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進去看看嗎？”

    陳年被低沉的男聲喚回心神，她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一家照相館前面了，正前方一部照大頭貼的機器旁貼了一片用于宣傳的少年少女們的非主流照片，她目光越過去，落在店內(nèi)，忽然被點亮似的，“好啊。”

    她拉著程遇風(fēng)進去，指著衣架上的衣服，“老板，你們這里是有出租軍訓(xùn)服嗎？”

    老板正無聊地吃西瓜看電視，見有生意上門，瓜皮往桌上一丟，滿臉笑容地過來，“租一套五十塊，免費拍照?！?/br>
    他看著程遇風(fēng)，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如果租兩套的話，可以給你們打八折?！?/br>
    老板嘴上是這么說，可壓根不抱什么希望能做雙份生意，因為眼前這男人看著就是出入高級寫字樓的社會精英那一類人，怎么可能會對穿軍訓(xùn)服拍照什么的有興趣？

    他不過隨口一問，沒想到程遇風(fēng)竟答應(yīng)了，他險些跌破眼鏡，“那、那你們先去換衣服吧?！?/br>
    照相館老板當(dāng)然不會知道穿軍訓(xùn)服拍情侶照對程遇風(fēng)和陳年來說有什么重要意義，專業(yè)敏感告訴他，這對相貌氣質(zhì)都出眾的男女，拍出來的照片一定很賞心悅目，說不定還會成為他的鎮(zhèn)店之寶。

    軍訓(xùn)服還算干凈，也沒有什么味道，就是……穿在程遇風(fēng)身上，太小了，陳年看著那薄薄的布料下緊繃起來的身體線條，簡直移不開目光，尤其是身下的某個位置，還能看到隱約的輪廓。

    幸好照片只拍上半身。

    幾乎不需要指導(dǎo)拍照姿勢，兩人并肩坐在一塊，親密感十足，老板忍不住多拍了幾張照片，上傳到電腦，看了又看，覺得根本就用不上修圖軟件，每張照片都很完美，當(dāng)然也有他拍照技術(shù)高超的功勞，他關(guān)掉軟件，通過微信把照片傳到了陳年手機上。

    陳年一張張地看過，覺得都很滿意，這是30歲的程遇風(fēng)和20歲的陳年，無需ps，彼此終于同框，也算是圓了她的一個小心愿。

    由于身穿同款軍訓(xùn)服，似乎連年齡差都看不出來了呢。

    程遇風(fēng)從錢夾里拿了一百塊遞給老板，老板接過，正要找零，陳年說照片她很喜歡，不用打折了，老板哈哈大笑著說，“那我也祝二位百年好合了?！?/br>
    陳年語調(diào)清甜：“謝謝?！?/br>
    老板送他們出門，轉(zhuǎn)身進屋時一拍腦袋，竟忘了跟他們說自己想把照片貼出來宣傳的不情之請了，他搖搖頭，還是算了吧，未經(jīng)同意不擅用客人照片，這點職業(yè)道德還是有的。

    陳年和程遇風(fēng)回到金葉酒店，程遇風(fēng)放下東西后拿衣服進了浴室，洗完澡出來見小女朋友仍窩在沙發(fā)里，愛不釋手地捧著手機看，他在旁邊坐下，“就這么喜歡？”

    陳年直起身，趴在他背后，臉頰蹭蹭他的臉，“程先生，我最喜歡的是你啊?！?/br>
    這話很受用，程遇風(fēng)揚起唇角，側(cè)頭就這樣吻住她的唇……這是一個又深又火熱的長吻，從唇肆虐到脖頸再到胸前……他像要把她吃進去一樣，結(jié)束時陳年滿臉漲得通紅，連嘴唇都微微腫了起來，她合攏好上衣，小跑著進了浴室。

    這夜，兩人是在同一張床上睡的。

    陳年和路招弟約好了八點見面，次日早上六點她就醒了，身側(cè)的男人也被她鬧醒，胡鬧一通后，她才被放下床洗漱。

    陳年吃過早餐，時間差不過了，程遇風(fēng)把她送到約定的奶茶店，就被一個工作電話叫走了，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幾分鐘后，路招弟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門口。

