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十四）

    林枳承得到蘇家沒有意向與他們合作的消息時，正巧在公司開會，他得知這個消息的來源是蘇歡，眼神微滯，旋即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睫。

    他沒有多說話，只是眉心緊蹙，看上去情緒并不高漲，硬挺的眉宇間冷色漸深。身旁助理瞧見他的臉色，各個緘口結(jié)舌。

    眼角的銳利傷痕擰起，男人木眼木舌，心中卻震蕩著蘇歡的只言片語。

    字字嘲諷，字字錐心。

    林枳承畏怯地想起他在那年昏迷醒來以后，第一次到福利院看到林淼時的情景。

    *

    福利院的環(huán)境并不算太好，宋渺踩著平板鞋，抱著一堆零食笑著和一個個撞在她腿邊嘻嘻著的小孩兒打招呼。

    她將手里的零食放下，和院長說了幾句話，然后整個人就被因為好久沒見到她的興奮小孩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

    有小女孩嗲聲嗲氣地問：“林jiejie，你怎么這兩個月都沒來看我們?。俊?/br>
    宋渺看著小女孩頭頂?shù)男【揪?，揉了一把她的腮幫子，親昵說：“因為jiejie有點事在忙，所以最近沒來，不好意思啦。”她沒有細(xì)說這近兩個月時間里發(fā)生的事，只親密地伸手捏捏各位小朋友的臉頰。

    小女孩仰臉沖她露出一口白牙：“我們都好想你啊，你沒來我吃飯都不香了！”

    嘴甜的小女孩格外討人喜歡，宋渺彎眼笑著，她摸摸這個孩子的腦袋，又摸摸另一個的，覺得心情好極了。

    院長是個慈祥的老人，她年齡已大，卻依舊精神健碩。

    宋渺聽著院長說這段時間孩子們的近況，抱著懷里一個患有兔唇的三歲小男孩，在院長講述以后，詢問她之前林淼留下來的錢還夠不夠。

    院長連連擺手說錢已經(jīng)夠了。

    老人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感激道:“還是謝謝林小姐，不是你的幫忙補貼的話，我們這一大幫孩子都沒個著落?！?/br>
    宋渺沒有立刻應(yīng)聲，她抱著懷里的兔唇男孩，環(huán)視周圍一片融洽氣氛，最后才慢慢揚唇笑了笑。

    她平靜說:“我能做的不多，只希望每個孩子都能快快樂樂長大——”

    余下的話語哽在喉間，她像是掩飾什么一樣匆匆低頭。恰好對上兔唇男孩圓亮澄澈的眼，她輕輕用額頭碰了下他的，果不其然，小男孩吃吃笑起來，含糊不清地喊她jiejie。

    “jiejie好……”軟軟綿綿的童音，甜蜜蜜的，雖然咬字不清，但也顯得格外可愛。

    宋渺的目光落在了男孩的兔唇上，她眸光一頓，抬頭問院長:“院長，手術(shù)訂了什么時候做？”

    院長說:“小寶的手術(shù)還要再大一點再做，不過其他人的這幾個月應(yīng)該都能做好。醫(yī)院那里也給我們?nèi)掌诹??！崩先藰泛呛堑匦ζ饋?，為院里的孩子高興，她看著這一群活蹦亂跳的小孩們，絮絮叨叨:“小寶他們?nèi)绻皇且驗闅埣惨膊粫粧仐墶?/br>
    整個福利院里，大多是女孩和稍有殘疾的男孩，少部分是四肢健全的男孩。

    就連拋棄孩子，也講究三六五等。

    宋渺看著懷里的孩子，回憶被勾起，她想起了林淼在遭遇事變后遇到的情境。

    ……那是非常糟糕的回憶。以至于林淼本人在有了經(jīng)濟(jì)能力以后，為了彌補自己當(dāng)年在福利院受到的委屈難過，她找到了這家福利院，并開始了她對整個福利院的捐助支持。

    林淼在被于清滄囚禁以前，就曾多次捐錢給這家福利院，她來的次數(shù)不多，但每次來都帶著很多東西；而最近一次，林淼還給院里的幾個殘疾兒童找了醫(yī)院進(jìn)行治療，手術(shù)費也都準(zhǔn)備好，只差定好的手術(shù)時間。

