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上頓時(shí)有了許多議論聲。

    這處的動(dòng)靜鬧得有些大了，兼之這杏兒胡同原也沒有多大，那些娘子?jì)D人們，平素最喜聚在一塊說一些東家長李家短的熱鬧事，如今熱鬧就在眼前，怎么可能缺得了她們呢？這才沒多久, 邊上就已經(jīng)就聚著一大群好事兒的人了。

    小鳶一聽到那些人的胡話，立馬醒悟過來, 上前拉扯著地上那婦人：“你有什么話不能站起來說，多大歲數(shù)的人了，竟這么當(dāng)街跪著哭鬧，叫我們姑娘的臉往哪兒擱？”

    誰知，那婦人鐵了心賴上阿黎，小鳶拽了半天也沒有拽動(dòng)。

    “我不起來，姑娘您行行好，給我們母女倆指條生路吧。我知道姑娘您看不上我們這些泥腿子，若不是真過不下去了，我也不會(huì)舍了老臉來求姑娘啊！”

    此言一出，人群中又窸窸窣窣地說了起來，無他，只因這婦人說的話，太容易叫人往別處想了。

    張娘子也混在里頭，手里捧著瓜子，一邊嗑，一邊搗了搗邊上的李娘子道：“瞧瞧，平日里擺著那副模樣，還以為是個(gè)多好的呢。如今親娘找上門來了，卻又不愿意認(rèn)，可不就是原形畢露了嗎，嘖！”

    真是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她們杏兒胡同怎么就住進(jìn)這么一個(gè)人。張娘子感慨不已，又覺得自個(gè)兒再不去江府，與她們一家劃清界限是再正確不過了。

    她可不做這等昧良心的人。整個(gè)杏兒胡同，只有她最清明，沒被這江姑娘糊弄住。

    李娘子皺了皺眉：“莫要混說，沒聽紀(jì)娘子說嗎，那江家姑娘父母皆已故去。”

    張娘子翻了個(gè)白眼：“她說什么你們就信什么？真是忒傻了。要我說，那些不過是她隨口一編，反正別人也不會(huì)去查證，自然要怎么可憐有怎么可憐。這些話，也就騙騙你們這些傻子了?！?/br>
    她說得挺嘚瑟，不過李娘子卻不由得面色凝重了，心里頭對那江姑娘也有了幾分懷疑。

    這婦人來得突然，莫不是真與江姑娘有什么干系吧？

    她們自以為說得小聲，然而別個(gè)也都不是聾子，再者又站得這么近，怎么可能聽不見。小鳶正是聽見了，心有疑慮，才不太敢下狠力氣。

    那婦人見狀，更添了底氣，勒得更緊了。阿黎嘶了一聲，腿都有些麻了。

    “你給我快點(diǎn)松手！”小鳶氣急了，忙上去拉。可她那力氣，哪里比得上江朱氏，平常農(nóng)活做多了，一把子力道。

    阿黎實(shí)在痛得不行，不由得怒了，且又不耐煩起來，狠心一掰。

    江朱氏被甩在地上后，看著自己的手，都有些傻眼了。就這么松手了？怎么可能？

    本還想再撲，誰想還沒沖上去，右肩處忽然一痛，整個(gè)人都沒力氣了。

    阿黎以為她被自己那皺起了眉，冷了冷聲兒再次問道：“你是哪個(gè)？”

    “姑娘，我是朱氏?。　?/br>
    阿黎心中忽得一沉，朱氏，怎么可能是朱氏，怎么可能？她五歲離家，雖后來心有怨懟，從不愿意想起家中的事，這么些年下來也都忘的差不多了?？墒强v使再不記得，她也還是有印象的，朱氏，不該是這樣。

    她從來都是唯唯諾諾，連大聲說話都不敢。那天她被賣了，也沒見她吱過一聲，似乎永遠(yuǎn)都這么懦弱，離不開丈夫，也離不開兒子。

    “你說你是江朱氏？”阿黎問道。

    那婦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也頗為奇怪，她都沒說自家夫家是誰，這位姑娘怎么一猜就中？

