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綃只能笑笑。

    曹蕓不是太高興，說：“這個王梓桐，真夠可以的?！?/br>
    “沒事。她不最近準備結婚的事嗎，也就忙這一陣子?！倍沤嫙o所謂的說，“反正我們家現(xiàn)在那么吵，我也不想回去。跟公司多待會兒也沒關系?！?/br>
    曹蕓已經(jīng)穿好外衣，背上包，聞言道：“說真的，綃綃。實在不行你搬出來住得了。咱公司好多女孩租房子呢，回頭發(fā)郵件問問有沒有合租的。你現(xiàn)在這樣……我今天看見你一直打哈欠?！?/br>
    “肯定不行?！倍沤嫴患偎妓鞯木芙^了，笑道，“我爸媽不可能讓我一個人在外面租房子住的。”

    “也是……”曹蕓無奈道，“你媽……管你也真是管得太……那個了?！?/br>
    杜綃知道曹蕓說的是什么。她剛來公司實習的時候，有一天加班到八點還沒走。她mama連環(huán)奪命call，后來還派了她哥到樓底下接她。害她被同事們嘲笑了好久。

    “已經(jīng)好多了?！倍沤嬓χf，“現(xiàn)在我九點沒回家也沒事，她頂多打一兩個電話催催我?！?/br>
    “那可不是。你總得長大吧。”曹蕓微哂，擺手，“走了，你也別太晚。”

    “嗯，白白?！?/br>
    曹蕓走了，杜綃打開瀏覽器，點開了她?？葱≌f的那個晉江網(wǎng)站。這個網(wǎng)站上有個挺知名的論壇，其中有個戰(zhàn)色版塊，專聊家長里短的事。杜綃家里的事不想和同事說，卻希望能有人給她破除迷霧，她下午的時候尋個空閑，便把家里現(xiàn)在的情況和于麗清昨天半夜的說的話都寫在了論壇里，問：【嫂子說的話，是我多心了嗎？總覺得別扭。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這會兒再打開，已經(jīng)有了好幾個回帖了：

    【我覺得沒什么呀，她產(chǎn)后抑郁了吧？我剛生完孩子也是情緒特別不穩(wěn)定。寶寶大點就好了，別放在心上。】

    杜綃讀完，心里剛一松，就看到二樓：【一樓傻白甜一個，樓主她嫂子明顯話里有話。結合樓主說的他們家情況，算上寶寶現(xiàn)在一家六口人擠在一個三居室里，樓主哥哥每天睡客廳，這還不明白嗎？母獅子生了小獅子，要給小獅子打地盤了?！?/br>
    【頂二樓，很多中國家庭都是房子財產(chǎn)留給兒子，閨女嫁出去。何況樓主嫂子已經(jīng)給樓主爸媽生出了孫子，估計樓主嫂子已經(jīng)把這個房子視為己物了，樓主這盆水遲早要潑出去的，嫂子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把你潑出去了。】

    下面幾個回復都是：【頂二樓三樓】

    杜綃沉默了一會兒，回帖說：【我是樓主，我家不重男輕女，我爸媽待我和我哥哥一樣好，我哥哥也從小就護著我讓著我。我剛工作的時候加班，他還來公司接我。我覺得不是你們說的那樣。應該是我想多了。我嫂子抑郁的征兆挺明顯的了，我晚上回去跟我哥好好說說，讓他帶我嫂子去醫(yī)院看看。】

    回復完，她關了瀏覽器繼續(xù)干活。

    jacky lu拎著他的公事包從她辦公桌前經(jīng)過，在她桌前停下，一只胳膊肘架到隔板上，注視著杜綃，平靜、沉穩(wěn)的用十分熟稔的口吻問：“還沒忙完？”

    沒名字沒稱呼，就這么四個字，那口吻仿佛他跟她是經(jīng)年的老相識。他還用他成熟、深邃充滿閱歷的眼睛直直的深情的注視著杜綃的眼睛！

    杜綃都懵了。她跟他……不熟吧？

    看年輕小姑娘被他的魅力震懾得反應不過來的呆萌樣，jacky lu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隨即隱去。

