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綠檀心里癢癢的，眼珠子提溜轉(zhuǎn)，道：“說起來我也好久沒有寫信回家了，我阿弟這個季節(jié)最容易病了，早就聽說方表妹才氣出眾……”

    “你想看信？”鐘延光直言問道。

    蘇綠檀眨著眼解釋道：“也不是說想看信，就是想學(xué)一學(xué)嘛，我阿弟也是讀過書的人，我若把家書寫的太直白了些，豈不是叫他笑話？”

    鐘延光不禁失笑道：“這個不值得學(xué)?！?/br>
    蘇綠檀緊接著問：“夫君是說方表妹文采不好嗎？”

    鐘延光嘴角抿成一條直線，他向來不輕易評判別人，方才一句，也是無心之言。他道：“不是這個意思……”

    蘇綠檀本來帶笑的臉，一下子就變了，她把披風(fēng)搭在臂彎里，冷笑道：“嘁，那就是夸她端莊賢淑詩書滿腹了？這是方家寫來的信嗎？我怕是方表妹寫來的罷！”

    鐘延光冷著臉，道：“我已娶妻，方表妹未嫁，你胡說什么？”

    蘇綠檀猶然記得新婚當(dāng)日鬧洞房的時候，方寶柔看她的表情，說是嫉妒也不為過。

    蘇綠檀扭過頭，細聲道：“你還知道你已經(jīng)娶妻了？別的女人寫給你的信，你還看什么看？”

    鐘延光扯著嘴角道：“不是你催著我看的嗎？”

    “我……”蘇綠檀支吾半天，道：“我不催你，你就不看了？”

    鐘延光語塞，蘇綠檀不催他，他還真不見得會看。

    蘇綠檀抱臂不悅道：“大老遠還來這一套，當(dāng)我不存在了不是？”

    鐘延光黑著臉道：“別胡說，不是你想的那樣。當(dāng)真只是親戚之間的關(guān)心之語?！?/br>
    蘇綠檀問道：“那我問你，信中可問及了太夫人和婆母？”

    鐘延光愣然片刻，點一點頭。

    蘇綠檀撇嘴道：“也問過你的身體狀況了？”

    鐘延光繼續(xù)點頭。

    蘇綠檀道：“可有問過表嫂——我的安好？”

    鐘延光薄唇成線，搖了搖頭。

    果然如此。

    蘇綠檀甩個眼刀子過去，道：“誰都問了好，偏不問我，看來也沒有把我這個嫂子放在眼里。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不把你放在眼里，就是沒把鐘家放在眼里。也不知道她寫這封信的用意到底是為了什么?！?/br>
    鐘延光皺著眉，這話乍然一聽有些道理，但回味起來，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輕嗅兩下，似乎聞到了什么味道。

    蘇綠檀繼續(xù)抱怨道：“以前別的女人要給你東西，你從來都是瞧都不瞧一眼，便是大堂姐托丈夫送給你的東西，你都會提前問一問我的意思?！痹秸f越委屈，她低下頭道：“你心里……當(dāng)真一點兒也沒有我了？”

    書房靜謐無聲，燭火燒得噼啪一聲，打破了異樣的氣氛。

    鐘延光把信遞到蘇綠檀面前，輕聲道：“想看就看，你若覺得不妥，回不回信，如何回信，你看著辦就是。到底你是定南侯府的正經(jīng)夫人，內(nèi)宅之事，也該你插手?！?/br>
    蘇綠檀登時綻笑，嬌聲道：“是你讓我看的，那我就看了，我可沒有偷看、強看??！”

    鐘延光坦然道：“本就是親戚之間普通的書信往來，你是侯府女主人，看一封信有什么要緊的?！?/br>
    蘇綠檀把信打開，仔細閱讀。

    “姨母賜鑒：揖別尊顏，瞬經(jīng)匝月。不瞻光霽，數(shù)月于茲。疏逖德輝，忽經(jīng)一捻。睽違道范，荏苒數(shù)年。

    自六月聞兄獨入南夷，思及姨母孤身于家，無人侍奉，寢食難安。余日夜吃齋念佛，枕經(jīng)書而眠，唯盼表兄平安，姨母心安。

    提心吊膽至八月既望，家父言南夷敗退，余喜不自勝。豈料不足一旬，即聞表兄遇險，家父神傷，幾欲昏厥，令余代筆慰問。

    已知表兄此劫兇險，寶柔甚為懸念，思親心切，恨不能飛至姨母膝下，盡心服侍。然，孝期未過，心已至而身不能來。寒暖不一，姨母與太夫人千萬珍重。不論表兄安險，請姨母務(wù)必傳書蘇州。

    愿信達之日，表兄脫險。信女寶柔，肯以十年陽壽，換姨母獨子安康。

    因少飲少食，提筆無力，瘦影當(dāng)窗，懷人倍切。萬千言語，盡在不言之中。

    敬頌頤安，盼即賜復(fù)。”

    這封信字跡娟秀，也確實如信中所說，下筆無力，走筆輕浮。但信中字句懇切，閱者難不動容。

    便是蘇綠檀，也忍不住小聲道：“她倒是個重情重義的?！?/br>
    鐘延光想也不想就道：“表妹母親早逝，在我母親膝下養(yǎng)過幾年，自然情同母女。母親因我哀傷，她想盡孝也是人之常情。等表妹孝期過了，就給她找門好親事，也算是全了她們的母女情分。”

    蘇綠檀忍不住笑，“瘦影當(dāng)窗，懷人倍切”乃思慕之語，可不適合用在長輩身上。連趙氏這個不大識字的，都知道這信里要表達的可不止是孝心而已。這呆子，難道就只看出了方寶柔的一片孝心嗎？

    鐘延光瞧著蘇綠檀臉上明媚的笑，道：“又笑什么？”

    蘇綠檀道：“笑你剛才說的話?！?/br>
    鐘延光皺眉道：“我說的什么？”

    蘇綠檀走到桌前，趴在桌子上，仰面望著他道：“你說這個不值得學(xué)，我瞧著還挺感動的，你說說，哪里不值得學(xué)了？”

    鐘延光挺直背板，往后退了幾寸，道：“到底是女兒家的胸襟，以陽壽向神仙換東西，豈不虛妄？”

    蘇綠檀想起來了，鐘延光一向不信鬼神，他說能保佑他戰(zhàn)無不勝的，唯有自身勤勉而已。方寶柔這種姑娘家的小話，大抵對他來說等同廢話。

    往前湊了幾分，蘇綠檀又笑了笑，道：“夫君……”

    鐘延光伸出一根指頭，抵著蘇綠檀光潔的額頭，道：“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