    她長高了，變白了，穿著淺綠色的襯衫和牛仔吊帶裙，看著青春又活潑，和以前膽怯唯唯諾諾的樣子截然不同。

    陳年激動地站起來，發(fā)現(xiàn)路招弟身后還跟著一個高個子男生，她在腦中搜索記憶，“啊，你……”

    男生也認出她了，驚訝道，“這么巧！怎么是你??？”

    路招弟不知道他們在打什么啞謎，聽得云里霧里的。

    陳年解釋說：“前年6月份，我第一次坐飛機那時，他剛好就坐我前面，當(dāng)時頭發(fā)還是紫色的，對吧？”

    賈輝煌摸摸腦袋，還好她給自己留了點面子，沒有把他那時又哭又吐被空姐扶下飛機的狼狽事情說出來。

    路招弟恍然大悟，陳年朝她擠擠眼，“不介紹一下嗎？”

    路招弟面帶羞澀，“這是我男朋友賈輝煌?！?/br>
    “這是我jiejie，陳年?！?/br>
    “我很早就知道你，”賈輝煌說，“你是葉伯伯的女兒，而且我們的遭遇也挺像的?！?/br>
    “嗯？”

    這事說來就話長了。

    兩年前，昭航的心理咨詢師無意中發(fā)現(xiàn)潛逃的人販子方德平，報警后，警方立刻控制了犯罪嫌疑人，經(jīng)過審訊后發(fā)現(xiàn)原來他兒子賈輝煌也是他以前拐賣的兒童之一……

    一頭紫發(fā)個性張狂的少年，發(fā)現(xiàn)命運和自己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從此一蹶不振。

    “后來，慕昭青少年救助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就找上了我，他們不僅幫我尋找父母，還提供了讓我繼續(xù)上學(xué)的機會。”

    “那你現(xiàn)在……”陳年輕聲問，“找到你父母了嗎？”

    “沒有?！?/br>
    不是每一個被拐賣的孩子都那么幸運可以回到父母身邊的。

    路招弟在桌下握了握賈輝煌的手，被他用力反握住，她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倔強少年還有這么曲折心酸的過去，心不禁也跟著疼了起來。

    “我沒事。”賈輝煌說，“反正我現(xiàn)在也過得挺好的。”

    陳年露出淡淡的笑。

    陳年不記得了，賈輝煌也想不起來，這并不是他們的第二次見面，而是第三次。

    他們的初見在十六年前，那個窄小臟亂的面包車后車廂里。

    高燒昏迷的小葉子，被一個陌生小哥哥抱著，身上的熱度幾乎把他融化。

    他感覺懷里的人隨時都會死去，害怕極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meimei的頭好燙。”

    “meimei喝不進水了。”

    “meimei沒氣了?！?/br>
    ……

    命運在這片刻的交集后，同病相憐的他們被引上各自不同的路，小葉子被丟棄，而他也在陰差陽錯變成了人販子的兒子。

    十八歲那年在高空共同經(jīng)歷一場驚心動魄，劫后余生，才是重逢。

    “不說這些了?！辟Z輝煌叫來服務(wù)生，“你們想喝什么？”

    陳年和路招弟各要了一杯果汁和一杯奶茶，賈輝煌則是點了咖啡、水果拼盤和幾樣點心。

    “招弟，你想好要報什么專業(yè)了嗎？”

    “我想讀法律專業(yè)?！甭氛械苷f，“不過要等月底成績出來再看看。”

    “肯定沒問題的?！辟Z輝煌笑道。

    “你呢？”陳年問賈輝煌同樣的問題，她之前知道他和路招弟是同一個復(fù)讀班的同學(xué)，月初也剛參加完高考。

    “我可能還要再考一次?！辟Z輝煌并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反而滿臉自信，“我將來想成為一名昭航的機務(wù)工程師?！?/br>
    他看看路招弟，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路路你要等我啊，別上了大學(xué)就被什么亂七八糟的男生勾走了，那我該怎么辦啊?！?/br>
    路招弟直接手肘頂了過去。

    “咦，這是什么？”她視線落到陳年手邊的袋子上。

    “哦！”陳年這才想起來，她打開袋子，“這是你爸爸讓我?guī)Ыo你的雞蛋和腌豆角。”