    莫不是那死丫頭已經(jīng)和這位姑娘說了，江朱氏猜來猜去，也想到這個(gè)可能了。

    她哪里會(huì)想到，這群看熱鬧的人，想法這么清奇，連帶著那位好看的姑娘腦子也有些不正常了。

    阿黎現(xiàn)在是挺不正常的，看著江朱氏的目光越發(fā)冷凝：“小鳶，將人請進(jìn)去?！?/br>
    恍惚過后，阿黎便清醒了。

    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有人借著江朱氏的名號(hào)來她這兒找事。如今在這外頭，她再怎么想問清楚也不好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開口提審，只得先將人請了進(jìn)去。若她不是江朱氏，不止是這婦人，連后頭的正主，她也要一并揪出來！

    江朱氏打了個(gè)冷顫，不過還是松開了阿黎，從地上站起來了，順帶將邊上的小女孩兒也拉了起來，見她不肯跟著走，忙罵了幾句，扯著她的胳膊往前帶。

    阿黎冷眼瞧著，并沒有制止。江朱氏，可沒有這么大的嗓門。

    “小丫頭不懂事，還望姑娘勿怪。姑娘您先請。”江朱氏忙對著阿黎道了聲歉。

    小鳶趕緊道：“快些進(jìn)去吧。”

    “哎。”江朱氏連連點(diǎn)頭，拉著小女孩兒跟在后來。

    還未進(jìn)門，忽然被一人攔在前頭。江朱氏正要發(fā)火兒，抬頭間便看到紅豆堵在門口，眼里冒著火。

    “你來這兒做什么？”紅豆忍了又忍，這才忍住也將人從門檻處趕走。

    “要你管，你個(gè)死丫頭！”江朱氏對著紅豆可沒有對著阿黎時(shí)的小心，立馬罵了回去：“你這喪良心的白眼狼，你這沒心肝的不孝女，怎得，自個(gè)兒不管老娘，還不興老娘自謀出路？”

    紅豆冷笑一聲，卻是半點(diǎn)不讓，有心將人堵死在門口：“你口中的出路，就是在別人大門口又是哭又是鬧？”

    “干你屁事！”

    阿黎在邊上看著，不僅問道：“紅豆，這是你母親？”

    “呵，我可沒這么狠心的老娘?！?/br>
    “呸！”江朱氏分毫不讓，“你以為我想認(rèn)你這么個(gè)女兒？”

    養(yǎng)了那么大，權(quán)當(dāng)是白養(yǎng)了。以前沒本事就算了，如今有本事了，還做了人家鋪?zhàn)永锏恼乒?，也不愿意幫襯幫襯家里，這般不孝，也不怕遭報(bào)應(yīng)。

    阿黎算是看明白了，只是……“你母親姓朱？”

    江朱氏趕緊回道：“是，是，我姓朱，夫家姓江，也算是京城人，這死丫頭原來也是姓江的，后來去了外頭，連自個(gè)兒的姓也丟了。”

    原來，是這么一個(gè)江朱氏。阿黎弄清楚后，頗有些哭笑不得。她還以為是有人從哪里知曉了她母親的姓名，故意過來挑事。

    她和紅豆認(rèn)識(shí)時(shí)，紅豆就是這個(gè)名兒，玲瓏也是這個(gè)名兒。三人都被家里拋棄，心有怨懟，從來都不愿意提起家里的事。所以，阿黎也不知道，原來紅豆也姓江，原來紅豆的母親也是江朱氏。

    這可真是孽緣了，阿黎扶額。

    紅豆也知道今兒的事是不能善了，可是叫她在江朱氏低頭，那也是不可能的。她轉(zhuǎn)了頭，對著旁邊看熱鬧的眾人道：“行了，沒什么好看的，都各回各家吧。”

