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難聽出此間的關(guān)切之意。

    陸漠寒手邊的金蟒桌之上，還整齊地?cái)[放著宮人先前端來的御賜茶水。

    桌上那精美的茶器，繁復(fù)而別致，足以令人愛不釋手地把觀。

    可是，陸漠寒淡淡清清地坐在四爪蟒椅上，氣態(tài)雍容，清寒華貴，華袍精致，清俊不凡。

    那冰魄般色澤的水紋錦袍之上，煙紋幽淺迷人，肩頭的流蘇狐裘順垂而下，與輕絨腰帶所輝映；其頭戴寒冰色的精巧發(fā)冠，小巧別致，鑲嵌著珠寶；那華擺下，淡似水色的銀紋絨鞋，不染風(fēng)雪的無塵……

    燭龍燈火的照耀之中，其清俊的容顏之上神情淡漠，眸色亦是清冷如初。

    “朕無礙，咳咳?！背锞徰酝戤?，便輕聲地淺咳了兩聲。

    且又無礙般穩(wěn)住氣息，面色薄弱的與陸漠寒談?wù)撌乱恕?/br>
    “陛下，可否需要先回寢宮歇息一下，先前您與大臣議事已整日，您不該這般cao勞。為了天下社稷陛下可要加倍的愛惜龍?bào)w?！标懩诉^手邊的茶杯，慢條斯理地用茶蓋，輕撥開杯面漂浮的茶葉。

    那縷縷熱氣，帶著悠然茶香，自杯中溢出，倒映著陸漠寒那冷漠清秋的眼底，將其眼底襯顯得一片氤氳。

    大殿之內(nèi)，所有宮人皆已退避。

    殿外的宮人們，也已遵照旨意退下。

    然而，早在半個(gè)時(shí)辰前，秦卿便已抵達(dá)了大殿。

    先前殿中，還有些數(shù)位生面孔的大臣在與楚千秋談東、西洲之事，清流將軍也向楚千秋匯報(bào)了軍中的情況，以及內(nèi)部大將調(diào)派的事，而掌管御藥房及御醫(yī)院的雨無相也向楚千秋稟報(bào)近況。

    秦卿也聽了些，只覺楚千秋平日事物繁忙。

    下至地方，上至朝堂，皆要治理。

    而現(xiàn)下，先前議事之人皆離開，唯有楚千秋、陸漠寒、秦卿三人在殿中。

    秦卿安靜地坐在楚千秋身邊不遠(yuǎn)處的凰椅上，青衫絨裘清美端莊，亦不乏沉著之態(tài)。

    那烏黑柔滑的發(fā)絲以銀色發(fā)帶松松地系捆著，幾縷發(fā)絲清素地順著臉龐垂下，其臉上佩戴著小巧的銀色面具……

    那面具上的鳳羽翎紋繁美而精致，其間細(xì)碎的寶石嵌綴，柔光之中泛著細(xì)細(xì)流光。

    “你無需擔(dān)憂此事，他身體甚好?！鼻厍錅睾偷剌p言，嗓音悅耳。

    但秦卿心下此言之意便是——你擔(dān)心他作甚，他“折磨”我時(shí)，不知曉多精神。

    聞言，楚千秋面色如常地側(cè)過頭，平靜地看了秦卿一眼；那眼底的色澤，隨之不悅的心緒，而逐漸地暗沉了幾分。

    秦卿卻一如始終地靜看著陸漠寒。

    可是，陸漠寒卻因秦卿如此不禮貌之言、與這般不敬之舉，而細(xì)微地輕皺起眉頭。

    “聽聞陛下特赦霜妃免禮之事，此事恐怕不妥，若是如此下去怕是霜妃要忘了宮規(guī)?！标懩鲅蕴嵝眩⑵骄彽胤畔虏璞?；其雙手輕籠至豐軟的袖中取暖，且清冷幽幽地目視秦卿；那似碧湖般的眼底，無絲毫多余的情緒波動(dòng)；那俊逸的面容之上，更是透著幾許漠漠寒然之意。

