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她睡得早，獨自躺在床上，遲遲沒有入睡。

    那是種熟悉的缺失感，夾雜焦慮，從前每當裴郁不在身邊的時候，就會悄無聲息地從角落蜿蜒上來，將她侵襲，無孔不入。姜可望很久沒有這種感覺，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把它戒掉了。

    她翻來覆去了一陣，下了床。

    行李箱被她從柜子里拖出來，打開，她摸到夾層，里面藏著個yingying的小玩意兒，拉開拉鏈，她把那枚戒指拿出來看。

    結(jié)婚那天裴郁給的戒指，她戴給他看了一下，就隨手收起來了，在酒店清理拎包的時候，想起這枚戒指，就藏進了箱子里。

    姜可望伸平左手的手指，她的手纖細，骨節(jié)小巧，燈光下的皮膚略微透明。她把無名指伸進戒圈，讓戒指滑過指腹，前后翻轉(zhuǎn)著看。

    心中的焦慮在這一刻稍稍得到了平息，她把手放在心口，關(guān)了燈，睡下來。

    睡得很安穩(wěn)，做了沒有劇情的夢，直到她陡然驚醒，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不知不覺睡著了。

    姜可望從床上坐起身，豎起耳朵，樓下有激烈的爭吵聲，她是被這動靜吵醒的。

    “怎么回事？”姜可望披了件衣服，走到樓梯前。

    “裴太太！”家里的幾個傭人圍在客廳里，坐在地上哭成一張花臉的，不是鐘渺渺，還能是誰。

    “鐘小姐說，想見裴先生。”管家一臉無奈地向姜可望說明情況。

    他轉(zhuǎn)而跟女孩子嘰里咕嚕說了一通，姜可望勉強聽懂一句：“渺渺小姐，裴先生真的不在，我們不會騙你。”

    鐘渺渺什么也聽不進去，坐在那里邊哭邊固執(zhí)地重復(fù)：“我要見舅舅，舅舅好久沒來看過我了，他為什么不愿意見我？”

    姜可望冷漠地看著她，管家嘆了一口氣，跟身邊的人說：“打電話給顧醫(yī)生，讓他來。”

    “我不要顧醫(yī)生，不要，不要！這是我跟舅舅之間的事！”鐘渺渺一哭喊，姜可望頭都痛了。

    她按了按太陽xue，制止了他們：“這么晚了，算了，你們讓她上來吧?！?/br>
    “裴太太？”管家不可置信地仰頭，“裴先生吩咐過……”

    “沒事，我說了也算，你們早點回去睡覺吧?！苯赏鲋鴻跅U，看到那個女孩也愣了一下，沒接著再哭，“鐘渺渺，你上來，別坐著了，這么大的人坐地上不害臊嗎？”

    “等裴郁回來我就讓你見他。”姜可望又補了一句，鐘渺渺才有了反應(yīng)，三兩下爬起了身，穿過那幾個人，走上了樓。

    她滿身是汗，頭發(fā)亂糟糟的，姜可望把她領(lǐng)到客房，推她進浴室洗澡。出去的時候，管家就在門外徘徊，見了她就立刻迎上來。

    “裴太太，你這是，確定要讓她留下來嗎？”

    “我有分寸。”姜可望攤開手掌，她手上纏了根鐘渺渺的頭發(fā)，營養(yǎng)不良的枯黃，幼細，發(fā)稍打著卷，“怎么，你們都這么怕她？”

    管家張了張嘴，半天才說：“我明天給裴先生打個電話吧。”

    “隨你，先去休息吧，有事我叫你。”姜可望轉(zhuǎn)身進了房間。

    鐘渺渺洗完澡出來，還濕著頭發(fā)，拿著毛巾坐在床邊擦。

    姜可望也去坐下，她像只受了驚的小兔子，立刻彈起來，慢慢坐回去，身體僵硬地繼續(xù)擦頭發(fā)的動作。

    “鐘渺渺，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么？”姜可望很平靜地問她。

    “我……要舅舅。”

    “舅舅舅舅，”姜可望抱著胳膊，戲謔道，“每次除了跟我強調(diào)你的舅舅，還會說別的嗎？”