    宋渺不知道林淼是怎么攢下這筆數(shù)額高昂的手術(shù)費，但她知道林淼絕不僅僅是林枳口中心機(jī)過甚的女孩。

    她固然自作清高，愛慕權(quán)財，但她也同樣熱善好施?；蛟S她的善心有一部分是為了彌補她過去的經(jīng)歷，目的并不純粹，但到底，她做了好事。

    ……

    林枳承想過很多回，他面對自己救命恩人的女兒會是怎樣一個場景。他昏迷的三年里沒有想過，但他醒來后的日日夜夜都在想。

    想到他臨走進(jìn)福利院門口的前一秒。

    他耳邊還回響著奶奶冷硬的聲音，有點不耐又有點專橫，她道:“聽聽他們怎么說我的，說我不盡道義……”老太太一股子氣沒勁使，她怒氣沖沖道:“我那時候忙著在你病床前看你，還管得著那小孩嗎？”

    而那時候剛醒沒多久的林枳承面無表情地躺在病床上，他尚且動不了，話也說不出口，內(nèi)心的愧疚與痛苦無處言說，只能看著老人恨恨道，最后還是沒有將那個孩子帶回家來。

    ……所以現(xiàn)在，他來了。

    林枳承踏步走進(jìn)福利院門口，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椅子上，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裙子，乖乖埋頭寫作業(yè)的小女孩。

    她瘦瘦小小的，劉海遮住她的眉毛，她沒有太在意，只是自己捋了兩下，然后繼續(xù)寫作業(yè)。

    福利院負(fù)責(zé)人巴著臉問他是不是想收養(yǎng)這個女孩，言語間滿是夸贊:“林淼可乖啦，三年前來的時候還什么衣服都不會洗，現(xiàn)在一半娃娃們的衣服她都能幫忙洗的，和其他小朋友們關(guān)系也很好……”

    林枳承站在原地，聽著負(fù)責(zé)人說著，腦中突然回旋起三年前那場意外以前，那對年輕的夫婦笑著和他聊天時候所說的話——

    “我女兒比你小了七八歲呢，她從小就被我們寵著，連襪子都得mama給穿，嬌得不行！”雖是這樣的話，語氣間卻滿是寵溺與愛意。

    他定定站著，眼尾的那一道傷疤傳來痛意。像是一把刀子，將他整個人分離開來。

    林枳承沒有說話，他甚至怯弱地想要離開，但下一秒，他連離開的動作都做不了了。

    那個埋頭寫作業(yè)的小女孩，瘦瘦小小的身影側(cè)過來，她看到他了，眼里有著疑惑的光芒，她歪著腦袋輕輕喊了一句:“哥哥，你找誰？”

    他的心臟跳得厲害，他想就此落荒而逃，可一瞬間，他又想起了三年前那對夫婦臨死前懇求他幫忙照看她的請求。

    然而因為昏迷三年，他竟然將她丟在這里三年之久。

    面前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她眉宇間有著渾然天成的冷清顏色，此刻卻勉強(qiáng)自己諂媚一樣笑著，問他找誰。

    他連一句，“我是來帶你回家的。”

    都沒有辦法名正言順說清。

    他懦弱地退后了一步。在她清凌凌的目光之下，如履薄冰，一身膽怯。

    *

    “林總，這是我們接下來要投資的土地，政府這邊還沒有把拆遷的消息透露出來，所以這里的居民還不知道，不過這里的居民我們都會按照之前董事會上所說的妥善安置，補償金金額也會比較高……”

    林枳承從車上下來，他望了一眼這片接近郊區(qū)的住宅區(qū)，聽著耳邊助理的聲音，眼神卻被不遠(yuǎn)處掛著“陽光福利院”牌子的住宅樓吸引住。

    他沒有說話，往前走去。

    助理還不明白他要往哪里去，只能小跑跟上，邊跑還邊道:“后年董事團(tuán)的計劃就是將這一片搞成高級住宅區(qū)……”

    助理說了一通，卻沒見林枳承有什么反應(yīng)，他隨著他停在了一棟帶有院子的舊樓前，迷惑地往樓里看了兩眼。

    也就是這兩眼，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助理驚異地瞪大眼，下一秒?yún)s看見身側(cè)男人面色沉沉，他差點喊出聲的“林淼小姐”四字急急忙忙吞回腹中。

