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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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白其中奧妙的阿恬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緊張的趙括,后者發(fā)覺后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每、每個人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嘛,白師妹。” “我懂,我懂,”宋之程扭過頭來,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我小時候看那些話本的時候,上面的仙人也說自己修的是無情道,可無情明明是一種狀態(tài),它怎么能是條道呢?” 趙括把頭埋的更低了。 這時候李恪已經(jīng)念完了那一長串名單,對于自己造成的群體毀滅性傷害非常滿意,“很好,看樣子你們都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我甚感欣慰啊,趙括!你來說說錯在哪里了?” 再一次被點名的趙括簡直要哭了,他深切懷疑是不是自家?guī)煾干伦约喊烟幜P過得太舒坦就跟李恪說了什么。 “因為……”他哭喪著臉說道,“無情道是法修的說法?!?/br> “對,也不對,”李恪搖了搖頭,“世人以訛傳訛的無情道,其實脫胎于太玄門的太上忘情,它并不是一個道理,也并不是一種修煉方法,而是他們終生追求的理想狀態(tài)?!?/br>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這并不是指沒有感情的無情道,而是指的有情卻不為情牽,不為情困,瀟灑而超脫的境界?!?/br> “歷數(shù)太玄門傳人,最后達到‘太上忘情’之境的不過五指之數(shù),你們這群劍修還想去東施效顰,簡直就是腦子進水!” 被怒斥為“腦子進水”的弟子們都快把頭埋進膝蓋了。 “大道三千,通天之路也有千萬變化,然而大丈夫在世,有所為而有所不為,如果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就自行下島去吧!” 李恪這句話說的極重,除開喜歡八卦這一點,這名病怏怏的長老在大部分時間里都是一個好脾氣的長輩,而這一次,顯然是動了火氣。 他這通火有些莫名其妙,偏偏在場的弟子無人不滿,反而個個一副無地自容的羞愧模樣,看的阿恬和宋之程滿頭霧水。 “因為從上古時期延續(xù)至今的劍法之爭,”趙括捂著臉小聲說道,“無情道是法修那邊故意篡改后扔出來的誘餌,為的就是迷惑修為低的劍修弟子,壞人根基。這件事把我們和太玄門都卷進去了,一石二鳥,挑撥離間,這么損的主意,我賭一根黃瓜,是方仙道干的?!?/br> 宣揚無欲無求、強大無匹的無情道是這些年異軍突起的黑馬,確實在年輕修士之間頗受追捧,畢竟這些人修為尚淺,心智不堅,閱歷又淺,正是下手坑人的最佳時機。 劍修不能修習法修的法訣,法修不能修習劍修的劍意,而這一旦混淆,初期尚不覺得,中后卻會發(fā)現(xiàn)道路越來越窄,直至完全堵死,前路盡毀,這對修士而言,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絕望未來。 這也是千萬年來劍修與法修涇渭分明的根本原因,哪怕北海劍宗和太玄門交好,兩家也完全沒有互相串門的意圖。 “無情道”這件事做的精明又愚蠢,太玄門不會拿自家鎮(zhèn)宗之法和萬年清譽來開玩笑,那么知道太玄門心法,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刪改的,也只有與太玄門出自同源的方仙道了。 方仙道。 