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溫沫宮。

    殿前，一折白玉蘭，花梗堅(jiān)硬而長，花苞初綻，亭亭如小荷，元婉蓁折下玉蘭將它松松挽在發(fā)上，發(fā)間就有了清淡迷離的香氣。

    聽見琉璃走到身邊，她笑一笑問道：“陛下昨日去了玫妃那兒嗎？”

    “去是去了···”琉璃話只說了一半，元婉蓁走到石凳坐下，含笑道：“無妨，你說就是。”

    琉璃湊近她：“陛下只在玫妃那歇息，并未寵幸，今兒一早，玫妃在寢殿里可鬧了好一陣子?！?/br>
    端起茶盞的手一頓，元婉蓁臉色微微一沉：“都鬧了些什么話來?！?/br>
    琉璃咬一咬唇，道：“娘娘還是不知道的好，有些話聽了難免心里不適?！?/br>
    “說吧，沒什么不適的?！彼×烁∷娴木G葉，琉璃面有憂色，為難道：“她說，娘娘迷惑陛下，是個(gè)妖女，要請了道人來作法?！?/br>
    元婉蓁一聽，不由笑起來，“她因我被降了貴妃位，又失了陛下寵愛，當(dāng)日恨我入骨?！?/br>
    琉璃撅了嘴巴，擔(dān)心道：“娘娘，這玫妃在宮里嬌縱跋扈，說出的話向來都是做到的?！?/br>
    “陛下以往待她如何？”她輕描淡寫地問，琉璃面有難色，道：“娘娘未入宮之前，陛下是常常去玫妃寢殿，那時(shí)算是獨(dú)寵后宮了?！?/br>
    “說什么呢？！”苻嘯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元婉蓁眉目不動，只有嘴角淡淡一笑：“如今除了琉璃親近，其他的都不熟識，只有拖著她閑聊唄。”

    “我就不是你親近的人嗎？”苻嘯摟住她的腰肢，在她耳邊輕輕道：“想我沒有？”

    她假裝沒聽清楚他的話，眨眼道：“陛下說什么？”

    苻嘯忍耐不住笑，一口咬住她的耳朵：“既然聽不見我的話，那我只有把耳朵吃了?！闭f著，他的手抬起她的下頜，唇就吻上去，“順道把你也給吃下去?！?/br>
    琉璃畢竟是個(gè)小丫頭，看到這一幕難免會發(fā)羞，元婉蓁推開他，頰上如飲了酒般熱：“做什么呢？一點(diǎn)都不顧忌。”

    “你退下吧?！避迖[轉(zhuǎn)眸一聲，琉璃立即福了福身子退去，他的唇緊接著就貼在她額頭：“蓁兒害羞的樣子好美?！?/br>
    她別開臉依舊還不適應(yīng)他的調(diào)情，端來茶水遞到他手中，苻嘯眸子微睞，飲下一口茶水，看著她低眸在石凳上坐下，雖然她已順了自己，但在她心里到底還是愛著慕容策···

    對于他，或許只是感動吧···

    無聲苦笑，他上前將她抱在懷里坐下，“坐我身上，石凳冷?！?/br>
    她勾上他的頸子，苻嘯將頭靠在她的心口上，小聲道：“昨夜可睡的好？”

    元婉蓁一怔，只淡淡‘嗯’了一聲。

    苻嘯的目光微閃了兩下，心口浮起疚意：“煊紹今早來秦面見我了?！?/br>
    元婉蓁臉色微微一變，想問的話到了嘴邊，還是收回去了，苻嘯聽著她愈來愈快的心跳，他心中不由涌上陣陣酸澀，說出了她想問的話，但這話他說的艱難：“慕容策···傷勢過重確實(shí)死···”

    “好了，我知道?！彼樕钒椎卮驍?，聲音有些微微發(fā)抖，苻嘯難受地梗一梗喉，他害怕她知道慕容策還活著而離開自己，此時(shí)，他竟有些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只覺自己從未這樣懦弱過。

    元婉蓁整理好情緒，無聲無息地勾起笑容，問道：“那你怎么想的？”

    “對了，忘了給你說，慕容之只斷了左臂并沒有死?！彼鋈幌肫饋?。

    元婉蓁驚詫抬眉，卻不知該說什么，只在心里暗自嘆息，對于慕容之，她起先是很痛恨，恨他殺了慕容策，可那日他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時(shí)，她想起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與奮不顧身的保護(hù)，她心里是感激也是不忍的痛，這幾種情緒復(fù)雜交錯(cuò)，如今也叫她難以抉擇。