    但是，此言雖是冷清，除幾分淡然之外，可也并無任何惡意。

    秦卿面色溫和依舊，但眼中多了幾絲不解之色。

    為何今次見陸漠寒……

    陸漠寒無絲毫的懷念之意，似乎也不像其他人那般想念他……

    這究竟是……

    “不要緊。朕已習(xí)慣了霜妃如此無禮，若非霜妃三番四次對朕不敬，朕既舍不得處治他，也不舍得殺他，也不至于妥協(xié)至此。”楚千秋平淡一言，淺淺輕輕；光華流轉(zhuǎn)下，那睫毛下的光影淺韻迷人，將其眼底的情緒所掩蓋……

    這半真半假之言，令人無法辨析真?zhèn)巍?/br>
    “聽聞，陸兄愛子近來剛過兩歲生辰，朕無法出宮道賀，唯有借此機(jī)會(huì)送皇侄一禮，待陸兄離宮時(shí)會(huì)有公公將禮物奉上?！背镙p靠著御座上的金龍扶手，面色如常地動(dòng)唇輕言，穩(wěn)然地交代著詳情。

    秦卿雙手至放于袖中，輕絨廣袖覆蓋其白皙手背，且靜聽著其言。

    第323章

    暗夜浮華的深宮，被浩瀚的風(fēng)雪所籠罩。

    那明耀的宮燭似火龍般，沿著遠(yuǎn)處的回廊，向著前殿方向靠近。

    是宮人們提著宮燈，急匆匆地領(lǐng)請著清流將軍與御醫(yī)們朝前殿趕來。

    入殿前的殿階下，宮人們圍出大圈，提著宮燈且背對著三人，將三人護(hù)圍在其中，以此人墻抵御寒風(fēng)的侵?jǐn)_。

    那冷冽的寒風(fēng)之聲猛烈，夜風(fēng)如浪濤般涌來。

    狂風(fēng)四面八方而來，令人無所遁形。

    殿前，風(fēng)聲交雜，擾亂了秦卿所有思緒。

    秦卿滿眼震驚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目視著唇角掛著血絲的楚千秋。

    那縹緲的風(fēng)雪，紛紛拽落至秦卿的肩頭，糾纏著其清素的發(fā)絲。

    滴答滴答……

    那血珠滴落在雪地的聲音，仿佛無限放大，如魔障般糾纏在秦卿耳畔。

    “他剛才說什么？”

    秦卿低若無聲地輕語，那唇邊溢出的輕霧之氣、與那自言自語般的低語聲、皆被風(fēng)激散。

    然而，所有人皆忙碌著，無人響應(yīng)秦卿所言。

    一切皆已混亂。

    秦卿已無法再思考。

    寒氣的壓抑使得秦卿的氣息略微不穩(wěn)，那不定的呼吸導(dǎo)致胸前劇烈起伏，似有千斤巨石壓在心頭般沉重，那刺鼻的冰冷寒氣夾雜著淡淡的血腥氣息，仿佛能刺傷人的肺腑。

    隨后，清流將軍是何時(shí)來的秦卿不知……

    楚千秋是如何被人抬走的，秦卿也渾然不曉……

    雨無相又是如何當(dāng)眾指責(zé)他的，他也無心思理會(huì)……

    究竟陸漠寒是怎么與雨無相起了爭執(zhí)的，此事又是怎么被清流將軍調(diào)解平息的，秦卿也全然不知……

    漫天的風(fēng)雪間，秦卿木然地盯著雪地中，那似紅蓮般妖異的血跡；其睫毛上沾染的霜雪之氣，已凝結(jié)出淺淺的水晶；那唇邊溢出的輕霧之氣，似迷霧般徹底擾亂了視線。

    直至，四周的聲音漸弱，人流有序的漸漸撤離——

    一柄花紋精美的青蘿油紙傘置于秦卿的頭頂，傘下的暗影籠罩著秦卿的面容，為其擋住了那紛擾而落的清雪。

    空蕩蕩的大殿前，高高的殿階之下，風(fēng)雪之中兩抹雍華的身影倍顯合襯。

    陸漠寒撐著青綾油紙傘，為秦卿掩擋著風(fēng)雪；且正面色清寒地目視著秦卿，并平緩地從懷里拿出錦帕、耐心替秦卿將發(fā)絲、肩頭上的清雪抹去。

    “陛下有清流將軍與御醫(yī)們照顧，你也不必?fù)?dān)心。聽聞，你現(xiàn)在住在凝霜宮，我送你回寢宮?！?/br>
    陸漠寒一邊清寒漠漠地低語，一邊扔下染雪的手帕，垂眼牽過秦卿那略顯冰涼的手，且稍稍用力地捏在手心。

