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言輕搖搖頭，“不好說，先封鎖進出口，然后一個一個排查這里的人吧?！?/br>
    ……

    子時剛過，葉檸坐在曰歸客棧的一樓大堂，側(cè)著頭看著外面的繁華夜景。

    這間客?，F(xiàn)在又回到了子時街。

    此刻外面的景致和白天截然不同。

    白天的時候，這外面是浮華喧鬧的玖離皇城，夜半子時之后，這外面便是燈和煙火的千里長街。

    雖然曰歸客棧所處的這條巷子已經(jīng)沉寂了多年，也沒有多少人從庭前走過，但不可否認(rèn)，這依舊是個風(fēng)雅的好去處。

    鏡無月在她對面坐下來，不出意外又端過來兩壺酒。

    葉檸皺眉看她，“jiejie，經(jīng)常喝酒對身體不好?！?/br>
    鏡無月漫不經(jīng)心的點頭，“謝謝你，小meimei，很久沒人關(guān)心過我了?！彼α诵?，只給自己的杯子倒了一點，“可我若沒有酒，晚上就會睡不著?！?/br>
    葉檸沉默。

    她自顧自喝起來。

    遠處的街巷人來人往，不知已經(jīng)喝了多少杯，她終于聽到葉檸在耳邊問了一句，“你和蘇幕早在之前就認(rèn)識對不對？”她語氣很平靜，“那天，我扶著蘇幕進子時街時，你也是特意在那等著他的，對嗎jiejie？”

    鏡無月單手撐著腦袋，略帶幾分醉意的看著她，“你想等我喝醉套我的話嗎？真是個狡猾的孩子。”

    葉檸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這樣的氣氛，適合說些心事。”她看著她，臉上帶著沉靜又有些惆悵的笑意，“你說是嗎？”

    鏡無月忍不住失笑，“看不出你年紀(jì)不大點，心事居然也一籮筐?！彼纸o葉檸一個杯子，大概覺得再也瞞不過她，妥協(xié)，“好吧，我和蘇幕確實認(rèn)識，不僅認(rèn)識，還是同僚。”

    葉檸握著杯子沒有動，“……什么意思？”

    “你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鏡無月解釋道：“無回城有三座圣殿和三位殿皇，蘇幕是三皇之首。而我是居于末位的長生殿殿皇鏡無月?！?/br>
    葉檸手中的杯子沒有握住，從指間落了下來，語氣有些難以置信，“可你看起來是個很好的人……無回城不是只接納淪入黑暗的人群嗎？”

    鏡無月笑起來，“你覺得我是個很好的人？”

    葉檸皺眉，“你認(rèn)為自己不是？”

    “不，孩子?！辩R無月?lián)u頭，“我當(dāng)年做過很多錯事。”

    鏡無月瞇起眼，這些事情她從來沒有給任何人說起過，就連蘇幕那日在這間客棧問起她為什么會淪入無回城時，她也只是岔開了話題。

    其實鏡無月一直覺得自己是整個無回城罪過最大的一個人。

    若說起她的原罪。

    一定要提到一個人——那就是宮上月。

    這只狐妖似乎與巫族有著不死不休的孽緣。

    相傳，北冥和極地引發(fā)戰(zhàn)爭的時候，北冥不敵，于是青丘、寒荒、羽民、犬戎這四片封地上的四位封王便連夜將自己的繼承人送去了凡世避禍，希望能留得青山。

    這其中便有宮上月，那時他還不過是個孩子，天資卻高的驚人。

    只可惜他星命不好，凡世之途注定隕落，那時他本來已經(jīng)是必死的命局了，巫族卻出現(xiàn)了一個相當(dāng)厲害的女子，那女子憐憫他的命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幫他改命，使他避過了三次死劫。

    后來那女子便遭了天罰。

    鏡無月只知道那女子后來每一次轉(zhuǎn)世都活不過二十歲，而且每一世都會因?qū)m上月而慘死——可憐那女子并未算到她自己的命運，每一世都在重復(fù)一樣的痛苦。

    但宮上月大概比她還要可憐——他在這千年的時光中，反復(fù)等待和挽救一個人，結(jié)果卻每次都是看著她死在懷中，然后再親手將她埋葬，等待下一次重逢。

    這是一種沒有盡頭，周而復(fù)始的懲罰。

    宮上月用自己的方式反抗天道，他嘗試過不和那女子產(chǎn)生任何交集，但她依舊會因他而死。

    鏡無月低低嘆道，“我三歲的時候就遇到了他?！?/br>
    葉檸睜大眼睛，“你就是那個幫他改命的姑娘？”

