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越想越傷心，索性縮成一團(tuán)，捂著嘴巴默默地抽泣起來，越哭越傷心，臉上糊了一大片。她應(yīng)該找誰，孫嬤嬤，她不會相信的，說不定還會像昨兒一樣嘲笑她一頓；玲瓏和紅豆，不行，會嚇壞她們的，再說她們也沒辦法。

    越是悲傷，越是無助。

    阿黎心中惶惶，她會不會大限將至了，會不會過幾天就被附身了，今天是不是她度過的最后一個(gè)傍晚了。

    嗚嗚，她不想死啊……

    這一晚，阿黎連晚飯都沒有用，紅豆和玲瓏過來問了一下情況，都被阿黎糊弄過去了，理由也是現(xiàn)成的，今兒出去了一天，她早就累壞了。

    紅豆二人也沒有多疑，說了幾句話便走了。

    阿黎睜著眼睛撐到下半夜，最后實(shí)在不行了，不知什么時(shí)候閉上眼睛都不知道。屋子里的蠟燭一直點(diǎn)到天亮。

    第二日一早，天邊微微泛起了一層魚肚白，周圍寂靜無聲，院子里還沒有一個(gè)人醒來。阿黎將自個(gè)兒收拾好，輕輕打開門。

    這回她沒有再找紅豆她們，而是一個(gè)人悄悄地出了府。

    守門的小廝望著阿黎，納悶道：“我記錯(cuò)了么，你不是昨兒才出的府?！?/br>
    “哦，是這樣的。昨兒少買了一些東西，如今急著用，只好再出去一次了，勞煩小哥兒通融通融。” 阿黎很是上道地遞上了一個(gè)荷包，她自己繡藝不精，這荷包上面也沒有什么花樣，十分簡樸。

    她雖摳門了些，可該花的錢還是會咬牙花的，好比現(xiàn)在。雖然這兩個(gè)小廝只是守門的，不過他們?nèi)羰遣唤o你開門，那你也只能站在這里干著急了。

    小廝收了荷包，笑嘻嘻道：“得了，姑娘一路順風(fēng)。”

    阿黎看他開了門，附身道了一聲“多謝?！?/br>
    雇的牛車還是昨日的牛車，阿黎到了山腳下后，讓車夫在旁邊等著，她自己定了定心，一鼓作氣地爬到山腰上。

    這幾個(gè)月來花的錢都沒有這兩日多。

    阿黎再一次來了大元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子不語怪力亂神，可現(xiàn)如今她是真碰上了，也不用去藥房用藥毒死那怪東西，只好來這香火鼎盛的大元寺碰碰運(yùn)氣了。

    有了昨兒的經(jīng)歷，這回阿黎沒用多長時(shí)間就找到了解簽的老和尚。

    他還坐在那里，不動(dòng)聲色地忽悠著所有來解簽的人。輪到阿黎的時(shí)候，老和尚瞇著眼睛，略有些笑意地望著她，阿黎不確定那到底是不是嘲笑。

    俄頃，老和尚道：“解簽？”

    “抽簽的?！卑⒗枭钗艘豢跉?，緩緩道，“是不是只要抽中了上上簽就能去見善緣大師？”

    老和尚點(diǎn)點(diǎn)頭，和昨天一樣，低著頭搗弄了一下，從桌子下面取出了木筒。

    “諾，施主請吧?！?/br>
    阿黎接過木筒，為了不打擾其他人解簽，一個(gè)人蹲到了老和尚旁邊，默不作聲地開始搖了起來。

    她之前聽說過善緣大師，已經(jīng)是百歲高齡了，可還是多年云游海外，在各地都留下了傳聞。佛法高深，能通陰陽，能生死人rou白骨，阿黎對這位善緣大師很是執(zhí)著，有本事的人當(dāng)然不是想見就能見的，好在善緣大師只要求抽個(gè)上上簽就好了，只靠運(yùn)氣，無關(guān)乎身份。

    阿黎對自個(gè)兒的運(yùn)氣從來不報(bào)太大的希望，今兒，她也是抱著一定要抽到上上簽的念頭來的，哪怕抽一天一夜，也要將那支簽抽出來！

    不過，事實(shí)證明，她的運(yùn)氣確實(shí)差到不能再差了。

    老和尚坐在一邊，從阿黎一開始抽簽的時(shí)候就開始分神，一面與人說話，一面注意著阿黎抽出來的簽。

    喲，又是下下簽，看來這位施主運(yùn)氣果然不好啊。

    喲，還是下下簽，原來真有這樣的人，真是大開眼界。

    哦呵呵……

    接下來，下下簽，下下簽，又是下下簽……老和尚從一開始的看好戲，到最后整個(gè)人都恍惚了，不可思議地盯著阿黎，連解簽都停了下來。許久，那老和尚終于看不下去了，攔住了阿黎。

