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洞房與備年

    洞房很小, 內(nèi)墻用草泥灰泥新刷一遍, 墻中有貼一副‘百子嬉鬧’的大紅年掛畫, 唯一的喜床上方, 貼有紅紙剪的雙喜字。

    屋里所有物品都喜上紅線, 包括掃床的掃帚，下面還綴著紅櫻穗子, 似一團(tuán)燃燒著的火苗, 象征今后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這一切都是周佳先獨(dú)自準(zhǔn)備的, 簡單心細(xì), 盡心盡力。

    新娘子的漆紅木箱與紅酸木枝等嫁妝整整齊齊一放，洞房瞬間滿滿當(dāng)當(dāng)，只剩下人的落腳處。

    小小的洞房，紅通通一片，處處都透露著喜氣。

    外院在熱熱鬧鬧拜堂，甜妹兒三姐妹花與小二黑, 則被拎著進(jìn)入洞房內(nèi)幫忙。

    鋪喜床，先把一層一層嶄新棉花墊鋪上，在鋪床單與棉被, 放在雙喜的枕頭，這些都是婆家張家提供的。包括床單在內(nèi), 所有鋪喜床用的東西，最好都是成雙成對的。

    等喜床鋪好，在被子的四個角里，放進(jìn)去幾個零錢、米花糖、花生以及大紅棗, 寓意將來在日子越過越好、甜甜蜜蜜、早生貴子。

    曉丫頭與小二黑盯著大紅棗猛流口水。

    葉奶奶得空囑咐一句：

    “這些可不是你們吃的。”

    甜妹兒同樣眼巴巴盯著大紅棗，用軟糯小奶音問道：“我能得到一個大紅棗核，作為獎勵嗎？”

    “老祖屋子好多，我有偷過哩哈哈哈哈——”小二黑叉腰笑得好不得意。

    曉丫頭直接開打，兩小家伙笑嘻嘻鬧成一團(tuán)。

    甜妹兒還沒來得及幫姐偷襲，葉奶奶直接拎起曉丫頭跟小二黑，把他們放到喜床上，這兩人都是雙數(shù)六歲年齡，并沒有啥忌諱，反倒是剛剛好。

    兩人在喜床上滾來鬧去，繼續(xù)開戰(zhàn)。

    這可是洞房喜床！

    曉丫頭可是爺爺?shù)摹?/br>
    回過神來的甜妹，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站在床邊，一直下‘黑手’。

    本來就揍不贏曉丫頭的小二黑：……

    童男童女們都不是愛哭的性子。

    洞房內(nèi)響起娃娃們，稚嫩的歡聲笑語。

    熱熱鬧鬧拜過堂以后，新娘子終于被送入洞房，村里奶奶大娘嬸子娃娃們擠做一對，有說有笑開著新娘子的玩笑。

    秤桿揭開紅頭蓋那一刻，新郎新娘臉全變得紅彤彤的，眼里里除去羞澀，溢著幸福與期待的光彩。

    來祝福婚禮熱鬧的眾人，全都得到一粒玉米花糖，大家嘴里也跟吃糖一樣，甜甜蜜蜜的吉利話，不帶重復(fù)往外蹦噠。

    離開之際，甜妹兒捏著大紅棗，偷過院門，往身后周家小院望去。

    在冬季的暖陽下，土屋頂雪花閃閃發(fā)光，金色陽光，撒在干凈整潔的院子里，樹蔭像篩子，把陽光網(wǎng)下來，落在新娘新郎身上，特別溫暖，特別幸福。

    ＊＊

    張燕親事過后，碧山村里還辦好幾場親事，兩家達(dá)成統(tǒng)一意見的，全都是本村人，而與外村的親事，除去約定延后的兩家，基本上全吹了。

    因此，碧山村與碧水村的關(guān)系，真的陷入百年難遇的低谷，連張隊(duì)長跟王隊(duì)長關(guān)系也緊張起來。而碧土村夾在中間，表現(xiàn)得跟黃隊(duì)長性子一樣，哪個村也不愿得罪。

