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閃開?。?！”

    白心離橫過劍柄，直接將無我的劍刃向著顓頊的左心口拉去！

    而爆裂的光芒，最后還是遮擋住了他所有的視野。

    第142章

    道種融合時發(fā)出的光芒席卷了整個仙界, 也讓幾乎已經(jīng)殺紅眼的異獸和仙靈兩方停了下來，可惜這時雙方活下來的已經(jīng)寥寥無幾。

    “你感覺到了嗎？”

    辟胥一只手抓著斗笠的帽檐，抬起頭望著天空, 那里湛藍(lán)無比, 根本看不出晴空下曾發(fā)生過怎樣的混戰(zhàn)。

    跟在劍修旁邊的道人聞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仙界濃郁的靈氣中摻雜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不用看都知道遠(yuǎn)處曾爆發(fā)過可能不止一場血戰(zhàn)。

    “這是……”過于充沛的仙氣差點把毫無準(zhǔn)備的道人給嗆到，他立即拿出了手持八卦盤, 就看到這個在天道崩解后就趨于廢鐵的玩意兒竟然奇跡般的有了恢復(fù)運(yùn)轉(zhuǎn)的跡象。

    “這、這……！”他顧不得簑衣扎手, 激動的一把抓住了辟胥的胳膊, “天道！天道他……！”

    “噓……”辟胥將右手食指抵在了唇間，“我感覺到了……他逐漸回來了，小點聲, 你最好可別引起他老人家的注意。”

    道人聞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收起了八卦盤，雙手抄袖斜了老神在在的辟胥一眼，“怎么著？老道一沒作jian, 二沒犯科，老天爺還能降下一道雷劈死我不成？”

    “瞧你這話說的，”辟胥笑了, “你覺得是異獸作jian了還是仙靈犯科了？”

    “……我覺得他們都干了?！钡廊诵÷曕洁?。

    “哈哈！這倒也是！”辟胥將手里的魚竿搭在肩上，“別小看老天爺，他雖然沒有‘自我’，可還是精的很兒吶?！?/br>
    他抬手指了指天空。

    “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盡收眼底, 也就只有那群沒腦子的異獸傻乎乎的覺得能夠反將大老爺一軍，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在他們主宰天地的年代，天道才剛剛有了雛形，自然不能與現(xiàn)在同日而語?！?/br>
    道人贊同的點了點頭，“天道完善后用聽話的仙靈取代了我行我素的異獸，三百年前正是他再度完善的契機(jī)，恐怕他這次歸來以后就再也不需要借助仙靈之手去管理天地，不然也不會借崩解重塑的機(jī)會讓仙靈和異獸相互消耗了?！?/br>
    說著說著，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拂塵，“我倒是很佩服接到天命的仙靈，若是放到我身上，就算老道我一心合道，也未必有這樣的膽氣?！?/br>
    “西王母和東王公乃天地陰陽二氣所化，四御更不必說，幾乎可以視為是天道的延伸，他們當(dāng)然不會自己跟自己唱反調(diào)，而余下的仙靈不明所以，自然也不會去抵抗，倒是我那師父猜出了真相，可惜她已經(jīng)沒有了反抗命運(yùn)的力氣?！?/br>
    辟胥倒是對道人的感嘆不以為然。

    “說到這里，既然天道已經(jīng)順利回歸，大老爺他也不會允許再有天庭出現(xiàn)，咱們這群閑人到時候也要打回原形，不如各回各家，憑本事修煉去吧！”

    “都走到這里了，你還要去哪？”

    道人低頭看了看腳下的血泊，一臉嫌棄的對辟胥做了個鬼臉。

    “你還真的一點都不擔(dān)心你那兩個不知道多少輩的徒孫的安危啊?！?/br>
    “擔(dān)心？擔(dān)心他倆干嘛？”辟胥理直氣壯的反問，“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自此萬事萬物皆有一線生機(jī)，這是鐵律。那個小丫頭跟這一線生機(jī)融為一體了那么久，要是她都抓不住，那咱們都別合道了，趁早洗洗睡吧！”

    說完，他也不顧近在眼前的紫微宮廢墟，干脆利落的轉(zhuǎn)身離去。

    “你要去哪兒？”道人扯著嗓子喊他。

    “去釣魚！”辟胥敷衍的揮了揮手，肩膀上的魚竿也隨之搖晃。

    道人目送他搖搖晃晃的離開，無奈的搖了搖頭，正準(zhǔn)備抬步離去，腳腕突然一痛，他連忙低頭，就看到一只手從泥土里伸出，死死得抓住了他的腳腕。

    不光如此，另一只手臂很快也從土里伸了出來，而地面也迅速鼓起了一個大土包，并且有著越來越大的趨勢。道士一看不好就想收腿，結(jié)果動作做到一半就被炸開的土包噴了一頭一臉的沙土。

    “無量天尊啊。”

