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幺兒指著名字：“另一個(gè)。”

    另一個(gè)？

    另一個(gè)名字？

    蕭弋取了支更細(xì)的筆，寫了“月窈”兩個(gè)字，問：“這個(gè)？”

    “嗯啊?！?/br>
    他起的名字，她倒是還記著。

    難怪說了忘了字怎么寫了，后頭那個(gè)“窈”字彎彎拐拐，可不是難寫得緊么？不記得倒也不要緊了。

    “寫給朕瞧瞧?！笔掃?。

    楊幺兒捏著筆，還不等她動手，有宮人打起簾子來，躬身道：“皇上，永安宮差人來了?！?/br>
    “何事？”蕭弋看也不看那宮人，反倒是盯著那“月窈”二字，似是覺得自己起得極好。

    “回皇上的話，來了個(gè)嬤嬤，可要放她進(jìn)來說話？”

    “讓她進(jìn)來。”

    不一會兒，便有個(gè)老嬤嬤進(jìn)來了。

    而蕭弋已經(jīng)收回了手，正從宮女那里取了熱帕子擦手呢。楊幺兒沒了手臂的支撐，便抓著筆呆呆站在那兒，盯著進(jìn)門來的老嬤嬤瞧。

    那老嬤嬤躬身道：“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不日便要大婚，屆時(shí)要行納彩大征之禮，姑娘留在宮中，便無法成禮了。原先是李大人將姑娘接來的，如今將姑娘送到李府上，等待行過禮后，大婚之日再從午門入，是最最好的。奴婢這便是奉了太后的命，前來接姑娘隨李家老夫人回去小住幾日。”

    蕭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李天吉？雖是他尋得的人，但他當(dāng)?shù)闷痣薜脑勒桑克闶裁礀|西？納彩大征之禮，禮部若是送去了，他李天吉敢收嗎？”

    老嬤嬤原以為這一趟應(yīng)當(dāng)是極為順暢的，誰曉得卻撞上這樣的局面，一時(shí)間她連口都不敢開了，汗水也順著滑進(jìn)了衣服里。

    “可，可……可這祖制總是要遵循的，大禮不可廢。”

    “李大人既如此熱情，不如請他在京中買下一座宅子，上掛楊姓匾額，如此，納彩大征之禮自然有了去處。”

    “這……”老嬤嬤自然不敢應(yīng)，可也不敢說這樣不好，總之左右都不是人。

    “既做不了主，便回去問你的主子罷?！笔掃馈?/br>
    老嬤嬤抬頭瞧了一眼，無端覺得皇上今日極有威懾之力，也不敢辯駁，忙告退了。

    蕭弋突然轉(zhuǎn)頭問：“你想出宮嗎？”

    楊幺兒眨了眨眼，等發(fā)覺蕭弋正看著她的時(shí)候，她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是在問她。但她沒有作出任何反應(yīng)。出宮？出哪里去？出宮有什么意思嗎？去了會怎么樣？楊幺兒一概不知。“出宮”這個(gè)詞在她心頭的含義，甚至都是模糊的。

    蕭弋見狀，便知道楊幺兒壓根沒聽懂。

    他又道：“若是出宮，賜你宅院、黃金。你可過上一輩子衣食無憂的生活?！?/br>
    楊幺兒還是只看著他，不說話。

    “你覺得不好嗎？”蕭弋的身體微微前傾，他彎下腰，湊近了楊幺兒的面龐，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有了黃金，你一樣可以請十個(gè)八個(gè)丫鬟照顧你，可以再請幾個(gè)小廝看家護(hù)院。你便是楊宅里的千金小姐了?！笔掃值?。

    楊幺兒又眨了眨眼：“唔。”

    她想，他說了那樣一長串一長串的話，總得應(yīng)上他一聲的。

    “你這鄉(xiāng)野丫頭，恐怕不知曉一座宅子價(jià)值幾何，萬兩黃金又是何等富貴?！笔掃逼鹧?，似是輕嗤了一聲。

    楊幺兒說：“唔?！?/br>
    蕭弋這下知道，同她說什么都是無用的。

    她興許是不懂的。

    又或許是懂了，可她當(dāng)真會懂嗎？她是不懂的……

    蕭弋又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帶到跟前。

    “還寫字嗎”他問。

    “唔?！?/br>
    “那便寫罷。”蕭弋托住了她的手肘，還接過她手中的筆，放入清水洗了洗，而后換了支新的蘸了墨，再交于她手。

    她背靠著他在他跟前站定，蕭弋的目光微微一垂，便能瞥見她腦袋頂上的發(fā)旋兒，還有耳畔那幾根不□□分地翹起的頭發(fā)絲。

    蕭弋的另一只手抬起，勾住那幾根頭發(fā)絲繞了繞，道：“這可是你自己不走的。”