    鐘渺渺緊緊抿著唇。

    “沒有人跟你搶舅舅，鐘渺渺?！苯赏噲D告訴她，“你舅舅跟我結(jié)婚，不影響他疼你，就算你要把他當爸爸，那也不是不行?！?/br>
    “你不懂?！辩娒烀煅劬镉钟縿悠鹆藴I光。

    “我是不懂，那你說，你是怎么想的？”

    “他……他只能有我一個。”

    姜可望很吃驚：“那怎么可能，他難道一輩子不娶妻生子？”

    “我不管，他只能是我一個人的爸爸?！?/br>
    “他養(yǎng)著你，結(jié)果到頭來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嗎？”

    姜可望覺得自己腦子壞掉了，怎么會想起跟這個鐘渺渺說道理，她站了起來，拍拍小屁孩的肩膀。

    “行了，你在這住著吧，我去睡覺了?！弊吡藘刹?，她回頭道，“你舅舅過幾天就回來，你最好乖一點，不然我就去告狀。”

    不安穩(wěn)地睡了一晚上，早上臨走前，姜可望輕輕推開客房的門，朝里面看了一眼，鐘渺渺還在床上熟睡著，她把門關(guān)好，下了樓。

    “米拉姐，我們劇組可以請假嗎？”姜可望在劇組拍攝了一整天，晚飯時間，躺在片場的折疊椅上，從米拉手里接過水杯，“我想找個時間，請半天假。”

    “當然可以啊，不過，你不是剛從北京回來嗎，兩天沒拍了，還要請假？”米拉算算時間，“著急嗎？”

    “也不是那么急?！苯赏e起名片，看著上面的“顧達明”三個字。

    【“一個人的心理狀態(tài)并非是單方面的因素造成……裴太太，如果有空，可以打這個電話聯(lián)系我。”】

    “誰的名片？”米拉湊過來看，上面只有名字和電話，看不出是什么人。

    姜可望說：“心理醫(yī)生?！?/br>
    “咦，你有什么心理問題嗎？是劇組拍片強度太大了吧。”米拉思索，“那是要給你放放假，回頭我找周導(dǎo)去?！?/br>
    米拉說著就起身拍拍衣服，轉(zhuǎn)眼不見了人。姜可望一手拿著名片，一手把手機從腿上拿起來，撥下號碼。

    按到一半，屏幕靜止住，彈出來電的提醒，是裴郁。

    姜可望秒接：“喂？”

    “在拍戲嗎？”

    “剛吃晚飯。”

    姜可望還以為他是為鐘渺渺的事，打個電話過來問問，沒想到，接下來，他就說：“那，出來吧?！?/br>
    “出來？”

    姜可望茫然地走出了片場大門，沿著平時常走的路，往前小跑一段，裴郁的車果然在那里停著。她慢慢停下了腳步，到車前，拉門上去。

    裴郁就坐在里面，轉(zhuǎn)過臉，清癯的面容微微笑一笑，夏日的微風(fēng)也不過如此了。

    “你怎么這么快就過來了？”姜可望被抱進懷里時，還是沒回過神來。

    “接到calvin的電話就讓王特助訂了機票?！迸嵊羯砩系囊铝蠜鰶龅?，他的手也很涼，摸在她后背上，很舒服，“我不放心?！?/br>
    “嗯……”她的眼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被他這樣抱著，不太自在，總擔心身上的汗，臉上的妝，會蹭臟他的衣服，“沒事，沒什么不放心的，我就是看時間太晚，留她住了一宿?！?/br>
    她推了推他，還是被抱緊了。

    “我已經(jīng)讓人把她帶回去了?！彼曇粝壤浜鬅?，“以后再遇到這種事，第一時間告訴我?！?/br>
    “那你見過她了嗎？”姜可望想起鐘渺渺哭得心肝顫的模樣，“其實，她只是想見見你?！?/br>
    裴郁搖了搖頭：“這是縱容，我不能再縱容她?！?/br>
    他放開了她，坐得離她近了些，好讓她倚著自己。她便靠在他的肩頭，仰面看車頂：“你找了人整天看著她，去哪兒都跟著，其實，對她來說很殘忍。這是最好的辦法嗎？”