阿恬并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她想起了趙括送自己前往升仙鎮(zhèn)時曾被天星門的人追擊,而天星門背后正是方仙道。 “為什么?”她迷惑不解的問道。 “因為道統(tǒng)之爭,不死不休?!?/br> 阿恬愣住了,回答她的,不是趙括。 第十七章 “從上古時期至今,劍修和法修之間的爭斗就沒有休止過,畢竟能夠合道的位置就那么幾個,誰先占誰就能超脫,但其實能夠走到那一步的人屈指可數(shù),大部分人連天劫都過不去,斗來斗去也沒什么意思。” 阿恬聞聲回過頭,最先看到的一雙搭在桌子上的靴子,而順著這雙靴子往上看去,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在她身后的師兄換成了一個留著齊耳短發(fā)的女人,她懶散的靠在座位上,而座位的原主人則站在一旁點頭哈腰,狗腿的無法直視。 “當然,這并不是說斗爭就能休止,”發(fā)現(xiàn)了阿恬的目光,女人咧嘴一笑,左臉頰上的疤痕隨著她的動作彎曲,最上面只差一點就能碰觸到眼睛,“人爭一口氣,樹爭一張皮,握手言和多掉份啊,就算你不去惹別人,別人也會來惹你,就是這么討人厭?!?/br> 她聳了聳肩,“道統(tǒng)之爭本就你死我活,技不如人,死了也活該,歸根究底,這并非什么個人恩怨,只不過是雙方不能碰觸的底線罷了?!?/br> “洛師姐,”李恪出聲打斷了女子,有些無奈的皺起眉頭,“這是我的課……” “別這么說嘛,李師弟,”女子搭在桌子上的雙腳晃了晃,“入門的時候就挨個提醒過,如果觸犯門規(guī)就會有執(zhí)法長老來教他們做人,我這不是正在教嘛?!?/br> 阿恬聽明白了,眼前這個臉上有傷疤的短發(fā)女人就是素楹說過的洛荔長老,也就是她未來的教習師傅。 就在李恪撇了撇嘴的時候,洛荔一下子從座椅上跳了起來,動作快到一直盯著她看的白恬也嚇了一跳。 “喂,臭小子們,”洛荔在身旁弟子欲哭無淚的表情中一腳踩上了桌面惡狠狠的說道,“這么低級的當都能上,都給我回去好好反?。 ?/br>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在趕人了,見李恪沒有出聲阻止,飽受驚嚇的眾弟子也隱約明白今天的課就到這里了,于是紛紛收拾東西離開學(xué)堂。 阿恬跟在趙括身邊,身后是正在手忙腳亂穿鞋的宋之程,路過洛荔身邊時她才發(fā)現(xiàn)前者的腰部左右各系有一把細刃長劍,只不過在她坐著的時候就隱沒在了寬大的袍服下。 “白恬師侄?!?/br> 略顯沙啞的女聲打斷了阿恬的觀察,她一抬頭就對上了洛荔似笑非笑的眼睛。她生的很高,阿恬在女子里就算得上高挑,卻還是生生比她矮了半個頭。 阿恬覺得,如果世上真有女人能讓人從心底贊一句“英姿颯爽”,那就是洛荔這樣的。 “你做出了一個明智的決定,”女長老低聲說道,“養(yǎng)劍藏鋒會憋瘋你的?!?/br> “明日一早,去演武場找我?!?/br> 抱著萬劫的手在瞬間收緊,阿恬點了點頭,跟著人流走出了屋子。 說來也怪,守在學(xué)堂門口的石雕椒圖十分怕生,在看到人影的那一刻就滾到一旁瑟瑟發(fā)抖,弟子們也見怪不怪的從它身邊繞行,偶爾有壞心眼的還會從它頭頂跳過去。 “啊,看到洛荔師伯的時候我差點呼吸都停了?!壁w括夸張的拍著胸口,連他背在身后的斷岳也扭了扭,似乎也在舒口氣。 “為什么?。俊彼沃淘谝路厦嗣竿昴_的手,“我一看洛長老就知道她是個爽快人!” “是啊,她動手揍你的時候也很爽快,真的是說揍就揍,沒有前奏?!边^來人趙括虛著眼附和道。 阿恬倒是對洛荔長老的行事作風沒那么好奇,畢竟她明日就能親身體驗一回了,相比之下,李恪突然發(fā)難的事更能引起她的注意,“趙師兄,今日李恪師叔他……” “噓!”趙括眼疾手快的捂住了白恬的嘴,作賊心虛的左右張望一下,發(fā)現(xiàn)沒人注意才松了一口氣,“我的小姑奶奶呀,這事太羞恥了,咱們能回屋說嗎?” 年少時期的黑歷史被翻出來已經(jīng)夠糟糕的了,唯一的安慰是一起犯傻的同道中人坐滿了房間,大家誰也別嫌棄誰,現(xiàn)在離開了學(xué)堂,他絕對不想再讓別人知道這件事了! 