    “早點休息。”他對她說。說完，還挑了挑眉，揚了下下巴。這個動作美國電影里也常見，通常魅力爆棚的男主角撩撥女主角的時候便會出現(xiàn)。jacky lu做完，就施施然帶著他的瀟灑和風度離開了。

    杜綃呆滯的張著嘴，好半晌才喃喃道：“什么鬼……”

    電腦忽然“叮”的一聲，有郵件進來。盛日廣告，田輝?？磥砑影嗟牟恢凰粋€人呀。

    杜綃移動鼠標，剛打開郵件，座機電話就叮鈴鈴響起來。她隨手撈起：“你好，媒介智訊。”

    “哎呀呀，美女你果然在！太好了！”對方說，“我田輝呀，我剛發(fā)的郵件你看到?jīng)]？這個要得急！”

    杜綃肩膀夾著電話，看了看郵件：“我現(xiàn)在馬上派單，但是……”她站起來，往機房方向看了兩眼，又坐下：“adbank那邊已經(jīng)沒人了，我只能先把工作單派下去，明天早上才能給你弄。”

    “我明天上午必須用這個視頻，你得幫我盯著點，明天早上一定得給我！拜托了美女！”田輝語氣有點耍賴。

    盛日廣告是老客戶，杜綃從入職就開始跟田輝打交道，確實也很熟了，她就笑：“知道啦，我明天早上來了先盯著你這個事?！?/br>
    “謝啦，美女！”

    派完工作單，杜綃手邊已經(jīng)沒什么事了。她看了看時間，又打開了論壇。

    【樓主也很傻白甜啊。重男輕女，有時候并不表現(xiàn)在日常上，而是遇到大事才會提現(xiàn)出來，比如房子。按你說的，你家只有一套房子，那么這套房子以后怎么處理？你和你哥哥平分嗎？】

    杜綃怔了怔。家里的房子……她從來都沒想過以后怎么處理。爸媽還在，哥哥還在，她也在，一家人從當初從老公房搬到這個商品房里，她就是在這個房子里長大的。這個房子就是“家”，誰好好的生活在家里，還會去想以后如何處理這個“家”呢。

    【頂樓上，樓主我也有問題。我就想知道，你說小孩已經(jīng)兩個月了，現(xiàn)在你嫂子休產(chǎn)假在帶，那你嫂子產(chǎn)假休完了之后誰來帶孩子？是你mama？還是你嫂子？】

    問這個干什么？

    杜綃想了想，回復：【我爸媽都還沒退休，不能帶我侄子。我哥哥嫂子生孩子之前說好的，讓我嫂子在家當全職mama。我嫂子產(chǎn)假快休完了，都休完了她大概就直接辭職了。她這樣的情況，以后會不會慢慢好轉一點？小孩不會一直這么哭下去吧？長大點會不會就好點了？】

    等了一會兒沒人回復，杜綃看了會兒小說，看看時間已經(jīng)八點半，才關了電腦走人。

    在站臺的屏蔽門前等車，她掏出手機，用晉江的app上了論壇。

    【嫂子是做什么工作的？收入多少？為什么一定要辭職？不辭職也請不起保姆嗎？】

    【樓上看清楚樓主家情況，就算請得起，住哪？】

    【為什么一生孩子就得mama犧牲自己的事業(yè)啊，我真的是很討厭這種事情啊啊啊啊！就沒有爸爸辭職帶孩子，mama繼續(xù)上班的嗎？求雞湯！】

    杜綃回復：【我嫂子月薪兩萬多，我哥三萬多，不是請不起保姆，是真的像樓上說的那樣，沒有地方住。我們家戶型客廳大臥室小，我哥哥那屋都擺不開嬰兒床。現(xiàn)在我嫂子單獨帶著我侄子睡，我哥哥都睡在客廳里了。如果保姆不在家里住，那晚上還是我嫂子帶孩子，她休息不好，白天也沒法工作。我侄子每天夜里鬧，我現(xiàn)在都特別受影響，晚上睡不好，白天特別難受?！?/br>
    石天隔了一扇屏蔽門，遠遠的偷看杜綃。