    “不知道，但是不這么做，她就有可能傷害到你。”裴郁說，“我不能冒這個險?！?/br>
    “她傷害不了我?！苯赏胂蟛怀鰜恚@個小身板的女孩，能做出什么。

    最多就是說說狠話，向她示威。但她從來都不會被虛張聲勢的示威所傷害。

    她扭頭告訴他：“我還逼她叫了我舅媽?！币獕钠饋恚l能壞得過她呢？

    裴郁笑了笑，摸摸她的頭，摸著摸著往下移，把她的臉扳過去，溫柔地吻。

    姜可望覺得他們之間好久沒有吻過了。

    明明也就分開了一個昨天，他們又是每次在一起都少不了接吻。

    這種要命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怎么又會回來？她在心里面嘆著氣，她以為，自己早已經(jīng)可以做到，自如地控制對裴郁的感情。

    “我得回去拍戲了?！苯赏种念~頭，潮濕的眼睛氤氳在看不見的熱氣里。

    他便在她的唇上又用力地吮了一下：“那我在這里等你?！?/br>
    她轉(zhuǎn)過身，去開車門，手剛放在把手上，又轉(zhuǎn)回身來：“對了。”

    姜可望面對著他，手放在衣領(lǐng)上，解開了一顆紐扣。她出來時，穿的是拍戲時穿的旗袍，做這個動作的畫面，禁欲中摻雜著誘惑，惹得裴郁直勾勾地盯著她。

    一顆兩顆，她撩開一點前襟，露出脖子下一小塊雪白的皮膚，那皮膚上掛著一圈鮮艷的紅繩。她手指一勾，把掛在里面的東西拿出來，給他看。

    “我把它戴上了?！苯赏种改笾莻€銀光閃閃的東西，朝他笑。那是他們結(jié)婚那天，他送的戒指。

    第32章 無期

    姜可望來不及下車。

    被裴郁拉回去抱了個滿懷，抱得特別緊，她被他抵到門上，后腦勺硌著車窗玻璃，他的手掌墊上去，把她護住了。

    胸襟上的盤扣被一路扯開，他的鼻尖蹭得她胸口癢癢，紅繩被他叼起來，與溫軟的肌膚一起吮吸，輕嗅。姜可望眼神迷離地仰頭，手指深入他的頭發(fā)里。

    她不過是戴上了戒指，他的反應(yīng)怎么會這么大？

    “裴郁，我得走了。”她擔心再這樣下去，怕是沒法收場，想早點制止他。

    裴郁終于從她的胸上離開，但他頭一抬，又含住了她的嘴唇，舌頭探進來，強勢地撬開她的牙齒，吻得愈加熱烈。

    “別去了，請假，說你不舒服?！迸嵊糇阶×怂碾p手，揣在懷里，抱緊了，不讓她亂動。

    “那怎么可以？”

    他沒了理智，在她的耳朵上啃咬：“我來跟周導(dǎo)說。”

    “裴郁——”姜可望著急地往旁邊躲，“別鬧了?！?/br>
    裴郁戀戀不舍地又親了她好幾下，才把她放開，她背過身，把他鬧開的扣子系好，對著車窗的倒影理了理頭發(fā)。

    理不好，回去得讓化妝師補救才行，她都不知道該編什么理由來解釋。

    他又從身后抱過來，她心里一驚：“裴郁。”

    “只是抱抱。”他下巴抵著她的頸窩，雙臂環(huán)住她的腰，“就一會兒?！?/br>
    姜可望下了車，平靜地順著來路走回去，帶著點溫度的風(fēng)迎面吹過，她才猝不及防，后知后覺地感到羞赧。

    仿佛剛才在車里的親昵，被這風(fēng)洞悉了一樣。

    化妝師摸著她的頭發(fā)，左看看，右看看，疑惑地拆下一根發(fā)卡：“今天少用了幾根卡子，果然還是不行啊，固定性一下子變得這么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