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姨娘一把抓住陳大夫袖子，駭?shù)溃骸霸趺纯赡?！你是不是診錯(cuò)了！一定是診錯(cuò)了！”

    “休得胡言！老夫從醫(yī)四十年，這等事情怎么可能診錯(cuò)！這位姨娘雖是受了驚嚇，但并無身孕，只是些皮外傷，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陳大夫氣得胡子都快翹起來了，猛地一把將袖子從張姨娘手中抽出。

    這一下抽得太猛，險(xiǎn)些將張姨娘帶得跌下床來，但她已經(jīng)顧不上這些，只哀哀叫著“不可能，一定是診錯(cuò)了！一定是診錯(cuò)了！”

    徐丘松也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道：“陳……陳大夫，這、這——”

    話剛出口，一時(shí)之間，卻竟不知該從何問起。

    “陳大夫，張姨娘有身孕的事兒也是經(jīng)了大夫診脈的，安胎藥都喝過不少的，怎會突然就沒了身孕呢？”

    “是啊，怎么突然就……”徐丘松話到一半，才發(fā)現(xiàn)開口的是曲姨娘，頓時(shí)有些抹不開臉去。

    曲姨娘卻不管這些，若張氏懷孕之事是假，這過錯(cuò)可就大了。相比之下，她認(rèn)下的事都算不得什么了。曲姨娘眸光一閃，繼續(xù)道：“事關(guān)重大，還請陳大夫再診一次脈吧?！?/br>
    聽得這話，徐丘松目光閃了閃，卻并未反對。曲姨娘心知這便代表著他現(xiàn)下最關(guān)心的，乃是張氏身孕之事。如此一來，若能查明張氏故意假孕，依著她的手段，趁機(jī)略施安撫，當(dāng)可將庵堂之事揭過。

    曲姨娘與徐錦秋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

    陳大夫聞言，雖不情愿，卻還是伸了手去，再次探上張姨娘脈。只這次不過片刻，便搖了搖頭，嘆道：“這位姨娘確實(shí)未有身孕，便是再診上幾次，老夫也只有這一句話說。若徐大人覺得老夫?qū)W藝不精，大可去找其他大夫來看，看能不能找出個(gè)其他結(jié)果?！?/br>
    這話到最后，已是語帶諷刺了。陳大夫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氣的大夫，看慣了達(dá)官貴人家中事的。因而一入這房門，無論是狼狽的曲姨娘母女，還是端坐位上的云姨娘，他都視若無睹一般，只管探脈診病?？蛇@一家倒好，為著個(gè)無孕的姨娘來執(zhí)意他的醫(yī)術(shù)，陳大夫又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團(tuán)脾氣，自是動了怒。

    可那張姨娘卻還看不出來，只驚慌的叫著：“大夫，你再看看！再看看！怎么可能沒有身孕！怎么可能！我明明、明明已經(jīng)懷了孩子了??！”

    她不停撫摸著自己的肚腹，“怎么可能，我甚至、甚至還能覺著他在往外淌！他在往外淌！”

    說到此處，張姨娘猛地抬頭，瞪向陳大夫，“你這個(gè)庸醫(yī)！該不會是保不住我的孩子，才故意說我沒有身孕的吧！一定是這樣，庸醫(yī)！庸醫(yī)——”

    這話一出，陳大夫立時(shí)變了臉色，也不再顧忌她的臉面，憤然道：“這位姨娘，你根本沒有懷孕，至于你的腹痛，只是葵水到了而已，老夫看你需要治的不是身上，而是腦袋了！”

    這話說完，陳大夫道一聲“告辭”，也不待徐丘松反應(yīng)，便拎著藥箱徑自走了。

    唯張姨娘不敢置信的摸著自己肚子，喃喃道：“葵、葵水？不、不可能，我分明懷孕了、分明就……”

    正自慌亂間，突聽一聲暴喝響起：“張氏！”

    惶然抬頭，正對上一臉暴怒的徐丘松！

    “老爺，這、我……一定、一定是弄錯(cuò)了！”張姨娘一臉希冀的看著徐丘松，但這次，徐丘松卻不像往常那般憐惜于她，反而厲聲道：“你居然假做懷孕欺騙于我，到底安的什么心！”