    “施主，且慢?！?/br>
    阿黎也是一臉狐疑地覷著他，眼里寫滿了不相信：“你們這木筒里該不會都是下下簽吧?！边@不是坑人的么，方才那和尚拿出來的時(shí)候，的確是慢了好幾拍。

    老和尚噎了一下，隨手從木筒里抽出一支。

    阿黎抬頭一看，中上簽。

    兩人面色都有些奇怪。半晌，老和尚看著地下二十支簽，解釋道：“這木筒里，只有二十支下下簽?！?/br>
    竟然都被一個(gè)人抽走了，也是奇了怪了。

    阿黎亦是一言難盡的神色。

    老和尚赫然起身，道：“忘了和施主說了，若是抽到十支下下簽，也是可以見善緣師叔一面的?！?/br>
    “……那你怎么到現(xiàn)在才說。”

    “從未見過像施主這樣的，一時(shí)見太過驚訝，貧僧也忘記了。”那老和尚隨口胡謅道。

    第6章

    阿黎丟了木筒，跟著老和尚一起穿過寺中小道，行至一處幽靜之所。

    她也迷糊著，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帶到這里來了。阿黎原本已經(jīng)下定決心，哪怕是要將木筒里所有的簽都抽出來，也一定要抽出一支上上簽來，不過結(jié)果有些難以接受，她太衰了。

    可她明明都這樣衰，卻還是被老和尚帶了過來。

    真不知道是應(yīng)該傷心還是應(yīng)該高興。

    此處應(yīng)該是善緣大師的禪房，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邊上種著幾顆菩提樹，樹下有一個(gè)小石桌，上頭擺放著還沒有下完的棋盤。

    很清雅。

    老和尚叫阿黎先在外頭等著，自己進(jìn)去了一會兒。不多時(shí)，那人又從里頭出來，對阿黎笑著道：“施主，善緣師叔正在里頭，施主請進(jìn)?！?/br>
    阿黎道了聲謝，邁步進(jìn)去。

    老和尚并未跟著她一道兒進(jìn)來，而是在外面關(guān)上門，守在旁邊。阿黎捏了捏拳頭，轉(zhuǎn)過身往里面看了一眼，墻壁中間寫著一個(gè)大大的禪字，筆法遒勁厚重。下首安置著一張矮桌，桌上放著兩盞清茶，旁邊坐著一位胡子花白的僧人，想必便是那善緣大師了。

    阿黎看著他的時(shí)候，那位大師也在看他，目光沉靜，平和，沒有一點(diǎn)威懾，讓人看著很安心。

    阿黎雙手合十，朝著善緣大師行了一禮：“見過善緣大師?！?/br>
    善緣大師早過了百歲，不過看上去身子康健，精神矍鑠。他對阿黎點(diǎn)點(diǎn)頭，溫和道：“施主不必拘禮，請坐?！?/br>
    阿黎聽話的坐在大師的對面。

    善緣大師伸手，將阿黎面前的茶盞又往前推了推，示意她喝茶：“今早老衲醒來時(shí)，聽見喜鵲在枝上啼叫，便知道今日定有貴客來訪?！?/br>
    阿黎訕笑了一聲：“大師說笑了。”

    她一個(gè)小丫鬟，哪里稱得上貴客。

    “天外來客，不是貴客是什么？”

    阿黎拿著茶盞的手一頓，面上有些驚恐，眼神閃爍著，不太敢看對面那位大師。她雖然希望大師能幫助她解惑，幫她脫離現(xiàn)在的處境，可也不想跟現(xiàn)在這樣，連最大的秘密都被人指出來，好像自己藏?zé)o可藏一般。

    善緣大師了然一笑：“施主無需緊張，老衲并無惡意?！?/br>
    “那是自然。” 阿黎勉強(qiáng)地笑了笑，附和道。

    善緣大師像是沒看到一樣，兀自說著：“幾十年前，老衲云游時(shí)也曾見過一位天外客，不過與施主不同，那位，算是半路出家。當(dāng)時(shí)，老衲還從未遇見過這種情況，著實(shí)震驚了好久，深感天下之大，無奇不有?！?/br>
    善緣大師說話時(shí)候，面上隱隱有種追憶神色。房間里似乎點(diǎn)著香，氤氳開來，阿黎緊張的心緒漸漸放開，抿了一口茶方才按下心里所想，隨口問了一句：“那一位如今可好？”

