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鏡沒有去看暗暗拿眼剜他的藍漪，盯著花小術(shù)若有所思：“你真的已經(jīng)什么不記得了嗎？”

    花小術(shù)先是一怔，漸漸地露出哂然之色：“我應該記得嗎？”

    “反正事到如今，我已經(jīng)什么都不記得了?！?/br>
    池鏡沉默下來，不動聲色地滑去一眼，藍漪悻悻地垂下眼簾，也不知是失望還是慶幸。

    不過花小術(shù)沒有消沉太久，很快重新振作：“就算不記得也沒關(guān)系，我很快就會想起來的?！?/br>
    她的話令池鏡與藍漪俱是一愣，花小術(shù)撇嘴說：“抵京至今，我感覺自己也漸漸回想起了不少事情。反正問什么你們也不會回答我，何必再去自討沒趣？如今的我已經(jīng)懂得循序漸進不驕不躁，慢慢學會享受這個自我探索的過程。”

    “我已經(jīng)不打算再向別人尋求答案了?！彼D了頓聲，樂觀地露出笑臉：“權(quán)當在做一個猜謎游戲唄。這不，隔三岔五你們鬧一鬧，就是給我遞了線索，比什么都實在得多?！?/br>
    “……”

    如臨大敵的藍漪倍感壓力，心覺前程堪憂，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要不我們還是成親了再慢慢探索吧？”

    花小術(shù)決絕甩手：“不?！?/br>
    被無情拒絕的藍漪苦逼了，沒皮沒臉地纏著要成親。池鏡坐看兩人一來一往，心中長出一口氣。

    原本今日前來花家，池鏡是打算告訴花小術(shù)的。

    他不知道花小術(shù)為什么會遺忘過去，起初只以為是藍漪刻意造成的結(jié)果，可后來又發(fā)現(xiàn)事實似乎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隱約間池鏡好像能夠明白藍漪為什么要選擇隱瞞不說。

    將那些不好的過去遺忘了，對花小術(shù)而言或許也并沒有什么不好。

    池鏡有些慶幸，因為藍漪的突然出現(xiàn)打斷了他的起意，導致他的猶豫并最終選擇不說出來。

    借由旁人口中得到的真相未必就是真正的事實，但憑他的片面之辭就算現(xiàn)在令花小術(shù)知道了，她也未必能夠真正理解，理解為什么藍漪會變成這樣。

    “你能這么想也不錯。”池鏡舒眉：“如果哪一天你真正想起來了，待那時候還有什么疑問再來找我也不遲。”

    而現(xiàn)在，他不打算去做這么一個壞人，生生招惹藍漪的怨懟。

    可惜花小術(shù)并不知道自己曾經(jīng)離真相有多近，否則怕不是要捶足頓背后悔莫及。

    如此一來，池鏡也沒有了繼續(xù)逗留的意思，畢竟他心知藍漪肯定巴不得他有多遠趕緊滾多遠：“今日我對你說的事，希望你能記在心中，我并不希望看你無辜卷入是非爭端之中。”

    “至于你的傷……”池鏡瞥過她身邊的藍漪：“想來有他在，也無需由我多慮?！?/br>
    終于聽他說要走了，藍漪比什么都要高興：“快點走吧，以后別再來了?！?/br>
    “……”

    花小術(shù)對于藍漪這種以主人家的口吻趕人的方式很無語，幸虧池鏡習以為常并不為意，就是順口補充一句：“當然，如果需要選擇交托人生未來的對象，我還是誠懇建議你作周詳?shù)挠媱澲斏鞯貫樽约汉煤每紤]?！?/br>
    這話差點把藍漪頭頂?shù)呐纥c著了，花小術(shù)急急推著人趕忙往外走，免得引火上身。

    臨行之時，池鏡又想到一件事：“既然花大人不在府上，有件事勞你代為相告?！?/br>
    花小術(shù)應聲：“什么事？”

    池鏡斟酌用辭：“勞煩你告訴他，嬈嬈已經(jīng)回家了?！?/br>
    “嬈嬈已經(jīng)找到了？”花小術(shù)訝然。之前說起嬈嬈失蹤之事，喬晗還曾上她們家找了好幾回，非說是她們窩藏嬈嬈，幾經(jīng)周折才把喬晗打發(fā)走了。

    看她的反應大抵并不知道喬嬈嬈這陣子就住在安宰王府，如此看來花一松倒是個非常有誠信之人。池鏡滿意地點點頭：“她已經(jīng)平安回家了，前段時間給你們添麻煩了?！?/br>
    跟上來的藍漪聽了，惋惜道：“嬈嬈這么快被抓回去了？我還以為她能堅持久一點，或者跑去尼姑庵據(jù)理力爭也挺好的。”

    “……”