作為一名堪稱表率的大家閨秀,阿恬自認非常通情達理,以前縣太爺家的千金和秀才家的女兒吵架時她就經(jīng)?!耙岳矸恕?,照顧一下趙括師兄脆弱的自尊心也不是大事,起碼她還沒看到北海劍宗還有哪位是家政專精還愿意無償幫她烘干衣服。 所以說,壟斷真是要不得。 “無情道這惡心事,八成就是方仙道干的?!?/br> 一回到自家院舍,趙括就忙去忙后的準備茶水和點心,賢惠的不得了,他的房間也是一塵不染,足以讓已經(jīng)把屋子糟蹋成狗窩的宋之程羞紅了臉。 然而,羞紅了臉這么高級的詞匯在山賊的字典里是不存在的,他只會大模大樣的脫了鞋,盤腿坐在藤椅上甩腳丫子。 “我以前還在當山大王的時候,也聽說過方仙道,”他摸了摸下巴,“據(jù)說整個南面都是他們的人,前呼后擁,很是氣派?!?/br> “那都是分支,方仙道的本宗還是很低調(diào)的,”就算差點被坑,趙括還是說了句公道話,“方仙道的情況很復(fù)雜,別看他們現(xiàn)在還是四大仙門之首,其實內(nèi)部早就亂套了?!?/br> 阿恬一邊目露凝重,一邊掃蕩著桌上的吃食。 從師弟師妹好奇的眼神中汲取了存在感的趙括頓時忘卻了自己之前的糗事 ,“我小時候跟著師父去過方仙道,他們是法修里的丹鼎派,嫡支的修士常年不出門,就在洞府里煉丹,久而久之,憑借著丹藥的誘惑,他們身邊就匯聚了許多跑腿的人,方仙道也因此得以壯大?!?/br> “現(xiàn)在方仙道里的分支,比如器修、靈修之流,都是當年依附宗門的外人繁衍壯大后形成的,只不過日子久了,他們就不再像自己的先輩那樣敬重方仙道的嫡系,各自有了小算盤?!?/br> “我懂,我懂,”宋之程摳了摳腳,“就是奴大欺主嘛。” 阿恬不得不承認,宋之程還是很能把話說到點子上的。 趙括用手心摩擦著茶杯,想到了自家宗門雖然為了刷票出盡奇招,可同門之間到底相處融洽,哪像方仙道這樣派系林立,不由感嘆道,“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啊。” 北海劍宗的尷尬在于,就算想搞個內(nèi)斗調(diào)劑生活,都不一定能湊齊人。 那廂弟子們圍繞著“方仙道”嘰嘰喳喳,這廂長老們也沒有脫俗到哪里去。 在趕走了一屋子弟子后,洛荔隨意拖了個蒲團坐在李恪身邊,嘴里哼著小曲兒,用手在腿上打著拍子。她唱的很糟糕,不僅跑掉還五音不全,可自己絲毫不覺,還恬不知恥的湊到李恪鼻子底下招人煩。 “洛師姐,你去羅浮山了?”李恪在洛荔湊近他的時候鼻子動了動,像是聞到了討厭的味道,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不然呢?”洛荔曲也不哼了,挑高了眉毛,“作妖作到我北海劍宗的頭上,沒直接砸了他們那扇破門,都是我給魏舍人面子?!?/br> 魏舍人,方仙道的宗主,元光大陸第一丹修,也是修真界出了名的老好人。 “這件事不會是魏舍人做的。”李恪的語氣十分篤定,修真界講究性命雙修,性情達標了,修為才能扶搖直上。 “反正肯定是他們那些分支干的,”洛荔嗤笑一聲,“方仙道這些年被那些家伙搞得烏煙瘴氣,魏舍人也是倒霉,明明是一宗之主,聽說他的話連主峰都出不去?!?/br> “方仙道這些年走了太多捷徑,會被反噬也是意料之中,”李恪用手帕捂著嘴咳嗽了幾聲,“若是魏舍人能壯士斷腕,方仙道還有幾分起死回生的可能?!?/br> 洛荔聞言笑了,臉上的疤痕透出了幾分凌厲,她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美人,但也有著自己的風采,只見她從懷里掏出了一封信箋遞到了李恪的面前,“魏舍人不愿意壯士斷腕的話,師弟你不妨幫他一把?!?/br> 李恪聽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頓時微微睜大了眼睛,他接過信箋展開,只見上面有一個龍飛鳳舞的“談”字。 “掌門師兄的意思是,今年的清談會,由你跟他去。” “清談、清談……”李恪蒼白的臉上泛起了幾分紅暈,“掌門師兄,這是不想用嘴談了啊,只是我已不出山門許久,不知這世間還有多少人記得我李恪?!?