    曲姨娘嗤笑一聲，“這還用問嗎老爺，一個(gè)丫鬟出身的小丫頭，爬了老爺?shù)拇玻€要假裝懷孕，為得不就是這姨娘的名分嗎。”

    徐丘松猛地回頭，那陰鷙的眼神正對上張姨娘，叫她猛一哆嗦，“不、不，老爺，我沒有、我沒有——”

    “老爺，這假孕一事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了，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得查清，這大夫是何時(shí)與張氏串通在一起的？畢竟，那可是負(fù)責(zé)云jiejie身子的大夫呢。他既能幫著張氏假孕，若一個(gè)不好，對著云jiejie下了手……”曲姨娘的眼神在云姨娘身上溜了一圈兒，雖未明說，意思卻明白得很了。

    聞聽此言，云姨娘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瞬間掠過一抹沉黯之光。

    徐丘松卻是一驚。曲姨娘言之有理。當(dāng)日為張氏診脈的，乃是府中為照料云姨娘身孕所請的大夫。他既能為張氏編造孕情，當(dāng)然也可能對云姨娘的肚子下手。

    張氏身孕是假，那云姨娘腹中，可是現(xiàn)下唯一的孩子了。

    曲姨眸中猛地綻出厲色，掩唇道：“哎呀，這可幸好今日那大夫休沐，叫香云從府外找了大夫進(jìn)來，才沒叫老爺繼續(xù)蒙在鼓里呢。”

    沒錯(cuò)，若不是今日請來了陳大夫……他指不定還會被蒙蔽到何時(shí)！

    “這不大對吧，要是張姨娘明知自己沒懷孕，又怎么會因?yàn)樗ち艘货樱愦髲埰旃牡慕醒诀呷フ埓蠓?？”徐錦瑟皺著眉頭道。

    不想曲姨娘正等得這句，此刻聽她說來，卻是心頭一喜，立時(shí)便道：“二小姐尚且年幼，不懂得其中緣由。這當(dāng)是也許是假孕，后來……可能她以為自己真?zhèn)€有孕了吧?！?/br>
    這位曾經(jīng)的雪芝姑娘，既能爬得老爺?shù)拇?，?dāng)然也能——

    曲姨娘眼神意有所指瞥了徐丘松一眼。

    徐丘松臉色倏地鐵青起來，他突地想起，張氏……一個(gè)無依無靠的丫鬟，是拿什么收買了大夫替她行此險(xiǎn)事？

    既是假孕，最后總歸不過是偽做小產(chǎn)或者循機(jī)真孕兩條路罷了。張氏既會因?yàn)樗尤绱司o張，想必是真以為自己懷孕了。而自從得知她有孕，他便再未碰過她一次。張氏的身孕又會從何而來？

    轉(zhuǎn)瞬之間，徐丘松已是想到極為不堪之處了。

    曲姨娘何等眼力，立時(shí)便覺察到徐丘松已是順著自己的話頭想了下去，心中緊繃著的弦終于稍稍一松。她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只管將罪名往張氏身上引，為著便是徹底釘死了張氏——張氏罪名越大，她與徐錦秋的罪名，才能越輕。

    張姨娘已然覺察到不好，她顧不得虛弱的身子，磕磕絆絆的從床上翻了下來，跪倒在地，哭求道：“老爺，妾身沒有，妾身真的沒有假孕，也沒有串通過大夫。那大夫是府中請來坐鎮(zhèn)的，妾身身無長物，拿什么來收買大夫吶！求老爺、求老爺，再看看、再找大夫看看，說不定陳大夫真的診錯(cuò)了呢?！?/br>
    便到此時(shí)，她還無法接受自己沒有身孕的事實(shí)，尚在垂死掙扎。

    可這話她不說還好，越說徐丘松越覺得自己腦門泛了綠光。

    那張氏跪倒在地，面色蒼白，楚楚可憐，但看著徐丘松眼中，卻渾不似之前那般惹人憐惜，而是可恨！可恨到了極點(diǎn)！他看到這副面孔，便會想，她是不是為達(dá)目的，也用這張楚楚可憐的臉，在別的男人裝模作樣！