    鏡無月苦笑，“曾經(jīng)，所有人都以為我是那個姑娘，包括我自己?！?/br>
    那時她是孤兒，宮上月把只有三歲的她帶出了巫山，親自撫養(yǎng)到了十六歲。

    他一直對她很好，而且看她的時候眼底攜滿了星辰一樣溫柔的光，鏡無月完全無法抵抗那樣的深情，日漸陷落。

    后來她漸漸長大了，他卻一點變化都沒有。

    巫女的壽命和凡人一樣長，妖卻沒有上限。

    鏡無月私心想和他永遠廝守，于是偷偷探入皇宮去尋找傳說中由皇室代為保管的長生禁術(shù)。

    后來，長生禁術(shù)沒有找到，她卻被凡世的人皇抓到了。

    而那個時候，宮上月居然說他搞錯了，他要找的女子根本不是她，而是另一個尚在襁褓中剛出生還不滿一月的嬰兒。

    鏡無月不甘心，百般糾纏他，但他除了說一句對不起后便再也沒有回頭。

    她于是心灰意冷，本來已經(jīng)逃出了皇宮，卻又自甘墮落被抓了回去。

    后來，那位皇帝強取豪奪將她按上了榻，許她后位，掏心挖肺的對她，那樣的寵愛幾乎震驚朝野上下。

    “那時朝堂上有個很厲害的藩王?！辩R無月說起他時，眼里的神色冰冷，“就是他利用我害死了陛下，自己順利登了帝位，隨后卻將這一切都推到了我的身上?！?/br>
    “他昭告天下說我是個妖女，禍國殃民，不僅害了陛下還亂了朝綱?！辩R無月放聲大笑，“真可笑，說我禍國殃民，那我就讓他們看看真正的禍國殃民是什么樣子……”

    葉檸忍不住打斷她，“你說的那個殺了皇帝的藩王難不成是……”

    鏡無月冷冷道：“就是當(dāng)今人皇，十二神啟之一?！?/br>
    作者有話要說：　　困的睜不開眼。。。

    ☆、雨中人

    葉檸的表情明顯怔了一下, 隨即問道：“那, 然后呢？”

    “他們要殺我, 但我逃出來了?！辩R無月喝了一口酒慢慢道：“后來啊，京都爆發(fā)了巫蠱之災(zāi), 全皇城的人身上都被我種了蠱, 我還用巫咒引來天災(zāi)，哈哈哈……”她大笑, “三年大旱, 整個國家餓殍遍布，到處都在死人，所以說, 千萬別招惹女人啊, 當(dāng)初怎么能把禍國殃民的帽子扣給我？”

    她說的語無倫次，葉檸卻聽得暗暗心驚。

    鏡無月忽然掩面，“我那時年輕氣盛，哪里會顧有什么后果，我的所為徹底讓新一任的人皇見識到了巫族的力量?！?/br>
    “他是個很專制的人，根本不允許有任何力量凌駕于皇權(quán)之上, 或者威脅到他的統(tǒng)治，所以他開始絞殺巫族的人, 并讓國師調(diào)教出了殿前御靈師和皇家仙道軍來對付我們?！?/br>
    她的話語里有了鼻音，“我的族人被他們一批一批抓進了皇城的死牢，嘗盡百種酷刑后被掛到城門前活活絞死，還有五六歲的孩子……他們什么錯都沒有, 你知道每天晚上做夢夢到他們是什么滋味嗎？”

    葉檸坐過去拍拍她的肩，聲音干澀，“你已經(jīng)知道錯了，這不能全怪你?！?/br>
    “不！”鏡無月抬頭，淚水弄花了她精致的妝容，“我的手上沾著千萬人的血，他們都是無辜的，因果報應(yīng)啊，葉檸，這都是因果報應(yīng)，我害死的那些百姓最后報應(yīng)在了我族人的身上。”

    葉檸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低著眉眼，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蘇幕的臉。

    是啊，萬事都有因果報應(yīng)，蘇幕，你又該怎么辦呢？

    鏡無月伏在她懷里敘敘說著，“若是沒有酒，我根本無法閉眼，葉檸，你不知道，我當(dāng)年是巫族的大護法，天資之高讓所有人都驕傲，可就是這么一個讓他們感到驕傲的人，最終卻給全族帶來了滅頂之災(zāi)。”