    身側(cè)的男人，面色冷冷，眉間似有痛色。

    他再定睛細(xì)看，但一瞬間，那痛色又消失不見。

    ……

    林枳承聽著半開的院子門里，傳來的稚嫩童聲，輕快高興:“林jiejie，和我們一起玩丟手絹好不好??？！”

    那個熟悉的背影嬌小而瘦，林枳承瞳孔一縮，他腦中鈍鈍，像是有什么要傾灑而出。

    清冷的聲線穩(wěn)穩(wěn)響起，他聽到那個熟悉的背影道:“好?！?/br>
    克制的語氣，帶著一點點柔軟、一點點笑意。

    那個年輕女孩，半側(cè)過身來，清凌凌的眼神柔亮而專注，她自然地抿唇輕笑著，微微彎腰牽住身前孩子的手。

    林枳承在那一刻，仿佛看見了多年前拯救了他性命的那對夫婦。

    第15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十五）

    宋渺遠(yuǎn)遠(yuǎn)側(cè)身看去，便瞧見了林枳承。

    她依舊兀自笑著與小朋友一起玩鬧，聽著176在她耳邊竊竊道：“他躲起來了?！?/br>
    她輕飄飄應(yīng)了聲嗯，眼角微揚，順手扶了扶抱住她腿的小孩兒，沒有說話，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腦中掠過一個想法——

    他好像一條狗哎。

    謹(jǐn)慎，外表強(qiáng)悍，卻異樣懦弱，不輕易泄露一絲一毫，將兇相展露，但內(nèi)底其實不堪一擊。

    甚至比狗還要不如。

    她淡淡想，林枳承可真是在林家老太太手下養(yǎng)廢了。

    這樣的男人，有什么用么？

    ……

    或許還是有點用的。

    宋渺面對著林枳承，退后一步，她抬眸看他，頗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輕聲喚道：“大哥……”

    她神情忐忑，甚至是有些不安的，林枳承下意識想要伸手拉住她，但是他伸手僅僅一瞬就抽回，因為他看到她不經(jīng)意間帶著戒備的神色。他心口狠狠一蕩，下一秒，喉間幾乎哽塞。

    他沉默良久，才緩緩說：“你今天到這里來……”是帶著點疑惑的語氣，他的聲線慣有的冷硬堅韌。宋渺卻聽出他聲線下不易察覺的怯弱。

    宋渺說：“來看看孩子們?！?/br>
    她抿唇，說得輕松，眉眼間沒什么特別情緒，只是非常淡然平靜說。

    “前些日子因為那件事，所以拖了兩個月才來?！彼喓唵螁蔚?，眼瞳澄澈，冷色與漠然一閃而過，卻不是對著福利院里的孩子，而是話語間所提的那件事。

    林枳承手掌垂在身側(cè)，慢慢收緊，他咬了咬牙，說：“你其實可以找我?guī)湍愕摹彼D了頓，“如果你沒法來的話，我能讓人代替你?！?/br>
    宋渺呵了一聲。

    她的呵聲只溢出一秒，面上的不置可否與漠然也是稍閃而逝。林枳承疑心自己看錯，因為下一秒她又恢復(fù)了在他面前的少言寡語，很輕柔說：“不用了，謝謝大哥。”

    她沒有多說，只是禮貌性地笑。

    林枳承覺得頭腦發(fā)昏，他艱難地哽塞住，看著面前女孩揚唇?jīng)_他笑，耳邊卻回響起當(dāng)時奶奶怒氣沖沖說的話：“我那時候忙著在你病床前看你，還管得著那小孩嗎？”冷漠的話語，而他無處辯駁。

    他又想到了當(dāng)年他接過她時，卑怯解釋自己沒能及時來接她后，她恍然大悟后又重歸漠然的眼神。

    她……不信任他。

    所以，用著看似親近實則疏遠(yuǎn)的態(tài)度拒絕了他。

    她就這樣站在他面前，以一種冷漠隔絕的姿態(tài)，看上去很近，明明伸手就能碰到，他卻一下也不敢碰。

    林枳承慢慢呼吸，喉間一片酸澀，肺部悶悶地疼，他定定地看著她烏黑的發(fā)頂，想起了蘇歡冷嘲的話，又想起了那時候她被囚禁時，奶奶厭煩說不要管她時，他只能在老人情緒平靜下來時好言相勸的懦弱。

    他對她的冷淡回應(yīng)無話可說，也不能說，只能勉強(qiáng)笑了下，低低地對她說了聲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