    道人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他抬手抹掉眼睛上遮擋的沙土，剛放下手就看到了剛從土包里鉆出的手臂主人，那是一名身穿月白色衣衫的青年，就算臉上沾著泥土，看上去也惹眼得要命。

    道人不認(rèn)得青年，但他認(rèn)得這張臉，于是他說：“我的個乖乖?！?/br>
    辟胥說要去釣魚，他還真的去釣魚了，地點就在他和阿恬初次見面的水塘邊，依然是簑衣、魚簍和舊草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早先的水塘在白恬和梼杌的戰(zhàn)斗中被毀掉了大半，害的他折騰了半天才找到一個適合落腳的地方。

    一屁股坐到了巨石上，辟胥熟練的拿出了珍藏的直鉤，魚竿一甩就拋進(jìn)了水里，然后他一只手抓著魚竿，另一只手拍著大腿，嘴里哼起了小曲兒。

    阿恬做了個夢。

    在夢里，她又回到了那片亙古不變的星空下，不同的是，圍繞在她周身的光球這一次全部被點亮，它們連成了一道光圈，圍著她不停的轉(zhuǎn)動，只是這一次再沒有模糊不清的人影擋在面前，她得以將遼闊無際的星空盡收眼底。

    阿恬在原地盤腿坐下，右手托著腮，靜謐的夜空中群星閃耀，一股令人懷念的安心感包圍了她，仿佛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這是錯覺。

    她的親生母親并沒有抱過她幾次，而白夫人是克己守禮的端莊婦人，自然也不會過多的去擁抱孩子，要說“白恬”這具身體對此仍有留戀和回憶，那也未免太過自欺欺人。

    然而，她并非對安心感的來歷一無所知。

    對于碧霞元君而言，天道就是她的母親，毫無疑問，她正在成為天道的一部分。

    換言之，“白恬”即將死去。

    阿恬靜靜的注視著星空，很奇怪的，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甚至有心思去想一些亂七八糟的內(nèi)容。

    在羅浮山的時候，歇斯底里的綠衣仙靈曾經(jīng)這么對她說過：

    “天道之奧妙，終其一生也無法參透，你若是曾經(jīng)進(jìn)入過那玄之又玄的領(lǐng)域，就再也忘不掉他?！?/br>
    那時候的她對這句話一知半解，而現(xiàn)在的她卻不得不承認(rèn)那個毀容的丑八怪確實說的有些道理。

    明明注視的是平淡無奇的星空，她卻感覺自己連通著過去與未來，舒服和安心始終縈繞在心頭，舒坦的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

    在這樣下去她會消失的。

    心頭清明到了殘酷的地步，可身體依然留戀與天道融合帶來的美妙。

    但是，這并不是修士窮盡一生去追求的合道境界，只不過是她單方面被大道所吞噬而已。

    “如果我真的融進(jìn)了天道，那我就把大師兄找的道侶都劈死。”

    她兩頰鼓起，而五十顆道種中的其中一顆也跳了跳，像是在贊同她危險的發(fā)言，然后這一顆道種就脫離了幽藍(lán)的光帶，蹦蹦跳跳的跑到了少女面前，在一股暖意涌上心頭的同時，眼前的星空突然裂了一道小縫，而從漆黑無比的縫隙中緩緩垂下了……一個魚鉤。

    不，與其說是魚鉤不如說是筆直的銀針，渾身上下都充斥著“我只是隨便釣釣看”的隨意，魚鉤在慢慢垂下，無聲無息的降到了少女的頭頂。

    阿恬盯著眼前活潑的道種，心中有個聲音在大聲叫嚷著“抓住它！”，然后她的右手就陡然充滿了力氣，不受控制的向著幽藍(lán)小球抓了過去！

    誰知，原本呆在原地的小球在少女的手指即將碰觸它時一下子就躥了出去，飛快的消失在星空之中，只留下了一道銀色的小尾巴。

    撲了個空的阿恬想要收回手，卻發(fā)現(xiàn)手心有著一樣冰冷的物體，她定睛看去，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根非常眼熟的銀針，緊接著，一股巨大的拉力就從銀針上傳了過來。

    也不知道曲子哼到了第幾遍，哼到了辟胥整個人都昏昏欲睡，手中的魚竿才突然動了一下，一股沉重的拉力傳了過來，一看就知道有“大魚”上鉤了。

    “不是吧，又要來一次？”

    辟胥的瞌睡蟲立馬就跑光了了，他立即站起身來，單手將魚竿往上拉，就在快要將獵物拖出水面的時候，對方的拉力陡然消失，害得他腳下一個沒站穩(wěn)，差點就摔了個四仰八叉。