    他比她早下來了大約不到十分鐘，一到站臺就有車，他本來該上車的。不知道怎么的看了眼手表，然后他就想起來，昨天他大概是比這個時間稍晚一點點遇到杜綃的。鬼使神差的，他就收回了踏進車廂的那只腳，眼睜睜看著那趟車開走了。

    石天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嘛。昨天能遇到，不代表今天也能遇到。但他還是在站臺空耗了四趟車。他想過了，第五趟車來了，她要是再不出現(xiàn)，他就上車了。結果第五趟車還沒來，杜綃出現(xiàn)了。

    竟然真的是固定在這個時間下班嗎？

    不管是不是，又能看見萌妹子，石天心情就好了起來。故意跟她隔了一扇門，進了車廂才朝她那邊走去。杜綃倒是找了個座兒，石天過來這邊已經(jīng)沒座了。但這正合石天的意，他站到了她對面，拉著吊環(huán)背對著她，悄悄的從玻璃的反光中偷看她。

    名叫“xiao xiao”的妹子坐姿也很嫻靜，雙膝并攏，向一側傾斜。這個姿勢看著好看，其實很累，很多女性根本保持不了二十秒。妹子一直維持著這樣優(yōu)雅的坐姿，顯然從小就被教養(yǎng)得仔細。家庭環(huán)境應該不錯。

    妹子從上車就一直在看手機，很專注，在看什么？

    石天正想著，忽然看到妹子視線離開了手機，抬起了頭，看向了他這邊的車玻璃。石天頭皮一緊！

    再一看，妹子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偷窺，她只是怔怔看著前面。仔細看，她的目光好像并沒有聚焦，好像是在出神。但她的神情說不上好，帶著點難過和不開心，更多的……卻是迷茫。

    第7章

    杜綃控制不住的又讀了一遍那個回帖。

    【樓主這個補丁打得……emmmmmmmm，可以說，事情已經(jīng)很明白了。樓主并沒有多想，你嫂子就是那個意思。“騰出一間房”，除了你還有誰能騰出一間房來？只要你搬走，你哥哥嫂子就可以請一個住家保姆，一般價格在5000~10000不等，但光你嫂子就肯定能掙出這個錢來，何況還有你哥。這樣，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孩子可以給保姆帶，晚上可以跟保姆睡，你嫂子可以不用辭職犧牲自己的事業(yè)，你哥也可以不用睡沙發(fā)，可以回歸正常生活?？窗?，多好啊。站在你嫂子的立場來看，三居室其實也不是住不了這么多人，就是多余你一個小姑子而已。你要么嫁出去，要么搬出去，趕緊給她兒子騰房間。我說的這么明白了，樓主妹子你還會對你嫂子心存幻想嗎？】

    網(wǎng)絡上的陌生人啊，不用在乎情分、面子這些東西，不用委婉，不用兜圈子，她們會用最直接的語言犀利的剖開虛假的表面，將你最不想看的真實展露給你，字字扎心。

    杜綃非常想回復說，不，我嫂子不會這樣的?？墒沁@個網(wǎng)友的邏輯實在太通順，通順到讓人無力駁斥。

    真的，站在她嫂子的角度上來看，如果她這個meimei不存在，的確現(xiàn)在所有讓她崩潰讓她抑郁讓她歇斯底里的事情似乎都能得到解決。

    這個家里好像真的……就是多了一個杜綃。

    哥哥……也是這樣想的嗎？

    杜綃又看了一眼手機，帖子下面又有了新回復。

    【臥槽！這嫂子多大臉?。?！這是樓主的家好嗎?。?！這是樓主出生長大的家好嗎!爸爸mama都還在的原生家庭好嗎！嫂子憑什么趕她走？她要嫌擠，自己帶著孩子老公去買房子單住?。≠I不起房子就租房子！總能有解決的辦法！憑什么趕樓主走，這要換成我，誰想把我從我自己的家里趕走，我跟她拼命！】

