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那孫女兒？”長公主親自把蘊(yùn)寧拉了起來。面紗下的女孩瞧不清本來面目，只能瞧見一雙幽靜卻黑白分明的眸子，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長公主小心些。”蘊(yùn)寧忙反手扶住長公主的胳膊，眼睛里的擔(dān)心一覽無余——

    按照上一世的情形而言，今兒個長公主可不就會發(fā)動，然后難產(chǎn)……

    沒想到蘊(yùn)寧這般大膽，旁邊服侍的人忙上前，想要引著蘊(yùn)寧下去，卻被長公主止?。?/br>
    “真是個乖巧的寧馨兒，這么小，就知道心疼人了。”

    因著出身高貴，從小到大，旁人瞧見自己時，要么嫉妒，要么巴結(jié)，要么畏懼，如小丫頭這般一片赤誠擔(dān)心自己的，世上真的沒幾個了。

    “外面雨大，我扶長公主進(jìn)去吧?！碧N(yùn)寧臉色有些發(fā)紅，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好像那道引起慈寧宮一處殿宇大火的雷電就是這個當(dāng)口吧？

    柳興平早有此意，邊讓人招呼著帶程仲下去換下濕透的衣服，邊和長公主轉(zhuǎn)身往里去，剛跨過門檻，一道刺眼的閃電一下劃過天空，緊跟著一道炸雷在頭頂響起，門前那棵百年桂花樹應(yīng)聲而斷，正正砸在方才長公主站立的位置。

    柳興平悚然回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長公主更是一下握緊蘊(yùn)寧的手，只覺后背發(fā)涼——

    若非身邊這小姑娘，自己這會兒早已被大樹砸在下面。即便能保住一條命，肚子里的孩兒卻……

    一時已是冷汗涔涔。

    “快把那張美人榻挪過來，讓長公主躺下。”蘊(yùn)寧也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覺后怕不已。

    柳興平已然俯身，一下把長公主抱起，送到榻上躺好，又一疊聲令人送安神湯過來，期間蘊(yùn)寧抽空幫長公主診了脈，雖是有些心悸，脈象倒還平和……這樣的脈象，如何也不像會發(fā)動的樣子啊……

    ☆、難產(chǎn)

    “是不是，有些不好？”蘊(yùn)寧的手剛要收回，卻被長公主一下攥住。

    柳興平也望過來，明明是殺伐決斷的大將軍，這會兒瞧著蘊(yùn)寧的眼神卻是和無助的小孩相仿。

    沒想到長公主觀察力如此敏銳，自己稍有不對，就被看了出來。蘊(yùn)寧忙搖搖頭，低聲道：

    “長公主有些受驚，孩子無事?！?/br>
    柳興平和長公主同時長出一口氣——天知道他們盼孩子盼的有多苦！出了什么事的話，真會要了兩個人的命！

    “這孩子真是我的福星?！遍L公主愛憐的撫了下蘊(yùn)寧的頭，褪下手腕上一個翠綠色的鐲子，親自幫蘊(yùn)寧戴上，“好孩子，快去把濕衣服換下來。”

    旁邊服侍長公主的人瞧蘊(yùn)寧的神情登時不同——

    便是朝中那些世家貴女，也從沒有人在長公主面前有這份兒殊榮。那鐲子可是太后所賜，長公主和太后母女情深，這么多年來一直戴在身上，如今卻送給了程家這小姑娘，足見長公主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歡她。

    一直貼身伺候長公主的寧嬤嬤忙牽了蘊(yùn)寧的手，又叫來一個身穿茜色比甲的大丫鬟：

    “彩霞，你快服侍程小姐去換衣服?！?/br>
    又令一個小丫鬟幫著打傘：

    “待得程小姐換好了衣服，再送到長公主這邊兒來。”

    許是產(chǎn)期日近，殿下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寧，自己瞧著，程家這小姑娘來的這一會兒，長公主明顯平和的多了。

    還有剛才那突然被雷劈到砸下來的桂花樹……

    說不好，還真是長公主說的是個有福的呢。

    目送著蘊(yùn)寧幾人離開，剛要回轉(zhuǎn)，二門外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嘈雜聲。寧嬤嬤蹙了下眉頭，正想派人去問，遠(yuǎn)遠(yuǎn)的就瞧見府中總管周興逆著風(fēng)雨跑了進(jìn)來：

