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你了?！鼻貖\繩與她并肩御馬緩緩走著。

    曹星河拿著馬鞭指向沈浩初，問她：“這是你男人？”

    直爽的問題讓秦婠臉一紅，沈浩初卻已朝曹星河拱手：“鎮(zhèn)遠(yuǎn)侯，沈浩初?！?/br>
    “原來是侯爺，失敬。”曹星河也向他拱手以回，又沖秦婠眨巴眼睛，“你男人長得不錯(cuò)，看起來……”她目光從沈浩初緊緊纏在秦婠腰上的手臂掠過，聲音異常曖昧，“很緊張你?！?/br>
    秦婠被她說得臉紅透，忽又想起剛才窘迫的情況，忍不住又是一肘子，這次沈浩初沒讓她得逞，一掌鉗住她的手臂往前一環(huán)，又朝曹星河微笑：“多謝曹姑娘夸獎(jiǎng)?！?/br>
    兩人這番你來我往落在曹星河眼中那就是打情罵俏，她長笑幾聲，帶著意味不明的韻調(diào)，縱馬而出，秦婠一夾馬肚，也追了上去。

    ————

    策馬奔回獵場的馬廄前，曹星河立刻就被人如群星拱月般被圍在中間，霍寧拾回長／槍走到她馬前，將槍尖上勾的長紗巾往她面前送去。

    “曹姑娘?！彼_口，聲音里透著久經(jīng)沙場的鐵骨錚錚，沒有半點(diǎn)圓融。

    曹星河居高臨下，從槍尖上取回紅紗，道：“剛才是你擲的槍？”

    “正是本王?！被魧幉辉谝馑臒o禮與驕傲，略微頜首，朝她抬手。

    曹星河看著橫于眼前厚實(shí)的手掌，勾起一邊唇角，伸手按在他掌心，利落地翻下了馬。

    “原來是赫赫有名的燕王殿下，有機(jī)會咱們再比過一場？”在地上站穩(wěn)后，她才看著他手中長／槍笑道。

    “會有機(jī)會的?！被魧庉p輕攥起拳，感受著掌中一觸而過的溫柔。

    曹星河只是笑了笑，將紗巾隨意披到腦后，被風(fēng)揚(yáng)起的長長的紅紗，像從西域吹到京城的大漠金沙。

    出人意料的初逢，化作日后魂?duì)繅艨M的思念，最終都托付這千里江山，萬里河川。

    兒女情長，長不過家國千秋。

    ————

    渾然不知自己已和曹星河一樣成為全場焦點(diǎn)的秦婠正將注意力放在腰間的手上。

    “你抱夠沒有？”秦婠回頭怒視沈浩初。

    沈浩初展開雙臂，聳聳肩，道：“我救了你，怎不謝我？”

    “謝謝?？梢韵埋R了嗎？”秦婠敷衍地說著，一邊把手中馬韁交給過來牽馬的馬夫。

    沈浩初失笑，從馬背上翻身下來，秦婠只覺后背灼人氣息消失，她松口氣，扶著馬鞍跟著翻下，只是才翻到一半，腰就被一雙大掌扣住。沈浩初輕而易舉地將小小的她掐腰抱到地上。

    “你……”秦婠才要發(fā)作，身邊已經(jīng)涌來好些人，生生讓她按下了憤怒。

    “嫂嫂，你沒事吧？”沈芳華急得滿頭大汗，也顧不上狩獵場里一眾男兒，從山階飛奔而下，沖到她身邊。

    “我沒事，你莫擔(dān)心。”秦婠瞧見沈芳華憂急的模樣，不覺心頭一暖。

    她就是這樣的人，別人待她三分好，她便想著要還人十分，即使被秦舒利用，這與生俱來的脾性，怕也改不掉了。

    “你三jiejie呢？”拉起沈芳華的手，秦婠又問道。

    沈芳華神色微微一滯，也不說話，只抬手指向某處。秦婠順著望去，只見不遠(yuǎn)處的石臺上坐著秦舒秦雅兩人，被一大批宮人圍著，正委屈可憐地啜泣，沈芳齡在秦舒旁邊噓寒問暖地關(guān)懷著。再遠(yuǎn)些就是拉著馬的何寄，原正看著秦舒，約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將頭轉(zhuǎn)來，眼現(xiàn)幾分關(guān)切之意，秦婠毫不客氣地朝他翻了個(gè)大白眼，轉(zhuǎn)回了頭。