    曲姨娘眼見他的怒火已熾，正想再添把柴禾，叫這張氏再無法翻身，不想此時(shí)徐錦瑟卻突地開口道，“父親且息怒，女兒雖不知張姨娘是否與大夫串通，但也覺著，若張姨娘若真有心假孕，至少也會有所顧忌，不該如此大張旗鼓的叫了大夫來，這豈不是明擺著要穿幫的？”

    張姨娘聞言，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曲姨娘卻是皺起了眉頭。她以為二小姐是自己這邊的，怎么現(xiàn)在看著，這二小姐很是意圖不明？

    徐錦瑟對二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只繼續(xù)道：“女兒覺著，還是多找?guī)讉€(gè)大夫來看看的好，那位休沐回家的大夫，父親不妨也問上一問?！?/br>
    “女兒覺著，張姨娘這情況，倒像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并無身孕。”

    “什么？”

    自己不知自己并無身孕？這簡直荒唐至極！

    徐丘松剛要反駁，目光瞥到張氏一副感恩戴德、用力點(diǎn)頭的模樣，再想到今日之事——張氏哪里有半分假孕的心虛，分明仗著身孕恃寵而驕才是。

    若她真是假孕，哪里來的這般底氣？

    可若她不是偽做懷孕，是真真正正被大夫診出了身孕，現(xiàn)今這身孕又莫名沒了，這、這簡直是匪夷所思吶！

    一時(shí)，徐丘松陷入了紛繁思緒之中。

    不想這時(shí)，房門突地被敲響，侍書氣喘吁吁地聲音從門外響起，“不、不好了，大小姐昏倒了！”

    未待徐丘松反應(yīng)，云姨娘已是打開了房門，侍書焦急的臉龐立即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大小姐情況不好，奴婢、奴婢聽說大夫在這里，這才斗膽來打擾老爺?！?/br>
    徐錦華情況不好？

    徐錦瑟聞言，眸光突地一閃。

    第109章 突變

    “你說什么！大小姐怎么了？”

    問出這話的，卻是先前面對諸般糾葛一直巋然不動的云姨娘。

    云姨娘此時(shí)顯然已沒有了之前的云淡風(fēng)輕，她一把拽住侍書，語中是顯而易見的焦急，“好好的，怎么就不好了？”

    “奴婢、奴婢不知啊?！笔虝荒樆炭值溃骸按笮〗阆惹斑€好好兒的，突然就開始叫癢，接著就喘不上來氣了。奴婢、奴婢來之前，大小姐已經(jīng)開始全身發(fā)燙，眼瞧著、瞧著就不大好了……”

    說到此處，侍書的聲音已是帶上了哭腔，顯是被徐錦華的模樣嚇到了。

    “奴婢、奴婢聽說張姨娘這里請了大夫，大小姐、大小姐的模樣又煞是嚇人，奴婢實(shí)在怕……又這才大著膽子打擾老爺與各位主子……”

    那陳大夫已是拂袖而去了，一時(shí)間，府里哪還有大夫？

    陳大夫是叫不回來了，徐丘松忙招手叫來幾個(gè)婆子，速速去請大夫，還要多請幾個(gè)大夫來。正可一道解決張姨娘之事。

    可誰都沒料到，一向持重的云姨娘此時(shí)卻仿佛亂了陣腳一般，直道：“不不不，叫大夫沒用、叫大夫沒用……”

    “姨娘想是急糊涂了，叫大夫怎么會沒用的。大姐這突發(fā)急癥，正該多叫幾個(gè)大夫才是?！毙戾\瑟說著，上前攙了云姨娘，“姨娘也太心急了，咱們還是先去看看大姐吧?！?/br>
    云姨娘猛地回頭，狠狠瞪向徐錦瑟。那一個(gè)剎那，猙獰可怖的表情似乎將那張一貫溫婉的臉龐割裂成了可怕的怪物！

    無意間瞥到的徐丘松立即寒毛倒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下一個(gè)瞬間，徐錦瑟抬頭，朝她一笑，云姨娘垂下眼簾，那猙獰瞬間消失無蹤，細(xì)看過去，又是一副溫婉之態(tài)。