    碧山村人想要出村，要繞一截遠(yuǎn)山路，雪路很滑，靠近半邊懸崖。幸虧村民們此刻不用出山。

    碧水村人想要爬二碧山三碧山，必須得爬有野獸的三座山，此路基本是不通的。

    無論夏季冬季，處于有經(jīng)驗(yàn)的獵人，爬那些山，等同于送命。娘娘廟被拆，似乎他們也不需要爬這兩座山。

    冬雪時(shí)有時(shí)無，山頂山腳的積雪越來越深，一踩下去很難□□。

    半山腰的積雪已經(jīng)厚至成人的小腿肚，偶爾爬二碧山探望楊神婆的葉家漢子，對這點(diǎn)深有體會。

    寒風(fēng)依舊冰涼刺骨。

    人類的適應(yīng)力卻很強(qiáng)，村人們漸漸適應(yīng)這個罕見的寒冬。保暖得當(dāng)，生病的老人孩子也漸漸減少。

    天不下雪，許多村民都出來掃雪。

    若有太陽，老人小孩們也出來活動筋骨，伸伸懶腰，或跑跑跳跳蹦蹦。

    這天，村子里竟然有外村人進(jìn)來，來得不是一般人，而是一位剃頭匠。

    俗話說：正月不剃頭，剃頭死舅舅。

    俗話又說：有錢沒錢，剃頭過年。

    因此，過年需要剃頭，而碧山村村民們，基本都在年前都需要剃頭，根據(jù)風(fēng)俗，有抬頭興旺的寓意。

    既然剃頭如此重要，剃頭匠同樣也是令人尊敬的民間匠人。

    他們有手藝、專門術(shù)語、以及工具，諸如剃刀、布單、剪子、磨刀布、豬鬃刷子、掏耳勺、木梳、鏡子、推子等。

    說起來可能讓人笑掉大牙。

    除去泥瓦匠外，三村還缺少一位有手藝的剃頭匠。

    前些年，村里剃頭匠意外去世后，后人來不及繼承他的手藝。因此，每年都得請外來剃頭匠人，或者自己胡亂瞎cao刀，草草了事。

    可請匠人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往常所有幸請到剃頭匠，他會在三村住十五天，挨家挨戶全走一圈。

    要是哪一天輪到的這家不在，追過去，剃頭匠師傅絕對不會回頭。且，他早中晚飯，輪著在各戶人家吃的，還得吃得好。

    可見，鄉(xiāng)村手藝匠人有多吃香。

    今年，因特殊原因，三個村并沒有村民花糧花錢，單獨(dú)請?zhí)觐^匠。葉爸爸月初買的一套工具，已經(jīng)答應(yīng)好幾戶交好的人家，倒時(shí)候借用一下。

    但是，在某個冬陽，一位穿著破破爛爛的大棉襖、背著大背簍、踢著濕漉漉厚棉鞋的四十多歲中年人，徒步走十幾里雪山路，來到三村交界處，也是碧山村的村口。

    他很瘦很瘦，臉色蒼白、嘴唇凍得發(fā)紫，像是在破舊寬大的棉襖里，裹著一具干瘦的鼓樓架。

    大雪封山，村子里竟然來外人。

    最先看熱鬧的是悠閑自在的山娃娃們。甜妹兒也被曉丫頭，拉著一起去遠(yuǎn)遠(yuǎn)圍觀，唧唧哇哇，他們不敢離剃頭匠太近，怕是大人們口中的‘恐怖花子’。

    “打老沫，耪草，勾盤兒，打辣子嘍！五個人半個紅薯或洋芋，一小把玉米粒也行！有沒有要嘍！”

    這些都是剃頭業(yè)行話。

    剃短頭、光頭稱作“打老沫”；剃長發(fā)稱作“耪草”；刮臉稱作“勾盤”；刮胡子稱作“打辣子”。

    剃頭匠師傅沒有走家串戶，而是將大背簍放下，把高凳子與長盒子都拿出來。長盒子上面雕刻著兩位神將，還騎著怪獸，一個持锏，一個舉劍，怪嚇人的。

    瞅一眼三村的山娃娃們，棉衣棉褲全套包裝，剃頭匠師傅知道自己來對地兒。他用有些沙啞的聲音，吆喝得更起勁兒，還時(shí)不時(shí)和善地逗趣遠(yuǎn)處的村娃娃。

    不一會兒，聞聲而來的張隊(duì)長，最先趕到村口。

    “胡師傅，你怎么來啦，真是稀客稀客，好久不見，歡迎歡迎！”

    “張隊(duì)長好??！這不家里沒糧，趁著過年，出來混口飯吃！”