    “唔？”楊幺兒茫然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又揉了揉頭發(fā)，揉得亂糟糟。

    蕭弋見狀，舒展開手指，順了順?biāo)叺陌l(fā)。

    楊幺兒如同被順了毛的貓兒，立刻放下了手，她認(rèn)認(rèn)真真盯著那宣紙，生怕瞧錯了一點(diǎn)細(xì)節(jié)，畫，啊不，寫錯了字。便將蕭弋玩兒她頭發(fā)的事忘到了腦后。

    他瞧著她專注的模樣，突地笑了下：“也是，一個(gè)小傻子，縱有宅田千畝黃金萬兩又如何？無朕相護(hù)，尸骨無存?！?/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皇帝：這可是你自己不走的。o(*￣︶￣*)o

    下章就v啦，明晚九點(diǎn)連更三章~v后日更，愛你們！

    ☆、備下大禮

    第二十四章

    那老嬤嬤回到永安宮，到底不敢將皇上的話就這么學(xué)給太后聽， 若是當(dāng)真學(xué)了， 太后定然是要大怒的， 她豈不是成了中間那個(gè)挑撥是非的人， 兩宮若斗法， 頂事兒的便是她了。

    于是老嬤嬤一琢磨，便將皇上那番話， 掐頭去尾， 變個(gè)語意，道：“皇上說，不若請李大人在宮外置一座楊宅，這樣大禮便有了去處。不然，那禮部真將東西送到李府上， 反倒是為難了李大人， 想必大人是斷不敢收的?！?/br>
    李老夫人就坐在太后的下首，聞言面皮抽了抽， 冷汗登時(shí)便下來了。

    老嬤嬤話說得委婉，可到底是浸yin內(nèi)宅多年的人物， 又怎會不懂其中含意？今日前來， 倒是她李家莽撞了，恐怕從永安宮派人去傳話時(shí)起， 便是將皇上得罪了。

    此時(shí)卻聽得座上的太后譏諷一笑，道：“有何收不得？李家乃是哀家的親人，哀家又是皇上的母后， 撫養(yǎng)皇上之人。那楊姑娘從接過來，便是住在李家。如此親上加親的美事，便將那楊姑娘的娘家定在李家有何不可？又哪里需要李天吉另置宅院，還要掛上楊宅的名！那楊家人都是些村婦農(nóng)夫，當(dāng)不得大禮的便是他們吧！”

    老嬤嬤熟知太后的性子，聞言倒也不覺驚訝。

    這也正是她不敢當(dāng)場回了皇上的話的緣故。

    老嬤嬤唯唯諾諾地道：“太后娘娘息怒，皇上的話也是有道理的……”

    這邊李老夫人卻是心頭咯噔一下，覺得有些不好。

    太后的性子，便是旁人越不讓她做，她越要做。這個(gè)性子，打她做了太后以來，便愈加的厲害了。

    她口中稱李家乃是她的親人，實(shí)際李老夫人心頭清楚，李家不過遠(yuǎn)親矣，李家之所以有今日地位，只是因著太后娘娘的一些事，她的娘家不肯辦，便交到了李家的手里辦，這才得了太后的青睞。如今太后這樣拉近關(guān)系，不過就是想讓皇上不順心罷了。到最后這惡果卻是要她李家來吃的。

    這是李老夫人斷然不愿見到的。

    得想個(gè)法子。

    李老夫人心道。

    太后此時(shí)轉(zhuǎn)頭看向李老夫人，道：“你也不用擔(dān)心皇上駁了你李家的面子，回去等著罷，這新后總不能在宮中出嫁的，不符祖制。屆時(shí)一樣會到你李家去?！?/br>
    李老夫人叩頭謝過，道了聲：“不敢。新后鳳體尊貴，李家確實(shí)當(dāng)不得新后的娘家?！?/br>
    太后斜睨她一眼：“有什么當(dāng)不得的？”

    李老夫人忙又磕頭，笑道：“是老身莽撞，竟是叫娘娘為難了?！?/br>
    太后心說，哀家哪里為難了，哀家并不覺得為難，讓那傻兒住進(jìn)李家挺好。這不正是叫小皇帝清楚，他的皇后都是由永安宮掌控著的嗎？也好叫他瞧瞧清楚自個(gè)兒的境況，莫再生出什么與永安宮抗衡的妄想來。

    但李老夫人卻是滿口認(rèn)定叫她為難了，跪地又磕頭道：“老身怎敢壞了娘娘與皇上的母子情誼，老身羞愧！老身這便回去，申斥老身那不懂事的兒子，怎敢提出這樣的妄想！……”

    說罷，李老夫人便站起了身，一副欲告退的模樣。

    太后：“……”