    “你們沒事就好?！睂τ谏蚍箭g的舉動(dòng)，秦婠不以為意，反正只要這兩位姑娘能好好地回去，她今天的差使就算了了。

    沈芳華乖巧地點(diǎn)點(diǎn)頭，秦婠又問起剛才曹星河與霍談拼斗之事，沈芳華便一問三不知了。

    還是沈浩初開了口替秦婠解了惑。原來早在曹星河進(jìn)京那日就曾在京城里遇上招搖過市的南召小郡王霍談，曹星河看他不順眼，出手教訓(xùn)了霍談一番，二人就此結(jié)下梁子。曹星河身份特殊，霍談貴為郡王也拿她沒辦法，只好私下屢次找她麻煩，可沒一次在她手上討到好處。今日太妃過壽，霍談本約了曹星河進(jìn)山比狩獵，因見天霄臺上歌舞不歇，他看著無聊，就提前進(jìn)了山，不料在山里兩人又一言不和打了起來，結(jié)果一路從棲鳳山斗到了狩獵場上。

    “這小郡王實(shí)在是……”秦婠悄聲嘆道。

    兩人說了會話，旁邊的宮人就圍了過來，說是奉命請秦婠去內(nèi)殿歇息，由御醫(yī)診查是否受傷，秦婠本不愿去，奈何沈浩初已替她開了口。

    “勞煩幾位了?！?/br>
    她只得扯他衣袖，沈浩初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摸摸她的腦袋，哄道：“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來，是該讓大夫好好診看一下，以策萬全。你乖乖聽話，嗯？”

    話說到這份上，秦婠也沒難再推卻，只能跟著宮前去，心里腹誹——

    乖乖聽話？

    當(dāng)她是孩子嗎？

    呸！

    臭不要臉。

    ————

    才走到天霄臺上，秦婠立刻又被一大群人給圍起來，不為別的，只因?yàn)椴苄呛?。曹星河下馬之后就被燕王、康王接走，連句分別的話都來不及與她說，眾人在天霄臺上看得仔細(xì)，秦婠和曹星河有說有笑了許久，分明是相熟的人，便都圍過來向她打探。

    像曹星河那樣的人物，莫說男人，便是女人，也無不好奇的。

    秦婠被圍個(gè)水泄不通，成了這壽宴上炙手可熱的人物，跟在后面上來的秦舒、秦雅、沈芳齡三人乏人問津，眼睜睜看著前面眾星拱月似的一群人，與她們身邊小貓兩三只的景象成了鮮明對比。

    秦舒面上不顯，心里卻已氣得七竅生煙，原來精心籌謀的劍舞不止被曹星河搶了風(fēng)頭，如今越發(fā)連秦婠都比不上，還要被安上說不清道不明的謀害親妹之罪，可謂有苦難言。

    都怪秦雅！

    思及此，她不由轉(zhuǎn)頭瞪了眼秦雅。

    秦雅冷笑兩聲，甩下這兩人快步走開。

    ————

    眾人跟到內(nèi)殿前就不再跟了，秦婠在內(nèi)殿里被御醫(yī)診查一番，又飲了兩盞熱茶，終于松了口氣，耳根子也清靜不少。

    稍作歇息后，她便振作精神出來，再往宴客處走去。雖然乏，但也沒辦法，沈家的兩個(gè)姑娘還在宴上，她不能離開。

    沒走兩步，她就叫人攔下。

    何寄靠在殿下巨大的麒麟石像下，似乎已經(jīng)等了她很久。

    “秦舒在南殿?！鼻貖姷剿谝痪湓捑蜎]好聲氣。

    “我來找你的?！焙渭霓D(zhuǎn)過身，難得溫和對她，“你沒事吧？”

    “能跑能跳，應(yīng)該沒事，多謝記掛?！鼻貖崃送犷^，不以為意回答道。

    “對不起，沒來得及救你?！毕肓讼耄渭倪€是決定道歉，雖然不知道為何。

    秦婠沉臉盯著他，問道：“說得好像要是來得及你就會救我一樣。如果來得及，你是救我還是求秦舒？”

    何寄頓滯。這個(gè)問題，他一時(shí)間竟然回不上來。

    見他呆住，秦婠“撲哧”笑了：“我逗你玩的，你不用把這事放在心上，我沒怪你?！?/br>
    笑完她又語重心長地開口：“你啊，讓我說你什么好？什么人不喜歡，偏偏喜歡秦舒，勸你你還不高興。不撞南墻不回頭，算了，不管你?！?/br>
    男女之情，外人多嘴只會徒惹反感，何寄對秦舒的感情秦婠也無能為力，反正……撞得頭破血流之后，他自然知道回頭。