    秦卿睫毛輕動(dòng)，這才緩過神來，轉(zhuǎn)眼看向眼前的陸漠寒。

    “我并未擔(dān)心他，只是覺得有些突然?！?/br>
    這輕慢的言語聲淺悠淡淡，有些遲疑，有些氣淺。

    夜風(fēng)凌亂了兩人的肩領(lǐng)輕絨，夜雪悠悠地飄落在油紙傘上，滴滴答答的濕涼深寒。

    陸漠寒那滿眼倒映著縹緲風(fēng)雪的眼底，也映襯出秦卿臉色蒼白的容顏。

    此刻，秦卿臉頰的發(fā)絲沾染著雪露，有幾縷沾黏在頸間，眼角因寒氣侵?jǐn)_而微微的泛紅，眼下泛著淺淡濕意，倍顯楚楚動(dòng)人。

    寒風(fēng)吹過兩人身畔，清雪沾染上華袍雍擺。

    可是——

    陸漠寒那神情淡漠的眼眸之中，卻隱約多了幾許冷淡之色。

    似是因秦卿先前所言導(dǎo)致……

    見狀，秦卿也并未多言，僅是輕悄地抓緊了陸漠寒的手。

    待陸漠寒叫來公公安排好馬車后，兩人便乘坐了宮內(nèi)驅(qū)行的御駕，由公公驅(qū)車往凝霜宮而行。

    這皇宮內(nèi)外的人皆認(rèn)識陸漠寒，也知曉陸漠寒是東洲巨富，與陛下頗有交情。

    固然，陸漠寒在這皇宮內(nèi)，也是上賓待遇。

    靜夜深宮之中，琳瑯馬車逆雪而行。

    馬車前，懸掛著繁美青銅燈，昏黃的燭火隱隱照亮前方的道路。

    馬蹄的輕響聲，滾滾的車輪聲，與車前系掛的輕鈴所發(fā)出的清脆響聲互相交錯(cuò)。

    秦卿安靜地坐在馬車內(nèi)，正自行用錦帕輕而擦拭著垂在肩前的發(fā)絲，且微垂著眼輕問身旁的陸漠寒：“你為何不愿意帶我離開，可是楚千秋對你說了些什么？”

    此聲輕微，似問非問。

    陸漠寒只是沉默地注視著秦卿，替秦卿將袖口的輕雪擦去，未有任何回應(yīng)；那眼底的神情不冷不熱，令人無法透析其心緒。

    “你先前為何要那樣待我？楚千秋可是對你說，我習(xí)慣了這皇宮之中錦衣玉食、萬人擁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日子，早已不再鐘情于你？”秦卿放下錦帕，未看陸漠寒，輕問間，唇角隱含幾絲苦澀之意。

    馬車內(nèi)，幽幽檀香之氣四溢，溫和地暖意流淌在四周。

    可秦卿手腳冰涼，感覺不到絲毫溫暖。

    陸漠寒不語地抽走秦卿手中被雪水濕潤的錦帕，自然地牽握著秦卿的手，且與之十指相扣，以此溫暖其手心。

    但依然未回答。

    第324章

    昏黃的燭光之中，秦卿眼底的神情波動(dòng)，那眼下的睫毛淺影，更是不穩(wěn)的輕震。

    那緊捏著羊皮水袋的手指，已毫無血色的蒼白。

    陸漠寒眸色清冷，眼底清華漠然，其正靜定地目視秦卿眼尾那輕顫的睫毛清影。

    凝霜宮外，鵝毛大雪紛紛繞繞，鋪滿宮墻高瓦，皇宮內(nèi)外皆鋪上銀裝，草木覆沾著白雪。

    凝霜宮內(nèi)，寢殿閣之中，燭火微明，火爐輕燃，暖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