    眾人道了沒趣，也不好再看了，三三兩兩地退開了。張娘子最是不忿：“還趕人，定是心虛了?！?/br>
    李娘子奇了：“你怎么總是將人往壞處想？那婦人的身份不是已經(jīng)弄清楚了么，不是江姑娘的母親，是那紅豆姑娘的母親，可別再胡說了?！彼财婀至耍墙媚?，也未曾得罪過她啊，怎么就見不得她好呢。

    “是你總將人往壞好想?！闭l知道這一回是不是那紅豆故意演得，為得，說不準(zhǔn)就是保全她家姑娘的名聲。

    張娘子哼了一聲，掉頭走了。

    紅豆冷著臉將人都趕走后，這才正眼看了江朱氏一眼。

    “在這兒杵著做什么，還不快進(jìn)來，不嫌丟人？”

    江朱氏冷哼了一聲。

    這廂幾個(gè)人冷著臉回去了，江朱氏拉著小女孩兒跟著一道兒。小女孩兒估摸著也是頭一次見到這么大的院子，一時(shí)都忘記哭了，睜大了眼睛，好奇地望著四周，眼中有了些許神采。

    江朱氏嫌她丟人，一巴掌糊在她腦門上：“仔細(xì)看路。”

    小女孩兒又呆呆地收回了目光。

    紅豆將這一幕收在眼底，心里有些苦澀，更多的，則是對江朱氏的埋怨。才進(jìn)了正堂，紅豆便先開了口：“說吧，今兒鬧這么一出，又是為了什么？”

    “你不幫襯，我也只能過來求姑娘救救命。”

    她知道，若是私底下說，定會(huì)被紅豆這丫頭給壞了好事。可鬧開了就不一樣了，礙著面子，那位江姑娘也會(huì)幫一幫的。

    想著，江朱氏將目光對上阿黎：“江姑娘，我鬧這么一出也實(shí)在是沒有辦法。家里窮，已經(jīng)揭不開鍋了，這喪良心的也不愿意接濟(jì)點(diǎn)兒。我這小女兒，是養(yǎng)不活了。與其賣給別人，還不如送給姑娘使喚使喚，求姑娘看在紅豆的面子上，收了我這小女兒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回了學(xué)校，晚上和同學(xué)嘮嗑，連感冒的頭疼病也好了。一聊就忘記了時(shí)間，所以更新的有點(diǎn)晚，不好意思啊o(n_n)o

    第106章

    堂上之人皆沒有做聲。

    這位突如其來的江朱氏，說實(shí)話阿黎并沒有什么好感。她自個(gè)兒就是被賣出去的, 得虧是運(yùn)氣好生得黑了些, 沒有往那樓子里賣，若是……阿黎簡直不敢想自己現(xiàn)在會(huì)是什么樣的。是否還活著, 都還是個(gè)未知。

    心里存著怨氣, 再看這些賣女兒的自然也沒有什么好臉色了。再則, 江朱氏今日鬧這么一出, 說是救人，還不如說是威脅。

    江朱氏見沒人理她, 越發(fā)得急了, 揪著小女兒的衣裳急忙對阿黎道：“姑娘您別看我這小女兒呆傻，干起活兒來也是一把子力氣，隨便怎么使喚都行。她與紅豆是親姐妹，紅豆對您衷心，她自然也是衷心的。您就發(fā)發(fā)慈悲，做點(diǎn)兒善事，哪怕是看在紅豆的面子上，收了我這小女兒吧?！?/br>
    紅豆嗤笑一聲：“我卻不知，我的面子幾時(shí)這般大了。”

    江朱氏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而后又在小女兒背上打了幾下：“你這丫頭，怎么一點(diǎn)兒都不機(jī)靈，快些去給姑娘請安啊?！?/br>
    小女孩兒只是包著兩包淚。初到陌生的地方, 哪怕身邊有母親陪著，可是心底里還是免不了惶恐不安。況且, 她雖不太明白事，也知道母親這是要將她送給別人了，以后，就不要她了。