    她喃喃，“他們在夢中指責(zé)我，渾身是血的求我救他們，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葉檸抱緊了她，拍拍她的背，“所以，你們?yōu)槭裁床环纯鼓?？?/br>
    鏡無月閉著眼睛，“并不是所有的巫族之人都力量強大到像我一樣，他們其實很弱小……”手中的酒杯漸漸滑落，她意識模糊起來，“我是個罪人，阿檸，不過蘇幕答應(yīng)了我，他會把那個人留給我，他的命是我的，我一定要親手手刃他，那個時候，我就可以下去向我的族人請罪了……”

    葉檸的語氣不自覺繃緊，“你知道蘇幕出遠門是去做什么，是嗎？”

    “是啊，這件事情雖然聽起來危險，但對無音殿殿皇來說，也不算什么完不成的難事?！彼[起眼，恍恍惚惚的一笑，“畢竟無音殿的暗殺術(shù)，在三殿之中排第一啊，何況還是殿皇親自出馬?！?/br>
    葉檸的臉色沉了下來，“暗殺？”

    印象中，蘇幕只會正面較量，殺人這種事情，以他的境界，還不至于藏于暗處。

    “沒辦法啊，他現(xiàn)在力量不夠，rou身又出不了冰封池?！辩R無月沒有睜眼，似乎就要睡過去，“……星水云庭里那些人，又個個都是高手，前天你們從那里回來，他不就丟了半條命……？”

    葉檸臉色發(fā)白，想起之前在無回城偷聽到的那段話，終于猜到他去做什么了，“你說他去了星水云庭？”

    “你別怪他……”她嘟囔了一句，“蘇幕也許不是個好人，他走的是一條不歸路，但他對你……”

    后面的話音含含糊糊，她什么都沒有聽清。

    片刻，懷里的人發(fā)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葉檸看著門外的夜色，陷入沉思——她得想辦法偷偷把他帶回來，這件事情很危險，對雙方都很危險。

    一對六，而且是在他只剩下一成力量的前提下，他根本沒有辦法全身而退。

    就算他成功了，她也沒辦法看著白言輕藍雨他們就這樣死在他的刀下。

    此刻剛過丑時，從子時街那個出口出去就是沐守郡，以她的速度天亮前趕到星水云庭完全不是問題。

    “對不起，jiejie……但我很快就能帶他回來?！比~檸吃力的將她扶上了樓，幫她掖好被子，喃喃，“希望你能睡個好覺?！?/br>
    她披上鏡無月的黑紗，沒有回頭，就這樣消失在子時街的夜色深處。

    雖然被凡世的人皇通緝，但沐守郡的街頭空蕩蕩的，這里的城鎮(zhèn)幾乎沒剩下多少居民，更不用說深夜還會有來回巡邏搜查的官兵了。

    葉檸低頭看了看手腕上那一串黑白分明的符珠，人皇派了殿前御靈師來對付她么？

    她心里一點懼意都沒有。

    到了星水云庭外，到處都是高墻，當(dāng)她施展隱身術(shù)想從星水云庭的高墻外飛進去時，卻被一道看不見的墻壁擋住了，空氣中隱隱有靈力波動散布開來。

    以前從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嚴(yán)密的防守，果然還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吧？

    大門外那幾個獵妖師依舊像松樹一樣站在那里，葉檸知道自己大概只能從正門進了，雖然門令還帶在身上，但那些人早在之前便記住了她的樣貌。

    如今她被通緝，只怕會被抓起來吧？

    她裹緊了臉上的黑紗，眼看東邊的天際慢慢泛白，正著急，便感覺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嚇了一跳，回頭才發(fā)現(xiàn)是葉淮，他壓低聲音皺眉問她，“你昨天帶著蘇幕去哪兒了？我找了你一天一夜了。”

    葉檸松了口氣，“先不說這些，現(xiàn)在星水云庭戒嚴(yán)了，你知道怎么進去嗎？”

    葉淮道：“你在外面被通緝了，這樣進去肯定是不行的?！彼麖膽阎忻鲆话阉幏圻f給她，“這是易容粉，擦一點就會模樣大變，而且洗也洗不掉的?！?/br>
    葉檸看著他又變成第一次見面時那個陌生紈绔的樣子，聽話的抹了一把在臉上擦勻了，“我的樣子有變化嗎？”

    葉淮點頭，“有……”

    葉檸有些好奇，“變成什么模樣了？”

    葉淮咳了咳，“皮膚黝黑，變得比以前丑了些，不過還是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