    就在這時，一只手把將將站定的祖師爺老人家推到了一旁，手的主人撲到了水池邊，將手臂伸進(jìn)池水，像是在撈什么東西。

    阿恬從來沒有想過，漆黑裂縫的盡頭竟然是一方水池，她毫無防備的被拉進(jìn)了水里，直鉤帶來的吸力頓時消失，她松開魚鉤向上游，在接近水面的時候看到了身下來的手，于是她拉住了那只手，被帶出了冰冷的湖，而當(dāng)水幕完全消失，她看見了趴在岸邊的白心離。

    第143章

    仙界最終還是變了天。

    人仙們在鎮(zhèn)壓了最初的混亂之后就又回到了各自的洞府, 完全沒有趁機(jī)占地為王的意思，對此，作為代表的辟胥是這么解釋的：

    “那些亭臺樓閣都給打爛了, 搬家還要先推倒重來也太麻煩了吧？”他提溜著魚簍對換了一身干凈衣裳的阿恬訴苦, “況且有個地方住就行了，要那么奢靡干嘛？等以后有了新人飛升, 就讓他們隨便挑塊地方建道場，誰住誰出力, 多好啊?！?/br>
    作為飛升不久還沒住所的新人, 阿恬很想打死這個老不要臉的。

    對此, 辟胥還是想為自己爭辯幾句的。

    “你住碧霞元君的洞府不就好啦？反正都是自己的地盤啦，把燭龍的東西扔一扔湊合湊合吧，反正等你履行了婚約, 就可以跟著你師兄去蹭勾陳大帝的宮殿啦！”

    阿恬決定先“呵”為敬。

    其實人仙對“搬家”這件事格外消極也并全是因為覺得麻煩，最主要的還是——異獸和仙靈還是有那么幾個活蹦亂跳的。

    天道從來不搞滅絕那一套，做什么都要按照“做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的準(zhǔn)則, 只是這位大老爺實在“鐵面無私”，就算你僥幸從他老人家手里奪回一條小命，不少人也要日夜憂心忡忡, 生怕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犯了禁忌被當(dāng)場劈死。

    畢竟，人家可沒有忘事這一說。

    于是幸存的異獸老老實實的破開了偽裝，被人仙們提溜著扔到深山老林，若是運(yùn)氣好, 說不定還能混個山大王當(dāng)當(dāng)，而仙靈方的大佬都死的干干凈凈，剩下些小仙小神也撐不起天庭這個巨大的架子，最終也只能卸下神職，安分守己的當(dāng)起了散仙。

    至此，天庭舊貌，已不復(fù)得見。

    就像是曾經(jīng)有人感嘆的那樣，一個沒有天庭也沒有仙靈的新時代正在拉開帷幕。

    “這其實是正道?！?/br>
    白心離是這么對阿恬說的，彼時他正在幫后者收拾被燭龍造成豬窩的道場，好好的宅邸被那位酷愛在泥水里打滾的上古神獸差點搞成了泥潭，饒是他也在清空了屋內(nèi)的爛泥后擦了擦鼻尖沁出的汗珠。

    “隨著時間的推移，仙靈得到的人性越多，留存的私心就越重，到最后難免會積重難返，失去了本來的初心?！?/br>
    這其實是很簡單的道理。

    經(jīng)過考驗的總比沒經(jīng)過的好，比起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變質(zhì)的仙靈，天道當(dāng)然會選擇更有保障的修士，況且后者也并沒有機(jī)會像前者那樣接管天地。

    阿恬對白心離說的內(nèi)容沒什么異議，她更在意的反而是白心離過于冷靜的態(tài)度。

    這些話由旁人來說不過是不痛不癢的感嘆，可放到白心離這里，就是實打?qū)嵉母惺?，正確來說，是勾陳大帝當(dāng)初的想法。

    師兄的劍名為“無我”，她也曾聽很多人再三強(qiáng)調(diào)過他的情況特殊，可只有親身體會，才能知道這到底有多特殊。

    特殊到了，他對自己的死亡也能無動于衷。

    因為勾陳也好，白心離也罷，他們的立場從來不是自己，而是萬物。

    其余的仙靈，西王母、東王公、紫薇大帝，甚至于九天玄女，他們都將天命當(dāng)做了使命，或許并非心甘情愿，只是無法違抗。

    唯有勾陳，他是覺得“就應(yīng)該這樣做”。

    從行動上來看，二者并無差別，可溯本回源，二者卻天差地別。

    萬物無我，殘酷就殘酷在“無我”二字上。

    如果說常人的情感有如深潭，那么白心離就只有淺淺的一茶碗，修為越高，茶碗里的水越少，已至到最后，可能就只剩下薄薄的一層，不去仔細(xì)觀察就會被徹底忽略。

    激烈的愛與恨于他都可望不可即，理智上能夠理解，實際上無法擁有，因為當(dāng)連維持自我都要如履薄冰的時候，誰都無法再有余力去玩什么轟轟烈烈、至死不渝了。

    阿恬覺得，大師兄一定能合道，因為全天下真的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與天道如此貼近了。

    真是令人嘆為觀止的天賦，也是令人望而卻步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