    別人家再好，也遠(yuǎn)不如自己家。

    江朱氏半天沒瞧見自家小女兒有說話，又看上面的江姑娘沒有什么松口的跡象，心中焦急不已。

    這臭丫頭，怎么是這么個(gè)悶頭性子，一點(diǎn)兒也不像她！

    “姑娘，您瞧，要不我白送給您，不用給賣身銀子，您只賞她一口飯吃，平日里給個(gè)活給她做便行了。我們家里窮苦，還供著一位秀才公，若不是實(shí)在沒招兒，也不會(huì)將兒女送出去啊?！?/br>
    “那也簡單，”紅豆又插了一嘴，似乎不嘲諷兩句她心里就不舒坦，“讓你家那位秀才公不讀書不就應(yīng)了。讀了這么多年也沒讀出個(gè)門道來，是該棄了?！?/br>
    “你這個(gè)不孝女，怎么能這樣說你父親？但凡你有心，從手指縫里漏出一星半點(diǎn)，咱家也不會(huì)拮據(jù)到這個(gè)份兒上，我也不會(huì)在外頭求爺爺告奶奶的了。如今我只將你親meimei送過來，又不是送什么仇人，你怎么就這么見不得你meimei好，非得見著她餓死才甘心？”

    阿黎默了一會(huì)兒，目光從那母女當(dāng)中瞥過。

    窮苦自然是窮苦的，可沒沒到揭不開鍋的份兒上。兩人衣裳都打著一兩個(gè)補(bǔ)丁，可看著也整整齊齊的，面上也精神十足，不像是吃不著飯的。

    府里多一個(gè)人，也算不得什么，那小姑娘看著也像是懂事的。只是，這終究是紅豆的meimei，阿黎便轉(zhuǎn)過頭，問道：“紅豆，你說呢？”

    江朱氏立馬瞪上了紅豆，暗含威脅。

    紅豆笑了一聲，輕飄飄地說道：“要我說，那便趕出去吧，省得看著礙眼。”

    江朱氏立馬跳腳了：“你就這么怨我，怨我怨到見不得你meimei好？”

    紅豆咬牙道：“可別這么說。什么怨不怨的，你還不配。生而不養(yǎng)，不如鳥獸。我原是不欠你的，也不欠江家的，便是欠了，那幾兩賣身銀子也夠還清了。你家里到底是個(gè)什么情況，咱們心知肚明，何必在這兒裝模作樣得呢，平白惹人生厭?！?/br>
    原來為這幾兩銀子就把她賣了。如今不知道從哪里打聽來的消息，知道她有了銀子了，又巴巴地貼上來，真叫人惡心。從她被賣了那一刻開始，紅豆就沒想過再認(rèn)什么父母，說什么不得已，說什么生計(jì)艱難，真不得已就別抱著書做那些無用功了，真艱難為何從來都不舍得賣兒子？

    說到底，還不是虛偽么？

    江朱氏差點(diǎn)沒被她氣的吐血。這死丫頭，這么些年過去了，嘴上越發(fā)不饒人。真是什么話都敢說。

    “我今兒便把話撂在這兒了。我不走，你meimei也不走，除非你松了口讓你meimei留在這兒，否則，我寧愿在這兒坐到死！”

    “你！”紅豆怒目而斥。

    小鳶亦深深地皺了皺眉。不管是在王府里，還是在這杏兒胡同里，這樣潑辣且不講理的人，還真是從未見過。這江朱氏，還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鐵了心賴上她們姑娘了。

    今兒若是由著她鬧，不消片刻，她們姑娘的名聲也就壞了。怪不得這樣有恃無恐。

    江朱氏見她們不再說話，以為她們被自己說怕了，高高挺起了脊背。

    阿黎冷眼看到現(xiàn)在，見她仍沒有半天悔過之心，終是淡淡地朝著外頭道：“來人。”

    紅豆與小鳶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