/br> “那又如何?”洛荔不以為然的笑了,“壞人根基、污人道統(tǒng),這都要騎到我們頭上來了,就別怪別人開染房了。人人都說我北海劍宗盛產(chǎn)瘋子,只怕是他們都沒有見識過我們真瘋起來是什么樣子?!?/br> “在我把小瘋子養(yǎng)起來之前,你這個老瘋子就先辛苦辛苦吧?!?/br> 第十八章 阿恬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能夢見故事的下半段。 男人的手掐在女童細嫩的脖頸上,冰涼的液體滴落在她的臉頰,猛然竄高的火舌噼啪炸響,窒息感與疼痛越來越強。 就在她雙眼發(fā)黑的時候,鐵鉗一樣扼住脖子的手突然松開,脫離了桎梏的女童在滾滾濃煙里發(fā)出了虛弱的咳嗽聲。 男人無力的跪在火海里,紫色的衣袍逐漸焦黑卷曲,他雙手捂住臉,哽咽的聲音從指縫里流出:“為什么啊!為什么?。≈勺雍喂及?!” 他猛地抬頭,一拳錘在地上,將還沒緩裹緊的女童一把扯進懷里,跪著爬了幾步,對著站在火圈外的一到身影聲嘶力竭的吶喊:“師父!師父!稚子何辜啊師父!” 白恬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夢到這個場景了,大概是因為昨天聽到了太多方仙道的消息才勾起了早遠的記憶。 用衣袖抹了抹額頭的虛汗,她也不打算睡下去了。跳下床拿起衣架上的羅裙換上,再用發(fā)帶將長發(fā)束起,阿恬帶上放在床頭的萬劫,推開門走出了房間。 此刻第一道朝霞還沒有穿透云層,四周被將亮未亮的朦朧感所包圍,她獨自站在二十層的高臺上,注視著被薄薄一層云霧遮蓋的浮空島,微腥的海風吹動鬢角的散發(fā),阿恬提起手中的劍,對著地面投擲了過去,同時腳尖輕點,隨著劍的蹤影直掠而下。 其他弟子在一間間院舍中跳躍的畫面在腦海中播放,每一個落腳點都與記憶中的重合,阿恬如在飛舞般起起落落,最后用力一蹬,整個人高高躍起,寬大的裙擺化為了在半空中盛放的牡丹。 “誰啊,這么早……” 聽到了聲響的宋之程睡眼惺忪的推開門,就看到白恬翩然飄下的身影正好落在了扎入土中的萬劫上,他正欲開口招呼,只見少女輕盈的跳下劍柄,將黑色長劍提起,金色的晨光打在她的側(cè)臉上,為她鍍上了一層溫柔的薄妝。 宋之程愣住了,下意識的張了張口,可直到前者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一句“白師妹”還是卡在喉嚨里怎么也吐不出來。 阿恬在離開院舍后徑直去了食堂,北海劍宗的掌勺人是個打扮的珠光寶氣的大媽,手指上的戒指多的數(shù)不過來,她對于早起的弟子早已見怪不怪,看到阿恬就給了她一大碗粥和幾個包子,后者拿到以后也沒抱怨,找了個地方坐下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今天會是格外艱難的一天,她必須在短時間內(nèi)攝取到足夠的能量。 阿恬在北海劍宗學(xué)會的第一道術(shù)法便是御劍訣。說學(xué)會其實并不準確,它就和劍招一樣,蘊含在她的骨子里,只需要激發(fā)一下,就能浮現(xiàn)在腦海。 與成天鬧脾氣、給趙括使絆子的斷岳劍不同,萬劫驅(qū)使起來可以用“得心應(yīng)手”來形容,就像阿恬本人,用溫順的表象包裹著致命的內(nèi)在,可饒是這樣,在攀爬懸空演武場時也差點撞上地面,讓看到的人都不由得為她捏了一把汗。 這個看到的人自然指的就是早早就來演武場上凹造型的洛荔了,只見她穿了一身男裝,披著月白色的外袍,加上高挑的身材和齊耳的短發(fā),忽視她臉上刀疤的話,乍一看上去還真像個玉樹臨風的年輕公子。 其實洛荔如此打扮也是有緣由的,北海劍宗的長老數(shù)量少的可憐,因此每一個都不能浪費,每一個都要用在刀刃上,比如作為門面的宗主段煊,比如負責外務(wù)的譚天命,比如管理內(nèi)務(wù)的郭槐,更比如有威懾意義的李恪,還有負責充當打手的洛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