    “嬤嬤快去請駙馬爺出來，宮里來人了，說是宣駙馬爺即刻進(jìn)宮?！?/br>
    寧嬤嬤心里就是一突，天都黑了，又是風(fēng)急雨驟的，怎么會突然宣召駙馬爺？

    “去吧?！遍L公主明顯也聽見了周興的話，看了一眼神情掙扎的柳興平，知道他是放心不下，“既是皇兄急召，怕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我眼下又沒事，況且，不是還有程仲嗎？”

    柳興平深深嘆了口氣：

    “虧得程仲趕過來了?！?/br>
    輕輕握了下榮寧的手：

    “我很快就回來?！?/br>
    說著站起身形，走到門口時卻又折返，卻是丫鬟正好送了安神湯過來。

    看柳興平親自端著，榮寧神情無奈的接過來：

    “你放心去吧，就是為了孩子，我也會喝的。”

    眼波流轉(zhuǎn)間，卻是溫柔至極——

    因著平日里最是怕苦，但凡帶些苦味兒的東西，長公主都是能避則避。

    別看柳興平是個武人，卻最是心細(xì)，但凡是醫(yī)囑，就記得一清二楚，再不忍心，也定會堅(jiān)持貫徹到底。從來長公主入口的東西，都要親自嘗過，所謂同甘共苦，然后才會送到長公主口中。

    眼下這安神湯明顯是才煎好，還燙得很，卻是不好入口。

    柳興平“嗯”了一聲，卻依舊掀開蓋碗喝了一口，又瞧了一眼長公主，這才轉(zhuǎn)身，大踏步離開。

    “咱們駙馬爺，真是打心眼里心疼公主殿下?！笨撮L公主的神情，明顯有些失落，送了柳興平出去從門外折返的寧嬤嬤忙上前湊趣道。

    長公主的神情果然緩和了下來，接過寧嬤嬤捧過來的安神湯，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啜飲了下去，聽寧嬤嬤低聲回稟：

    “老奴方才已是囑咐了周興，今兒個多辛苦些，府里四處巡查下……尤其是府庫那里……可別被水淹了才好……”

    說了一半，才發(fā)現(xiàn)長公主竟是闔上了眼簾，忙住了嘴，接過藥碗放到桌子上。又沖換好衣服折返的蘊(yùn)寧擺了擺手，示意她先下去歇息。

    蘊(yùn)寧點(diǎn)了點(diǎn)頭，猶豫了下，終是轉(zhuǎn)身離開，心頭的不安卻是越發(fā)濃重。

    剛出了垂花門，之前陪自己換衣服的彩霞忽然沖了出來：

    “程小姐——”

    隱隱的還聽到長公主的院子里一片混亂。

    蘊(yùn)寧心頭一跳，直接轉(zhuǎn)身，迎著彩霞跑了過去：

    “怎么了？是不是長公主……”

    “長公主突然肚子痛——”彩霞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臉兒都白了，“寧嬤嬤讓你快些過去……”

    蘊(yùn)寧手一下攥緊。

    公主的身邊這會兒已經(jīng)圍滿了人，程仲正幫著公主診脈。瞧見蘊(yùn)寧進(jìn)來，左右侍奉的人忙讓開一條路來。

    “祖父，如何？”蘊(yùn)寧低聲道。

    程仲顧不得和蘊(yùn)寧說話，已是轉(zhuǎn)頭吩咐寧嬤嬤：

    “快去喚那幾個接生嬤嬤來，長公主要生了。”

    “要生了？”寧嬤嬤頭上冷汗都下來了，“公主的產(chǎn)期可還有月余……”

    產(chǎn)期提前了這么多，公主年齡又大……

    眼下府里倒也有幾個接生嬤嬤，可因著都是其他人送來的，公主和駙馬的意思并不準(zhǔn)備用，已經(jīng)請?zhí)罅粜?，幫著?zhǔn)備幾個妥帖的，眼下公主怎么突然就發(fā)動了？