    他緩緩的吁出氣道：“我同意與慕容軒，一并攻打燕國?！?/br>
    這一聲仿佛替她做了選擇，元婉蓁細(xì)白的貝齒在嫣紅的唇上輕輕一咬：“即便不是我，慕容軒也不會放過他?！?/br>
    坐了會覺得秋風(fēng)微涼，她便起身進(jìn)殿內(nèi)加衣，苻嘯喚來琉璃，小聲詢問道：“適才你與娘娘閑聊著什么呢？”

    琉璃低頭，福身道：“回陛下，娘娘問陛下昨夜是否留在了玫妃寢殿，還問以往是否寵愛玫妃?！?/br>
    “你如何回答的？”他微微蹙眉，琉璃愣了一愣，畏懼的不敢回話，苻嘯淡淡道：“直說無妨。”

    “奴婢，奴婢說陛下獨(dú)寵于玫妃?！绷鹆дf著就跪在了地上，苻嘯想了想，忙問道：“婉妃聽了如何？！”

    琉璃眼珠子一轉(zhuǎn)，說道：“娘娘似乎不太高興?！?/br>
    “當(dāng)真？”他眉角眼稍聚起喜色，琉璃連連點(diǎn)頭：“是的，娘娘雖然推了陛下去玫妃那，但在娘娘心里是不愿的。而且玫妃今早還發(fā)了娘娘火氣，說娘娘妖女蠱惑陛下，要找來道人作法將娘娘驅(qū)除秦宮?！?/br>
    “她還發(fā)了婉妃火氣？！”苻嘯一聽，心中頓時(shí)起了怒火，琉璃忙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是的，后宮閑言閑語都傳了個(gè)遍，都說娘娘是燕國質(zhì)子，如今假意迷惑陛下，是要將···陛下的江山···”

    她不敢說下去，苻嘯的怒意更深，手一掌拍在石桌子上極為響亮，“這玫瑜越發(fā)驕縱的不可理喻！”

    “黎昕！”他怒喚一聲，黎昕自臺階上來到他身旁，苻嘯神色冰冷如霜，沒有絲毫留戀：“傳朕旨意，降玫妃為美人，即日遷出歲羽殿！要她閉上嘴，滾到朕看不到的地方！”黎昕低頭應(yīng)了‘是’，正要轉(zhuǎn)身下去，只聽苻嘯又說道：“還有，傳旨后宮，晉婉妃為貴妃，賜鳳凰殿。”

    黎昕驚訝一眼，道：“陛下，鳳凰殿是皇后寢殿，恐怕···”

    “朕的旨意你也要多問了？”他未說完就苻嘯怒聲打斷，黎昕嚇得心一驚，只聽苻嘯冷冷一聲：“朕不會再立后，去告訴她們，再不安分些就同清河公主一樣去冷宮待著，還有，命卉妃掌管后宮事宜，記得囑咐她，貴妃身子不好，無事不要擾了貴妃清靜！”

    “是?！崩桕坎桓叶嘌?，應(yīng)聲后便離開了溫沫宮。

    事后，元婉蓁為避免朝臣議論苻嘯，始終不愿住進(jìn)鳳凰殿，并請苻嘯收回旨意，封卉妃為后，自己堅(jiān)持只享妃位，這一舉動，深得朝臣們的認(rèn)可與贊賞。

    風(fēng)言風(fēng)語戛然而止，她依舊住在溫沫宮，一是因?yàn)檫@兒清靜，二是離后宮遠(yuǎn)，她可以避免是非。

    如此一來，苻嘯對她的專寵稍作了收斂，雖然不是夜夜留在她宮里，但他還是忍不住對她的想念，每日下朝后都會來看她，哪怕只看上一眼···

    一一一

    寧靜持續(xù)了三月，此時(shí)，是建元五年十二月，臨近新初年，兩方結(jié)盟進(jìn)攻燕國的戰(zhàn)役打響。

    慕容策已死，無法兌現(xiàn)割讓土地的承諾，苻嘯便以前燕違背當(dāng)日請兵的諾言，不割讓邙山以西土地予前秦為借口，出兵前燕。

    他命王孟領(lǐng)兵十六萬自長安城發(fā)兵，從河?xùn)|郡一路北上，而慕容軒與煊紹領(lǐng)兵六萬自南陽郡發(fā)兵北上，兩方軍隊(duì)在枋頭匯合直逼燕城。