    哀家與那小皇帝哪來的母子情誼？有什么可叫你破壞的？

    “老身告退。”李老夫人說著，還面露焦灼之色，像是真心實(shí)意為太后著想一般。

    太后皺了下眉，道：“回去罷。”

    她越發(fā)覺得與李老夫人說不到一處去了。這老太太如今也是年紀(jì)大了，腦子都糊涂了，說話如雞同鴨講。

    李老夫人又謝過了太后，這才作出幾分不舍之情，佝僂著身子緩緩?fù)顺隽擞腊矊m去。

    老嬤嬤忐忑出聲：“那奴婢還去養(yǎng)心殿回話嗎？”

    “回什么話?！碧竺碱^皺得更緊，“這李家都退縮了，還有什么可說，便讓他自行cao心去吧?？偸且诖蟮渲?，定下一個(gè)地兒給那傻子的！沒有李家伸手，那皇上就得從私庫出錢買宅子了。他那私庫……”太后說到這里，一撇嘴：“還不如哀家的多?！?/br>
    且說這李老夫人回到府中，李天吉正在家中同妻妾作樂，聽聞母親回來，才匆匆拋下人，來到了李老夫人跟前。

    先前，李天吉以為芳草、蕊兒二人應(yīng)當(dāng)比那傻兒得寵的機(jī)會大些。

    可誰曉得人送進(jìn)宮去，便掀起了軒然大波。芳草引起了斗爭，被太后處死。蕊兒之后更沒了音訊。反倒是那傻子，因著是頭一個(gè)送進(jìn)宮的，到底是沾了欽天監(jiān)的光，又在如今朝臣的力主下，真要做皇后了。

    誰能想到呢？一個(gè)傻兒真要做皇后了！

    李天吉這才動了心思，在舉行大婚前，將人接回到家里來，一則在太后面前賣個(gè)好，明面上在皇上那里也過得去，二則也哄住了這傻子，人家傻歸傻，日后到底是要做一國之母的，拉攏了她也是樁好事，倒也不枉費(fèi)他當(dāng)初接了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千里迢迢跑到岷澤縣去選人，中途還吃了不少苦呢……

    李天吉一動心思，就讓李老夫人進(jìn)宮去與太后提了。

    可如今……

    李天吉跨過那道門，進(jìn)到花廳中，便見李老夫人面色微沉，手里端著茶碗也不喝，像是打?qū)m里受了什么氣。

    李天吉不由顫聲道：“拜見母親，母親今日莫非遭了斥責(zé)？”

    李老夫人放下茶碗，臉色更見肅穆。她搖頭道：“并未遭斥責(zé)，可事情比遭了斥責(zé)還要嚴(yán)重……”

    說完，李老夫人便將今日宮中的事，都同李天吉說了。

    李天吉倒是神色輕松，他在李老夫人下首落座，叫丫鬟給自己端了茶點(diǎn)來，這才道：“倒也不必畏懼，咱們家攀附的一直都是太后，若要說得罪，豈不是早從兒子去岷澤縣領(lǐng)了個(gè)傻子村姑回來，便將皇上得罪到底了？做了事就沒有回頭路了。兒子是不怕的?！?/br>
    李老夫人卻是拍了拍桌子，將花廳中的下人都斥退，于是罵道：“糊涂！兩樁事怎能混為一談？前者，乃是大勢所趨，你去尋女子回來，那是上天所示，怎成了你的錯？咱們原本都以為，這封后大典是舉行不成的，可瞧如今的勢頭，不僅這大婚要辦，封后大典要舉行，這新皇親政也不遠(yuǎn)了……若是如此，那你尋了這個(gè)丫頭回京，反倒是樁好事！皇上又怎會遷怒于你？這后者就不同了……李家沖上前頭，要給新后當(dāng)娘家，皇上定是瞧不上咱們的，便會以為咱們是得了太后娘娘的吩咐，故意不將皇上放在眼里，以為自個(gè)兒能做皇上的岳家了。這兩者帶來的后果是全然不同的……”

    李天吉聞言，漸漸也回過味兒來了。

    “新皇親政，便不可同日而語了?！彼馈?/br>
    李老夫人點(diǎn)頭：“正是，皇上再體弱多病，到底是皇上。只要他親政，握了實(shí)權(quán)，哪怕……哪怕只有幾年過活，也是不可得罪的。太后在后宮縱有大權(quán)在握，但終究困于后宮之中。咱們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只管為太后辦事，別的一概不顧了。得換個(gè)法子，徐徐圖之。”

    李天吉當(dāng)即低頭深思起來：“……皇上既然發(fā)了話，那咱們便置一座宅子作楊宅。再送些仆人到那宅子上去。日后也不棄用這座宅邸，就這么一直小心看管著。咱們還可以再補(bǔ)些東西給新后。銀子、首飾，都是不可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