    徐錦瑟面上也是毫無異樣，直挽著云姨娘往外走去。侍書連忙跟了上去。

    徐丘松松了口氣，許是他一時(shí)看錯(cuò)了吧，湘君如此溫婉賢惠之人，哪里會露出那種表情。定是被這不省心的張氏氣糊涂了，他才會有此幻覺。

    想到此處，徐丘松冷哼一聲，吩咐周圍的丫鬟婆子看好了張氏，待他回來再行處置，便跟上了徐錦瑟與云姨娘的腳步，去看徐錦華了。

    徐錦秋有些忡怔的看著曲姨娘，這便是……不處置她們了？

    那些婆子沒得徐丘松吩咐，便也不敢動曲姨娘，可若如此就叫她走了……

    正僵持間，曲姨娘突地掩唇一笑，拉著徐錦秋往外走去。門口的婆子抬手便攔，曲姨娘一把打開她的手，輕笑道：“老爺可是吩咐你們看好了張姨娘，現(xiàn)下攔我算怎么回事？”

    “可是老爺……”一個(gè)婆子有些猶豫的道。

    “老爺氣頭上的話兒哪能當(dāng)真。俗話說夫妻床頭吵床位和，我與老爺雖不是夫妻，可也相伴了這么些年，有些磕磕絆絆也是難免。更何況——”曲姨娘的眼神往床上溜了一圈，“我又不似張氏，犯了那般大錯(cuò)。老爺走之前，可只提了要看好張姨娘吶。”

    說到此處，曲姨娘將臉一板，“主子間的事兒，你們還是莫摻和的好?！?/br>
    那婆子還待說話，被旁邊的婆子扯了扯，便也退了開去，讓出了大門。

    曲姨娘立即拉了徐錦秋，就這么走了出去。

    在她們身后，兩個(gè)婆子小聲地議論傳來，“就這么讓她們走了，老爺不會追究嗎？”

    “你傻了嗎，那可是曲姨娘，往常最受寵的。張姨娘這身孕都是假的了，曲姨娘就是真叫她摔了一跤，說不得還有個(gè)揭露之功呢?！?/br>
    “說的也是……”

    “何況，老爺走的時(shí)候可沒提什么庵堂的事兒，明擺著是要輕輕放下了。咱們這做奴才的，若真得罪了受寵的姨娘，以后還怎么在府里過活……”

    下面還說了些什么，徐錦秋便聽不到了。

    曲姨娘勾了勾嘴角，知道如此，這事便算揭過了。徐丘松過了那暴怒的勁兒，便不會為了個(gè)假孕的丫頭，處置了自己這伺候了十幾年的老人。最多便是疏遠(yuǎn)自己些時(shí)日，至于日后如何……那便要看她哄人的手段了。

    她轉(zhuǎn)頭，對徐錦秋道：“已經(jīng)沒事了。三小姐你先回房，我去大小姐處看看——”

    剛要抬步，袖子卻被徐錦秋拉了住。她還有些驚魂未定，曲姨娘險(xiǎn)些被送走的事顯然嚇到她了，這會兒還沒回神。

    “姨娘，能……不去嗎？”那般委屈的模樣，倒叫曲姨娘看得新頭一軟。

    她拍了拍徐錦秋的手，道：“不妨事的，已經(jīng)過去了，三小姐莫怕。老爺既然沒當(dāng)場把我送走，日后便不會再提此時(shí)。姨娘還有些事情要做，三小姐先回房吧。今日這事兒可是嚇到小姐了，回去好好喝點(diǎn)熱湯定定神，一覺起來，就什么事都沒了?！?/br>
    曲姨娘說罷，撫了撫徐錦秋肩頭，替她整理了下有些亂的鬢發(fā)，便毅然往徐錦華處去了。

    不是她不想留下好生安撫徐錦秋，而是……徐錦瑟離開前，朝她丟來的那個(gè)眼神，叫她不能不去在意。那分明便是要她同去。

    想到自己兩次危機(jī)都是對方所解，許是徐錦瑟要用到自己之時(shí)，終于到了。

    而在此時(shí)，徐錦瑟與云姨娘已然到了徐錦華門外。

    一見那大門，云姨娘便不管不顧的甩開徐錦瑟，沖過去，一把推開房門，奔至床邊。

    徐錦瑟不緊不慢的甩了甩被丟開的手，正與門內(nèi)司琴驚惶的眼對了個(gè)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