    燕國金華殿內(nèi)，慕容之得知消息焦慮不已，連續(xù)十夜都召集了重臣商議，可燕軍因抵御恒晝兵力已是精疲力盡，連連慘敗。

    此時(shí)的燕國只有區(qū)區(qū)五萬蓄銳精兵和八萬御前軍，再者沒有慕容策與秦蒼炎這樣軍事才相出謀劃策，部署陣仗，慕容之已是束手無策，無法與秦國抗衡。

    前秦溫沫宮中，元婉蓁怔怔坐在床榻邊，聽著前方傳來的軍報(bào)，她闔眼冥想著，漫天的血雨腥風(fēng)，遍地的尸骸，還有那震耳欲聾的殺聲，心中不由俱寒。

    建元六年十月，戰(zhàn)役足足打了快一年的時(shí)日，終于等得慕容策醒來，他下令慕容軒，煊紹與王孟兵分三路，各自領(lǐng)兵兩萬突襲燕國后方，欲將整個(gè)皇宮包圍，慕容之得知消息后，只帶了區(qū)區(qū)一千騎兵侍衛(wèi)逃奔龍城···

    十月初二，慕容策命秦蒼炎部將郭進(jìn)追擊，在高陽擒獲慕容之，將他押送回南陽郡···

    而十一月初七，苻嘯離開前秦奔向前燕，前燕內(nèi)亂不堪，部分官員畏懼，趁夜打開皇宮北門讓前秦的軍隊(duì)進(jìn)入。

    快馬加鞭，苻嘯在十一月初十趕到了燕城，順利進(jìn)入前燕皇宮，前燕各州州牧、太守以及六夷首領(lǐng)全都向前秦投降，前燕政權(quán)自此滅亡，苻嘯共得到前燕一百五十七郡，二百四十六萬戶，九百九十九萬人，離開時(shí)，他命人將慕容之后妃喬儲，王公，百官以及鮮卑四萬余戶遷至長安。

    十一月初十一，南陽郡。

    夜里，月亮淺淺一鉤，月色卻極明，如水銀般直傾泄下來，慕容之被押送到慕容策房中，煊紹一腳踹在他腿上，慕容之踉蹌兩步跪在了慕容策腳下。

    慕容策咬住牙關(guān)，一點(diǎn)點(diǎn)撐起身子，居高臨下的望著他，“六弟，許久未見了?！?/br>
    慕容之抬起眸子，眼中有水波閃爍，默默看他許久，才吐一聲：“五哥?！?/br>
    “因?yàn)樘K予染你心里恨我入骨，在梁府時(shí)你就想方設(shè)法接近蓁兒，你以為我都不知道嗎？！”慕容策暗沉下眸子，身上的傷口疼讓他皺了皺眉，慕容之呼出一口氣，并未說話。

    慕容策伸手，煊紹立即將長劍遞給他，他將長劍抵在慕容之喉間：“盈蘇羹碗里的毒是你放的吧？”

    “是?！蹦饺葜谅暬卮穑饺莶呔o緊握住長劍，“你向慕容恭通風(fēng)報(bào)信，讓他在梁郡暗殺我，這些我早就猜透了，之所以沒殺你，是蓁兒一再的懇求···”

    “是?！蹦饺葜⑽櫫税櫭迹饺莶邍@息一聲，沉默了許久后，手中的長劍一握再握，終是沒有動手，他命令煊紹道：“將他押下去，讓人嚴(yán)加看守?！?/br>
    “五哥···”慕容之震驚地看向他，慕容策躺回去，雙眼看向床頂，“帶他下去。”

    “是。”煊紹應(yīng)聲，將慕容之托起來帶到了隔壁房中關(guān)押。

    一一一

    前秦，溫沫宮。

    戰(zhàn)爭結(jié)束，燕國事宜處理完畢已是春暖花開。

    推開殿門往外走。月白漩紋的寢衣下擺長長曳在地上，軟軟拂過地面寂然無聲。

    此時(shí)是燕國覆滅的第一年初春十九，這一日是慕容策的祭日，元婉蓁安靜揚(yáng)頭看天，月色冷淡如白霜，只存了隱約迷蒙的輪廓，琉璃拿來稷梗，道：“娘娘，適才去問過了，陛下今夜留在皇后那。”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彼宦?，待琉璃離開后，她走到一顆梨樹下，小心折下一朵雪白的梨花押在發(fā)髻里，繼而點(diǎn)燃了稷梗，煙霧裊裊，她眼中瑩出一顆淚：“不覺都已過了兩年了，不知你和盈蘇在那邊可好，我去年燒來的你們可有用過？”