    甩下一句話，秦婠就已提著裙子遠(yuǎn)去，留下站在原地久未回神的何寄。

    不是因?yàn)樗膯栴}太難回答他才答不上來的。

    而是因?yàn)椤@本該毫無猶豫的問題，而他竟然猶豫了。秦舒和秦婠，他應(yīng)該救秦舒的，可他竟然遲疑了。

    ————

    夜暮垂降，為這一天的繁華染上迷離的美。夜宴開啟，戲臺上綿長的唱腔婉轉(zhuǎn)演繹著遙遠(yuǎn)的故事，月下華燈描繪著盛世大安璀璨的色彩，宛如永無盡頭的長卷。

    樓閣間觥籌交錯(cuò)，衣香鬢影，宴飲正酣。沈浩初向身邊的人告罪離席，到了樓外被燈火照得昏暗的園子里。遠(yuǎn)處青山墨染，草木蕭簌，秋夜涼透。

    細(xì)微的嗡鳴聲讓他耳根子一動(dòng)，身形也隨之閃開，側(cè)面霜冷的劍刃來襲，堪堪從他手臂擦過。高瘦的人影從他頭頂掠過，落在他的對面，锃亮的劍折出銀芒，劍尖直指沈浩初。

    “你為何查我？”何寄的眼涼得與此時(shí)蕭殺秋風(fēng)一樣。

    “我沒有查你，我查的是那日擅闖我鎮(zhèn)遠(yuǎn)侯府的黑衣人。”沈浩初把玩著手中約他出外見面的字條，面無波瀾道。

    “你為何會認(rèn)為是我擅闖鎮(zhèn)遠(yuǎn)侯府？”何寄把劍放下，問道。

    沈浩初自然有他查案的辦法，不過他并不打算向何寄解釋，只淡道：“這些眼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沈侯，你不打算找辦法換回來嗎？”

    就算今晚何寄不找他，他也已準(zhǔn)備找何寄了。

    此語一出，何寄當(dāng)即色變。

    很快，他就明白，對方遇到了和自己同樣的事。

    “你是誰？”何寄冷道。他心里不痛快，對方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卻不知道這個(gè)藏在“沈浩初”身軀里的人是誰。

    “我不能告訴你我是誰?！鄙蚝瞥趸卮鹚?。他的身份若是言明，對秦婠和卓北安的存在，都是一件難堪的事，所以他不打算說。

    “你我是不是該想個(gè)辦法，歸還原位？”見何寄不語，沈浩初又道。

    既然會換過來，那應(yīng)該也能換回去才對。

    何寄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劍，劍光自沈浩初臉上閃過，逼得他不得不瞇了眼。

    “不必，這樣挺好的。”何寄開口，森冷的話語里是三分絕情。

    “為何？難道你不想回侯府？”沈浩初大惑不解。

    “不回，這是我求來的，我為何還要回去？”何寄不再隱瞞，冷漠笑了。他早已厭倦鎮(zhèn)遠(yuǎn)侯府，厭倦那個(gè)樊籠，厭倦無時(shí)無刻都壓在自己頭上的家業(yè)大任，他只想做個(gè)自由自在的人，不想一世背負(fù)著龐大的責(zé)任而活，那些興衰榮辱，百年沈家，他通通不想理。

    沈浩初難以理解他的想法：“沈府是你的家，這里有你的家人，你的妻子，你的所有，你難道打算就這么割舍？”

    “對。我不要了，都給你。鎮(zhèn)遠(yuǎn)侯府的榮耀，爵位，責(zé)任，都留給你?！?/br>
    包括秦婠。

    所有與鎮(zhèn)遠(yuǎn)侯府有關(guān)的，他通通不要。

    蜉蝣一卷，他只求擇命而生，過自己想過的日子，愛自己想愛的人。

    為此，他舍棄所有，換來這一世重生。

    “我希望你日后……不會因?yàn)檫@個(gè)決定，而后悔！”卓北安將字條緊緊攥在拳中，克制著心中番騰的怒火，一字一句道。

    “我不后悔?！?/br>
    ————

    夜深露重，盛宴已散，馬車魚貫從別苑駛離。

    車轱轆吱嘎轉(zhuǎn)動(dòng)著，帶著車?yán)锏娜诉h(yuǎn)離棲鳳山。

    秦婠疲于應(yīng)酬了整日，又飽受驚嚇，還要照顧家中兩個(gè)姑娘，早就累得不行，馬車才駛出兩步，她便已渾渾噩噩地坐著睡著，頭有一下沒一下地點(diǎn)著，竟然也醒不過來。

    沈浩初心里存著事，今晚沉默非常。車轱轆碾過塊大石頭，車身跟著震起，身邊的秦婠身體一歪，就往他身上靠去。沈浩初輕嘆一聲，展臂將人攬進(jìn)懷里，讓她倚到自己肩上好能睡得舒坦些。

    他側(cè)頭望去，小丫頭不知道夢到了什么，唇角微微翹起，頰上的梨渦若隱若現(xiàn)，可愛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