    “哦，去了?！?/br>
    手一抖，茶水濺出了一些，阿黎……怎么辦，她更緊張了。

    善緣大師笑了，又問道：“施主所求何事？”

    見大師似乎不想再繼續(xù)先前的話題，阿黎才稍稍放心了些，她猶豫了片刻，開口道：“大師，我最近遇上了一些靈異之事?？偢杏X有人在我周圍，碰上了就渾身涼颼颼的，怕是沾上了什么不好的東西了，懇請大師能幫幫我?！彼僖膊幌塍w會那種恐懼的感覺了。

    善緣大師閉上眼睛，神色從容。好一會兒，他才又睜眼，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施主面堂紅潤，不像是晦氣纏身之態(tài)?！?/br>
    “可那些怪東西確確實(shí)實(shí)是纏著我的，每日都會出現(xiàn)，大多是晚上，昨兒我來了一趟大元寺，他反倒提前來找我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再挑釁，若今兒晚上他變本加厲了可怎么好？” 阿黎睜著圓圓的眼睛，一臉惶恐。

    “施主稍安勿躁。”善緣大師安撫道，“方才老衲為施主算了一下，施主是有后福之人，命中無大劫?！?/br>
    有后福？阿黎不怎么相信，她已經(jīng)接受了自個(gè)兒霉氣加身的設(shè)定，如何還會相信自己是個(gè)有福之人。再者，有福之人也不會長成她這副模樣的。

    “所以，大師指的是，這次并不是劫數(shù)么？”

    “自然?！?/br>
    “可是……”

    “施主，雖說世間萬物自由定數(shù)，可總有一二者會有偏差，一如施主，一如老衲云游時(shí)遇見的那一位。于你們之間，再有什么狀似驚異之事也是算不得驚異了，況且，這事因由不再鬼神，而在人?！?/br>
    阿黎迷惑了：“人為，大師說您這是有人故意搗亂？可我身邊明明沒有人啊?！?/br>
    善緣大師搖搖頭，顯得有幾分神秘莫測，道：“老衲不過是個(gè)僧人，哪里能知道地那般清楚，這里頭的是是非非，只有施主能弄清楚了?！?/br>
    阿黎有些泄氣。

    “施主不信？”

    阿黎扯著嘴巴笑了笑，簡直比哭還難看。她也希望自己能相信，可是她不想相信，誰知道事情弄清楚后，又會出現(xiàn)什么嚇?biāo)廊说臇|西呢。這世上，能看見的都東西再嚇人都不嚇人，看不見的半遮半掩的才真正如影隨形，叫你懼入骨髓。

    善緣大師頓了頓，而后肯定道：“一月之內(nèi)，施主必能知曉前后因果?！?/br>
    “大師，您能否透露一些？” 阿黎心急得慌，與其叫她自己去找，還不如現(xiàn)在就告訴她，也省得她回去胡思亂想。

    “天機(jī)不可泄露?！鄙凭壌髱熼]口不言。

    唉，阿黎低下了頭，有點(diǎn)傷心：“大師真的沒有辦法幫我么？”

    “老衲不是已經(jīng)告訴了施主么？”

    “告訴了什么？” 阿黎不解。

    “天機(jī)不可泄露。”大元寺的人好像都喜歡說一般留一半，這位名滿天下的善緣大師也一樣，“再者，此事于施主而言是轉(zhuǎn)機(jī)，老衲怎能害了施主？”

    得了，說了和沒說一樣，阿黎一改之前的緊張忐忑，有如霜打的茄子，郁卒非常，瞧著可憐極了。

    她今兒好不容易見到了傳說中的大師，滿心里以為大師會出手，將她捉住那些鬼東西。結(jié)果，大師明明算出來了卻還是不肯出手相助。非但如此，還說什么一月之內(nèi)，她必定會知曉內(nèi)情，這豈不是意味著她還要連著一個(gè)月的擔(dān)心受怕。

    為什么倒霉的永遠(yuǎn)是她，難不成是因?yàn)樗奶罅嗣矗?/br>
    阿黎陷入深深的自我厭棄中，她甚至不想回王府了，就在這大元寺待一個(gè)月也是挺好的。

    不過阿黎沒好意思說出來，她雖然黑，也是要臉的。臨走時(shí)候，阿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轉(zhuǎn)身看著善緣大師：“大師，貴寺是不是真的有一規(guī)矩，只要抽中了一支上上簽就能見大師一面？”

    “施主不是已經(jīng)猜到了么？”

    阿黎朝著大師拜了一拜，悄悄開了門出去了。

    外頭，那老和尚還在守著，見到阿黎出來了，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施主真么快就出來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