    花小術(shù)瞪他：“你是不是很想讓嬈嬈嫁我爹？”

    藍漪一見她生氣就蔫，卻也不忘為自己辯駁：“難道你就能眼睜睜看她嫁我嗎？”

    “嫁你？”靜靜旁聽的池鏡忽有一問：“為什么嫁你？”

    “因為她家跟我家打算湊親家?！彼{漪冷笑連連：“不過沒門，想都別想?！?/br>
    池鏡托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池鏡乘車一走，花小術(shù)緊接著就把藍漪給踹出門。本來就是為了避免放池鏡進來不給他進會鬧情緒，哪知這人開口閉口就說要成親，多留會兒都嫌煩。

    為了不讓自己過早地厭棄他，花小術(shù)決定還是把人踹出去，給彼此留點時間與空間安靜安靜也是好的。

    可憐兮兮的藍漪前腳剛走，花爹后腳就回來了，正巧與他的馬車擦肩而過。

    他扭頭看向碌碌而去的那輛眼熟的馬車，又望向站在門口盯車的花小術(shù)，同情道：“雖說小打小鬧是感情的調(diào)劑，可你老是這么趕人也不是辦法。萬一哪天真就把人趕跑了，你可別來找阿爹哭啊?！?/br>
    確定藍漪的車不會中途暗戳戳又折回來的花小術(shù)沒好氣地白了爹一眼：“你放心，自打我五歲起就不再找你哭了。”

    花爹鄭重其事：“胡說，明明你七八歲那會兒還曾半夜拖著被子哭著來找爹呢?！?/br>
    “不許瞎編故事，我才沒有呢。”待他進來之后花小術(shù)這才將門帶上，跟著他一起進屋。

    備受質(zhì)疑的花爹努力重申：“沒瞎編，這是真的?！?/br>
    可惜花小術(shù)不以為然，畢竟她爹的誠信度真的有待榷商：“對了，剛剛小王爺來過，他讓我轉(zhuǎn)告你說嬈嬈已經(jīng)平安回家了。”

    “小王爺怎么來了？”花爹頭皮一麻，萬萬沒想到池鏡竟親自上他們家來了。幸虧他適時扼制住內(nèi)心的沖動沒有把事說出去，不然這回豈不一試就試出來了？

    唉，你們這些城里人就是城里人，用心不可謂不狡猾不險惡……

    “上次我手臂不是擦傷了嘛，當時他也在場，正好今天得空來看看我?！标P(guān)于孫靜蓉的事，花小術(shù)一時沒想好應不應該告訴爹。既然有了池鏡的提醒，以后她記得見到孫靜蓉這個人避而繞道便是，還是別讓阿爹擔心了，能不給家里添麻煩則最好了。

    不過一想到池鏡曾經(jīng)提過彼此年少之時關(guān)系挺不錯，直到現(xiàn)在花小術(shù)心里還是覺得挺不真實的：“阿爹，原來我跟小王爺年少之時就已經(jīng)認識了，當時他與我一起在馨藝園拜白夫人學過樂器的呢。”

    “是嗎？”花爹一聽原來是自己想多了，這才放忪下來：“能讓小王爺屈尊紆貴來看你，那看來你們小時候關(guān)系應該都挺好的，怎么前陣子還和小漪在榮國道打起來了？”

    花小術(shù)愣?。骸斑@與他有什么……”

    話到嘴邊，花小術(shù)突然頓住：“爹，你不知道我小時候與小王爺相識？”

    花爹環(huán)手思索：“這事我確實今天頭一回聽說。”

    花小術(shù)漸漸凝神：“可你以前曾告訴我，我與藍大哥從小關(guān)系就很好?！?/br>
    “是啊?！被ǖ聊?，好像是這么說過沒錯。

    花小術(shù)眉心越攏越深：“那你知不知道他也曾在馨藝園學過笛子的事？”

    “不然呢？”花爹莫名地看向閨女：“不是你自己說他是你在馨藝園認識的小伙伴么，你忘啦？”

    花小術(shù)整個人都呆住了。

    “以前他一翹家就跑來咱們這，那會兒還不知道這是藍家的娃，不然我哪敢留他在家吃飯呢……”花爹拍拍腦門，后知后覺地想到：“瞧我，又忘了你好像不太記得小時候在京師里的事情了?！?/br>
    第71章 敢情冤家路窄

    沒能成功把自己留在花家的藍漪乘車這一路郁郁寡歡，心中很是怏怏不樂。

    每當不愉快的時候，藍漪總能從記憶中挖掘出被他拋之腦后暫時遺忘的什么事情找茬茬。

    比如為什么沒有人告訴他小術(shù)是因為什么而去的酒樓，又比如為什么沒有人告訴他小術(shù)受傷的時候池鏡也在現(xiàn)場這件事，再比如受傷的人為什么不是池鏡不是薛瀅不是楠木不是那名姓孫的誰誰偏偏卻是他的小術(shù)，還比如為什么小術(shù)和池鏡居然擁有了不可告人的共同話題而他卻啥也不清不楚……