    路招弟看著那兩樣?xùn)|西，徹底地沉默下來。

    第71章 第七十一壇花雕

    氣氛微變。

    賈輝煌眼觀鼻鼻觀心, 察覺到女朋友臉色有異, 自知接下來的話題自己可能不方便在場旁聽，他拿起手機, “我出去給朋友打個電話?！?/br>
    路招弟從來沒有跟賈輝煌提過家里的情況，學(xué)校家長會她父母也總是缺席，每逢過節(jié)放假她都留在學(xué)校，他簡直都要懷疑她是個孤兒了，不過這屬于個人隱私，而且兩人才剛交往沒多久, 他也不方便問。

    終有一天, 她會愿意把一切都告訴他的。

    “我已經(jīng)將近兩年沒回家了, ”路招弟緩緩?fù)鲁鲆豢跉?，露出微? 苦澀的聲音卻出賣了她的真實情緒, “年年, 你說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平日里越隱忍內(nèi)斂的人, 一旦遭到傷痛，而且是來自生命至親的傷痛，以心性敏感作為催化劑，它就會被放大千百萬倍，除了無助地躲起來舔舐傷口，別無他法。

    “不, 你不自私?！标惸晡兆∷p手, “你只是還沒有邁過心里的那道坎, 沒事的啊，慢慢來?！?/br>
    “時間還不夠，”路招弟搖搖頭，“或許這輩子的時間都不夠……我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他們，真的不知道……”

    “他們真的有把我當(dāng)女兒嗎？在他們眼里，我只是一顆用來謀取利益的棋子，現(xiàn)在完全沒有利用價值了，他們還惦記著我做什么？”

    路招弟說不下去了，眼底已經(jīng)積了一層晶瑩的淚光，她死咬著牙不讓眼淚掉出來，看起來倔強又脆弱。

    陳年走過去抱住她，輕輕撫著她后背。

    路招弟硬是把眼淚逼了回去，“年年，你覺得我應(yīng)該原諒他們嗎？”

    陳年雖然是后來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也一度對路吉祥和苗鳳花感到深深失望過，可她和他們關(guān)系不親厚，她不會有其他太激烈的情緒。

    路招弟不一樣，那是她的父母，同時也是傷她最深的人，她難以釋懷也是人之常情。

    “無論你做出什么決定，我都支持你?！标惸暧肋h都是站在路招弟這邊的，“只要你開心就好?！?/br>
    “就算你一直不回去也行，反正我家就是你家，我爸媽就是你爸媽，我男朋友就是……”

    路招弟破涕為笑，忍不住打斷她，“就是什么？”

    陳年掐兩下她臉蛋，“就是你姐夫啊?！?/br>
    “年年我發(fā)現(xiàn)你臉皮變厚了?！彼郧敖^對不會這么自然就把“姐夫”之類的話說出口的。

    “沒辦法，”陳年很甜蜜地嘆氣，“跟我們家程先生學(xué)的。我跟你說啊，你別看他平時一本正經(jīng)的，其實私底下……”

    賈輝煌在外面漫無目的地溜達了一圈，回來就看到兩個女生腦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好像在分享什么秘密，他猶豫著要不要過去。

    不料，路招弟看到了他，朝他招了招手。

    “中午年年的男朋友要請吃飯，你也一起去吧。”

    賈輝煌顯然很意外，不過還是點頭答應(yīng)了。

    程遇風(fēng)已經(jīng)提前在金葉酒店訂好了包廂，等處理完工作上的事過去，離約定時間還早著，他打電話給陳年，問要不要過去接他們。

    陳年正和路招弟在逛街，其實也沒有什么要買的，純粹四處看看打發(fā)時間，因為外面天氣太熱，他們就躲進了商場。

    賈輝煌是個夾娃娃的好手，也不知道他怎么cao作的，五分鐘不到，路招弟和陳年懷里就各抱了兩只玩具娃娃。

    “還想要哪只？”賈輝煌優(yōu)先問女朋友。

    旁邊的一對情侶已經(jīng)折損了十幾個幣，短發(fā)女生仍是兩手空空，她聽到這句話簡直要吐血，瞪著男朋友，一點都不給面子地說：“你真沒用。”

    然后就氣呼呼地走了。

    她男朋友急急忙忙地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