辦得很熱鬧的。

    可是今年叛軍圍城，人人都沒有過節(jié)的閑情逸致，所以燈節(jié)、花朝和上巳節(jié)都是糊里糊涂的，蘇輕鳶甚至連日子都沒放在心上。

    聽程若水的意思，宮里還是祭了花神嗎？

    她多日不曾出門，竟是半點兒風(fēng)聲也沒聽到呢。

    程若水偷眼看看蘇輕鳶的臉色，忙又笑道：“花神生日，一般只有女子才愛湊這個熱鬧的。那日也不知是怎的，貴妃jiejie突然把皇上拉了過來，說是借著過節(jié)，請皇上到園子里散散心。皇上進(jìn)了園子，從始至終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旁人也不敢鬧他。貴妃jiejie自己覺得沒臉，簪了花就送皇上出去了。”

    “是嗎？”蘇輕鳶漫不經(jīng)心地胡亂支應(yīng)著，心思早已飄到了別處。

    程若水笑著站了起來：“娘娘想必是倦了，我們改日再來請安。”

    蘇輕鳶胡亂答應(yīng)了一聲，也不挽留。于是彤云便跟出去送了二人出門。

    蘇輕鳶靠在軟榻上，心里莫名地亂了起來。

    陸離已經(jīng)有兩個月沒有踏進(jìn)芳華宮了。

    蘇輕鳶的心里，始終沒有想明白。

    那日啟程去驛館之前，他明明還是溫存體貼的，為什么一場爆炸之后，一切都變了呢？

    那日花廳之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就算真的出了變故、就算他真的變了心，那也不至于連場面功夫都不肯做了?。?/br>
    這兩個月，蘇輕鳶不知在心里猜測過多少種可能，可她始終沒有勇氣去求證。

    她寧肯相信那日樓閣被炸毀只是因為意外，寧肯相信陸離不來芳華宮是因為受傷怕她擔(dān)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