    估且不論薛瀅和楠木這兩個一無是處的飯桶是怎么看人的，就說在他所不知道的情況下，花小術(shù)與池鏡已經(jīng)有所接觸了不只一次，僅憑這一點足令藍漪坐不住。

    若非今日碰巧在門前遇上，說不定他很可能將會被繼續(xù)蒙在鼓里無數(shù)次。

    稍一深究，細思恐極……

    難怪小術(shù)不嫁他！

    顫巍巍的藍漪悲憤難當，再也按捺不住暴脾氣，立刻就要調(diào)轉(zhuǎn)馬頭上安宰王府找池鏡的麻煩，誰知半途反而被人率先攔截了去路。

    藍漪撩簾一看，敢情冤家路窄，來得正好。

    池鏡是先藍漪一步離開花家的，只不過他所乘馬車行速較緩，又或者說是注意到隨后離開的藍漪那輛馬車之后刻意放緩了速度，于是在人煙漸去之地停了下來，等著攔下藍漪的去路。

    池鏡率先出來，站在前方似乎是在等他下車。藍漪寒眸一瞇，隨即也步下馬車。

    彼時硝煙濃郁，無形中雷電交錯噼啪作響。藍家的馬夫被叮囑過出門要看好自家小少爺?shù)?，這時瞧見這等陣仗已經(jīng)開始瑟瑟發(fā)抖：“漪少爺三思啊，大少說過遇事千萬別沖動……”

    藍漪不聽：“這里沒你的事，給我滾邊去?！?/br>
    慫包馬夫一聽哪敢再吱聲，說滾立刻滾遠遠的。

    池鏡一眼看穿藍漪的意欲發(fā)作，率先表態(tài)：“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br>
    “那你是打算來邀功了？”藍漪心中冷聲：“你以為我會謝你嗎？”

    池鏡搖頭：“你不需要這么防范我，小術(shù)的態(tài)度你也看到了。對現(xiàn)在的她而言我只是個陌生人，根本不抵你的一分一毫?！?/br>
    這句話在很大程度上取悅了藍漪，冷臉險些繃不住。他默了默，故作不經(jīng)意但是很期待地復而又問：“你真這么覺得？”

    “……”

    在藍漪的眼神迫視下，池鏡不得不點頭。

    霎時間，藍漪的心情好轉(zhuǎn)了不只一丁半點。

    看他心花怒放渾然忘我，池鏡不得不先打斷他：“藍漪，我在這里等你，是想問你一件事?！?/br>
    “小術(shù)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記得過往的？”

    藍漪的笑顏一頓，雙目轉(zhuǎn)了回來。

    “正確來說，她似乎并不是全然遺忘過去。她曾告訴我她能夠記得有關(guān)從前的大部分人與事，只除了不記得你……”池鏡頓了頓：“還有我。”

    藍漪的笑容逐漸消失無蹤，冷冰冰地盯著他。

    池鏡看著漸漸失去表情的藍漪，繼續(xù)說：“我聽說你失蹤的這幾年一直跟在她身邊，起初還以為是你從中動了什么手腳讓她不記得……”

    “不是我?！?/br>
    藍漪喃喃：“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什么都不記得了。”

    藍漪找了花家下落整整三年，三年之后好不容易才借由偶然的契機發(fā)現(xiàn)了回京尋母的花小術(shù)的兄長，并潛逃出京跟著他找到了安身在墨涼的花小術(shù)。

    可是當他滿懷希翼與期許重新見到花小術(shù)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花小術(shù)壓根就已經(jīng)不記得他了。

    這讓他傷心怨懟，也難以接受。

    那時候的他不管不顧，試圖以偏激的方式讓花小術(shù)記住自己，結(jié)果反而弄巧成拙，以致于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令花小術(shù)一直懼怕著自己。為此藍漪不得不耗費更多的時間與精力去改變彼此的現(xiàn)狀，甚至去偽裝自己、偽裝成一個平凡普通的正常人。

    逐漸地他也明白過來，花小術(shù)并非失憶、也不是全然遺忘過去，她僅僅只是忘了有關(guān)他的那部分過往而己。

    正因明白花小術(shù)不記得的僅僅只有他，似乎已經(jīng)清楚預示著問題本身并非出在別人抑或者花小術(shù)自己，而是出在他身上。

    “藍漪，你有沒有想過？”池鏡吁嗟，心道果然如此：“或許小術(shù)早在還沒有離京之前，就已經(jīng)遺失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