    更可怕的是，駙馬爺還不在府上。

    好在寧嬤嬤畢竟是個老成的，府里也早就做好了一定的準(zhǔn)備，又有程仲坐鎮(zhèn)，終是冷靜下來：

    “讓人去請幾位接生嬤嬤過來，把那根百年老參切片……再燒些熱水……去外面告訴周興，趕緊派人去宮中告訴駙馬爺……”

    駙馬爺眼下是決回不來的！蘊(yùn)寧卻是蹙了眉頭，因著宵禁的緣故，駙馬府的人能不能出去都不一定。

    這里面怕是有什么不對。

    視線在房間里掃了一圈，倒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物事。

    好一陣兵荒馬亂，才把公主府送入產(chǎn)房。

    “你去把寧嬤嬤叫來?！笨吹綄帇邒咭H自去后院接幾位接生嬤嬤過來，程仲忙小聲吩咐蘊(yùn)寧。

    “老爺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妥？”聽說程仲請她過去說事，寧嬤嬤腿都軟了。

    程仲嘆了口氣，示意蘊(yùn)寧往后站些，這才壓低聲音同寧嬤嬤道：

    “公主當(dāng)年于我有大恩，我眼下有幾句要緊的話囑咐嬤嬤……公主眼下有些兇險(xiǎn)，依她的脈象，絕不應(yīng)該這會兒生產(chǎn)，老夫猜的不錯的話，怕是誤用了什么催生的藥物；好在胎兒無恙。眼下你一則要趕緊想法子讓人去通知駙馬爺，二則跟進(jìn)去給公主接生的人，你要確保必須得是妥當(dāng)?shù)摹?/br>
    寧嬤嬤臉上頓時血色盡失。

    程仲這話說的委婉，卻分明是暗示寧嬤嬤一個無比可怕的事實(shí)——

    長公主殿下被人暗算了。

    “長公主熬了這么久，才能苦盡甘來，那些黑了心肝的……”寧嬤嬤抹了把眼淚，很快鎮(zhèn)定下來。

    先讓人傳話給周興，又趕緊把之前給長公主準(zhǔn)備好的一應(yīng)生產(chǎn)用具抬過來，讓程仲過目。

    程仲和蘊(yùn)寧親自一件件檢視，好在都還妥帖。

    寧嬤嬤松了口氣，又忙忙走出去，外面幾位接生嬤嬤已然到了。

    寧嬤嬤一個個認(rèn)真看了遍，最后虛點(diǎn)了點(diǎn)兩位四十許的婦人：

    “老爺子瞧著這兩位如何……”

    又低聲跟程仲和蘊(yùn)寧解釋：

    “這兩位乃是駙馬爺?shù)募依锼蛠淼摹?/br>
    因著柳興平官位步步高升，柳家也跟著水漲船高，他那兩個弟弟也算爭氣，如今也在朝中為官。雖說當(dāng)初為著柳興平不肯娶妻，柳老夫人對長公主頗有些怨氣，可怎么說也是她盼了多年的孫輩，自然不會有什么壞心才對。

    程仲點(diǎn)了點(diǎn)頭，明顯聽出寧嬤嬤話里的隱憂，可這會兒卻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當(dāng)下命人把兩個婦人帶過來，親自交代了些注意事項(xiàng)，寧嬤嬤也在旁再四敲打，卻也不敢太耽擱了，終是提心吊膽的把人送了進(jìn)去。

    程仲又列了個藥物清單交給寧嬤嬤，讓她趕緊想法子送過來。好在公主府準(zhǔn)備充足，之前柳興平就不止一次請教過太醫(yī)，但凡能用到的藥物，都準(zhǔn)備的足足的。

    知道程仲這會兒離不開身，蘊(yùn)寧就自告奮勇去挑選藥物——

    在偏僻的農(nóng)莊生活了二十年之久，若論起辨識藥物來，蘊(yùn)寧自詡便是比起祖父，也不差多少了。

    程仲點(diǎn)了點(diǎn)頭：

    “寧姐兒去也好，這丫頭從小就跟在我身邊，那些藥物倒是難不倒她?！?/br>
    寧嬤嬤合了掌直念佛——這會兒她已是草木皆兵，程仲爺孫倆雖是外人，卻是寧嬤嬤唯一可毫無芥蒂信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