    梨花鋪滿了一地的花瓣，她坐在地上眼淚滴在了月白的寢衣上，“如今，你怕是聽不見我說話了···”

    忽然，一陣風(fēng)吹來，幾朵梨花輕輕地飛舞下來，落在她手心里，元婉蓁低頭撫摸，那花瓣摸上去像絲綢一樣，絲滑，柔軟。

    “是你嗎？”她眼角一滴灼灼的淚光滑落，“你來看我了？”

    空氣中一片寂靜，她嘆了口氣，頭趴在膝上流淚，眼前仿佛看見慕容策的臉：“你說，心里能同時(shí)擁有兩個(gè)人？是不是太貪心了。”

    風(fēng)掠過梨樹，花朵綿綿落地，發(fā)出輕微的“撲嗒”“撲嗒”的柔軟聲響，她摸一摸眼淚，將最后一支稷梗燒盡：“你怪我了對不對···”

    不知過了多久，風(fēng)再沒有拂來，她嘆息一聲，偶然回首，見苻嘯立在身后不遠(yuǎn)處緊緊的盯著她，元婉蓁心中一驚，忐忑地走到他跟前：“對不起，今日是他的祭日，我想···”

    “夠了！”他不想聽，不想聽到關(guān)于慕容策的任何事。

    苻嘯目光轉(zhuǎn)移，不由地發(fā)愣，她發(fā)髻上的雪白梨花，白的刺目，仿佛將他心中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的慰藉，生生抹去，與此同時(shí)，他對她的那份無盡寬容似乎也抵達(dá)了極限。

    苻嘯僵直地站在原地，心，是狠狠地痛，他低眸盯著她，那眼里噴射出的火焰快要把他自己燃燒。

    “你別生氣···”她試探地伸手去握他的手，苻嘯傷痛地說道：“兩年了，為什么，我始終走不進(jìn)你心里？”

    元婉蓁動作一僵，她不知道她對苻嘯是什么樣的情感，若只是感激，那么當(dāng)年慕容之為她差點(diǎn)死掉，她也未曾將自己給他···

    “說話?！?/br>
    她的猶移，在苻嘯眼里，更是鋒利的刀刃。一刀刀割著他的心。

    “我心里有你。”她低低一聲。

    苻嘯皺眉，眼中是無力的痛：“元婉蓁，我一直在忍耐，在包容，你若是心里有我，還會逼著我去別的嬪妃那嗎？”

    “不是的，我心里真的是有你的?！彼庇诮忉?，苻嘯咬了咬牙關(guān)，直接將她凌空抱起，大步走進(jìn)殿內(nèi)，他雖然心中有氣，但還是輕輕將她放在床上。

    元婉蓁看著他憤怒地將龍袍褪去狠狠丟在地上，她想開口安慰，卻被苻嘯堵上了唇，身上的寢衣幾乎是被他撕開的。

    一時(shí)間赤裸相對，元婉蓁緊緊閉著眼睛，感受著他灼熱的肌膚，感受著他在她的嘴唇上磨礪著，發(fā)泄著他的憤怒，感受著他一遍遍撫吻過她柔嫩的肌膚，在每一寸留下屬于他的印記。

    她被他擁抱著，苻嘯用力問道：“告訴我，你是誰的女人？！”

    她緊咬著下唇，熱汗滴在她身上，苻嘯厲聲：“回答我！”

    蔥白的手抓緊他的雙臂，她心口酸澀，道：“你的?！?/br>
    “我是誰？！”他放慢了些，漸漸的溫柔，元婉蓁敏感地顫栗，而他的目光緊緊鎖著她，見她遲疑，苻嘯將她的雙腕壓在頭頂，俊美的面容逼在她眼前，“為什么要閉著眼睛？”

    “我，我害羞?！彼稳痪o緊閉著，苻嘯壓住她的手瘋狂的吻住她的唇，用力地啃噬她一番后，“我是誰？！”

    “苻嘯?！痹褫杞K于睜開眼睛直視他，粉唇微張：“我是苻嘯的女人。”

    燭光照映著她的面容，很美，美得令人心醉，他深深吸了口氣，目光緊緊地盯著她，不斷地打量她，他終于明白為什么慕容之會那么痛苦，那么不惜一切，因?yàn)榈貌坏剿男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