    兩人簡單含蓄一番。

    張隊(duì)長遞上半塊紅薯，坐在板凳上一邊剪發(fā)，一邊與聊著亂七八糟的事，主要目的是打聽山外的大事小事。

    村里來人是新鮮事，難得太陽出來，三村的村民也陸陸續(xù)續(xù)過來湊熱鬧，聽聽新鮮事情。當(dāng)然，碧山村與碧土村依舊水火不容。

    胡師傅拿起推子，對虛空剪兩下，咔咔響兩聲，嚇得山娃娃們竄逃老遠(yuǎn)，或紛紛躲在長輩身后。

    聽胡師傅講，碧山村此地的村民，跟外面鎮(zhèn)外面村比起來，過得跟神仙一樣。

    鎮(zhèn)上他也去過，公共大食堂接近一日一餐，一餐紅薯米湯飯。今年春節(jié)，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寒冬臘月，很多村民學(xué)著菜花蛇，天天縮在被窩成一團(tuán)，跟冬眠差不多。

    還有各種生死離別的悲劇故事，聽得有老人一直抹著眼淚珠，嘆一句‘造孽喲’。村人們同樣給胡師傅，也分享一兩個村子里悲傷絕望的故事。

    張隊(duì)長悲嘆一句：

    “今年誰都吃不飽，明年更要努力干活！”

    胡師傅一邊說著閑話，一邊認(rèn)真給張隊(duì)長刮臉。

    剃刀從額頭到兩頰，到嘴唇，到下巴，到喉嚨，發(fā)出沙沙沙的聲音。張隊(duì)長的閉著眼睛，一臉享受。

    剃頭、刮臉、挖耳過后，剃頭匠拿刷子在張隊(duì)長臉脖子刷一刷，解開系在他胸前的藍(lán)布，一抖，完成！

    張隊(duì)長正要站起身，胡師傅卻在他耳邊，偷講一句悄悄話。村民們不知道那是啥子，只有葉二嬸這類的小干部，才懂這天半夜里，兩人私底下用五塊紅薯換得某些‘信息’。

    盡管一年才有一次，今年村里愿意花糧剪發(fā)的人不多。次日中午，胡師傅冒著風(fēng)雪，背著裝有二十塊紅薯與少量玉米，重新踏入艱難的雪山路。

    ＊＊

    碧山村村民，暫且將那些糟心事兒要是拋除腦外，除去貓冬，他們一件特別喜慶的事要做——準(zhǔn)備過年。

    今年春節(jié)，可是全村上下數(shù)百戶村人，統(tǒng)一吃過年飯，這可是過去從沒有的大事，想想都令人激動。

    春節(jié)是件大事，張隊(duì)長領(lǐng)著干部們，開會一次又一次，終于將過年要吃的糧食蔬菜rou糧水果，通通計(jì)算好。且胡師傅的一條信息，讓張隊(duì)長心里一緊。

    再不吃，恐怕開春沒得吃！

    進(jìn)入一月中旬，年味越來越濃。

    漢子們開始宰肥胖的大年豬、殺雞、殺鴨，再降它們，研制成臘魚臘rou臘雞獵鴨，灌一串串香腸煙熏火燎。

    女人們打糍粑、做年糕、磨白面、熬紅薯糖、釀米酒。

    冬季陽光特別珍貴，村民們從庫里抬出大木桌，鋪上木板以及干麻布，在上面曬紅薯片、芝麻和蠟rou糧。

    各種香氣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總之，全村人都齊心協(xié)力，一起忙著過大年。

    那些愛偷懶愛占便宜的村人，難得變的積極起來，生怕少蒸一塊年糕，少打一塊糍粑，少熬一鍋紅薯糖。

    山娃娃們特別興奮激動，恨不得立馬過年，只要太陽一出來，它們高興尖叫一聲，全都都擠在西邊平壩里嬉戲玩耍。

    他們最常做的，就是圍著忙碌大人們一直打轉(zhuǎn)，眼勾勾盯著流口水，直到被罵被攆，才念念不舍離開。

    過一個小時(shí)，他們再繼續(xù)圍起來，或者干脆換個地兒圍觀。

    可見，食物的魅力是巨大的。

    作者有話要說：　　葉子：情人節(jié)快樂，新年快樂，么么噠^_^，抱緊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