    【回復樓上，憑她嫁的是這個家的兒子，生的是這個家的孫子。你要知道在中國，重男輕女的不只有男人。如果兒女雙全，對很多中國父母來說，女兒是要嫁到別人家去的，他們是要跟著兒子生活的。我估計樓主的父母，寧可讓女兒搬出去，也不太可能讓兒子和剛出生的孫子搬出去吧?！?/br>
    【樓上太年輕或者是獨生女吧。有一種中國父母，他們認為他們是必須和兒子在一起生活的。而且樓主的家里，兒子是哥哥是長子。父母依長子而居，也算是中國幾千年的傳統(tǒng)了。和這個傳統(tǒng)一起的就是家里的財產(chǎn)長子要分走最大一部分。我個人覺得，樓主家很可能就是這種傳統(tǒng)家庭?！?/br>
    杜綃“啪”的鎖上手機屏幕，兩眼放空的看著眼前的空氣，腦子里一片混亂。她努力的想去回想昨天夜里于麗清跟她說話的時候到底是怎么樣的表情和語氣，但那個時候她困得頭昏，除了她說的話，實在回憶不起更多的細節(jié)了。

    她心里不禁一片茫然。

    石天從玻璃里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悄悄回頭。

    那女孩有些怔怔的望著空氣，目光迷茫。她看起來很小，應該是才工作一兩年的職場新人。在這個階段，的確很容易因為很多事對人生產(chǎn)生迷茫。就是石天，別看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大熱游戲項目的主程，可他剛進入社會的那兩年，離開父母，每天加班累成狗，也曾經(jīng)一度懷疑過人生的意義。

    已經(jīng)混成了職場老人的石天其實挺理解在某些特定年齡段的這種迷茫和不安的。

    叫“xiao xiao”的妹子本來就小巧文靜，皮膚白皙，嘴唇粉紅，看起來特別的顯小。乖巧軟萌的女孩子臉上流露出這種茫然、無助的神情，真是讓人心里軟得不行。

    石天忍不住嘴唇微動，很想說點什么安慰那女孩子，可……

    他轉回頭，忍住了。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回頭偷看。

    沒辦法，他對她的單向關注意味著……他和她，根本是不認識的陌生人啊！

    【列車行進前方，是國貿(mào)站。有在國貿(mào)站下車的乘客，請您提前做好準備。】

    地鐵廣播像是喚醒了杜綃，打斷了她茫然的胡思亂想。而mama的電話，也很準的在這個時間打進來。

    “嗯嗯，馬上就到國貿(mào)了，很快了……”她給電話里的mama報位置。

    掛了電話，她抿著嘴沉默了一會兒，打開了手機相機，前置鏡頭。臉色……真難看啊。這樣回家的話，mama一定會刨根問底的追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杜綃揉揉臉，努力對著手機鏡頭微笑。

    石天，從玻璃反光里把一切看到眼里。他吁了口氣，在地鐵的噪音中，靜靜的看著玻璃里的女孩，直到她起身下車。

    回到家，開一瓶啤酒，他打開電腦，登錄qq。對著屏幕發(fā)了會兒呆，他點開一個叫作“程序員智霸天下”的群，先簽到打卡。

    之前新聞里報道過有個獨自居住的年輕人得了急病倒在家里沒人知道，幸虧朋友聯(lián)系不上她，報了警破門而入才讓她免于一死。這件事引發(fā)了網(wǎng)絡上關于“空巢青年”的熱議。那之后，他們這個群里像石天這樣的空巢青年就自發(fā)自覺的每天簽到打卡，證明自己還活著喘氣兒呢。

    石天簽到完，寫道：【我可能病了?！?/br>
    立刻就有人回復。

    【什么，大神你怎么了？】

    【師父，你得啥病了？】

    【偶像，病了去醫(yī)院，別拖！】

    石天嘴角勾了勾，敲鍵盤：【我想明天去和同一個女孩搭同一趟地鐵，這是什么??？】

    【……】

    【……】

    【死魚眼.jpg】

    【哇，師父，這都不知道，你這明顯是……腦殘??！】

    石天繃不住笑：【滾！】

    【大神，現(xiàn)在可是秋天，你怎么鬧起春來了？】

    【蠢貨們閉嘴！偶像，來分享一下，妹子好看不好看？】

    【尼瑪你才真·蠢貨！不好看的妹子能勾得大神得腦……啊呸，相思??？】

    【求信息共享！】

    石天想了想，打字：【其實挺早就在地鐵上注意到她，偶爾上下班會看見。皮膚很白，小小巧巧的，感覺特別小，特別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