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靜了片刻，隨即大笑起來。

    羅衣都忍不住被逗笑了，覺得這少年實(shí)在促狹。

    “我問你的名字！”沈云毅氣得快吐血，從牙縫里擠出來道。

    蔣嶸一臉的無辜：“我就叫小壞蛋。認(rèn)識我的人，都叫我小壞蛋。我爹、我娘也這樣叫我?！?/br>
    他生得一副眉清目秀，靦腆清秀的模樣，這樣裝起無辜來，跟真的一樣。

    沈云毅更是氣得厲害，愈發(fā)不肯放過他，冷笑一聲道：“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為，你今日敢打我，難道不敢留下姓名？”

    “原來你問我的姓名，早說?。俊笔Y嶸這回很干脆利落地答了，“我叫蔣嶸，住在東鄉(xiāng)侯府，你想找我報仇，只管來吧?！?/br>
    聽到“東鄉(xiāng)侯府”幾個字，沈云毅的眼神微微閃動。他只知道自己剛下樓，就被這少年按著打了一頓，一時被揍得懵了，倒忘了這少年的身份。

    如果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怎么敢打他這個探花郎？原來他是東鄉(xiāng)侯府的人，沈云毅心里思量起來。

    “你也不用怕?！边@時，蔣嶸又說道，“我只是東鄉(xiāng)侯府的廚子，不是什么大人物，你想找我報仇，盡管來就是?！?/br>
    “廚子？你是個廚子？”沈云毅擰眉，不信地朝他看過去。

    蔣嶸點(diǎn)點(diǎn)頭：“不錯，我是個廚子。只不過，老侯爺很喜歡吃我做的菜，如果你真要找我報仇，單槍匹馬的來，別以權(quán)勢壓我，不然我告到老侯爺那里去?！?/br>
    他說話既坦蕩又有趣，一時間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帶著喜歡。

    “好！”沈云毅應(yīng)下來。

    羅衣這時遞過一塊帕子：“沈郎，你擦一擦吧。”

    沈云毅這回沒有拒絕，他接過帕子，擦自己的臉和手。帕子下面，一張臉無比陰沉。

    “盈盈……”賀明玉期期艾艾地走過來，“你，你別怪我吧？”

    她以前就很討厭她給她出頭，這回該不會又生氣，冷落她很久吧？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绷_衣沖她搖了搖頭，又看向蔣嶸道：“麻煩你了，只是你以后不要揍他，他是我的駙馬，你把他揍壞了，我往后沒法過日子。”

    大廳里有不少人都知道剛才發(fā)生的事。見羅衣這時還為沈云毅說話，都很唏噓。有感嘆她癡情的，有說她傻的。當(dāng)然，看向沈云毅的目光都帶著輕蔑和鄙夷。

    這使得沈云毅心中窩了火，偏偏他這會兒又不適宜再做出什么來，便對羅衣道：“公主，我們回府吧?！?/br>
    “好。”羅衣對他點(diǎn)點(diǎn)頭，又看向滿眼擔(dān)憂的賀明玉，“等我回去，叫下人給你送信，咱們再約?！?/br>
    聽了“再約”兩個字，賀明玉眼里的擔(dān)憂一下子消失不見，她快樂地沖羅衣點(diǎn)頭：“好！那你回去吧！記得給我送信！”

    羅衣這才扶著沈云毅，相攜離去。

    第60章 你尚主啊

    回公主府的路上，沈云毅一句話也不說。

    到了府里,他仍然沉著一張臉,只吩咐了一句：“打水來?！?/br>
    他褪下染血的外衣,自己擰了毛巾，擦拭臉上的傷口。

    羅衣就在旁邊看著,順便擠出了擔(dān)憂和心痛的表情。

    他應(yīng)該很疼,她心里想,因?yàn)樗樕系募ou都在不停抽搐。可他一聲不吭，連下意識的抽氣聲都忍住了,說明他的隱忍遠(yuǎn)超常人。

    無論怎么看，這都不是一個簡單角色。

    “沈郎，你是不是生氣了？”她輕輕開口，“我沒讓他打你。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沈云毅放下毛巾,偏頭朝她看過來。

    他的目光又黑又沉，毫無溫度，刺得人皮膚發(fā)痛。

    羅衣的目光閃動著,慢慢露出幾分怯意。

    既然他打量她,想找出她的破綻和弱點(diǎn)，那么肯定是想要攻擊她。她便給他一個切入口,看看他究竟打算如何做？

    果然，看到她露出怯意的下一刻，他的目光一閃，陡然氣勢大盛。

    “公主殿下今日很威風(fēng)?。俊彼淅湔f道,將毛巾甩到水盆里，頓時激起幾片水花，將地面打濕一片。

    他似乎沒注意到，抬起腳步，慢慢朝羅衣走過來。一直走到她身前，兩人之間只有拳頭的距離，他才停下來。

    低下頭，又黑又沉的目光攫住她。

    “先是叫我在朋友面前大失顏面，又叫我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打得狼狽不堪。眼下我是名聲沒有了，臉面也沒有了，公主殿下可滿意？”他一字一頓地道。

    羅衣輕輕搖頭，軟聲說道：“沒有，我不是故意的?！?/br>
    “好，好一個不是故意的?！彼氖?，“公主殿下不是故意的，就讓我落到這種境地。倘若公主殿下哪日故意了，我是不是就死無全尸了？”

    他惡毒地咒罵著自己，絲毫不放在心上，只用更加陰沉的目光看著羅衣。

    他的目光深處藏著nongnong的惡意，如果他對自己的詛咒是無心的惡毒，那么他對羅衣的惡意就是既深且濃，并且全然出于故意。

    羅衣再一次疑惑起來。他為何對公主有如此深的惡意？

    初見時，他毫不掩飾的輕蔑。后來被她戳穿，他便藏了起來。若非她擅于觀察人的神情，今日也瞧不出他藏在目光深處的惡意。

    若說是因?yàn)椴鹕⒘怂土质?，可也沒叫他們家破人亡，還給了林氏大筆財(cái)富和一座大宅院。怎么說，他也不該有如此深的惡意？

    反過來說，既然他有這么深的惡意，就說明他有這么深的抵觸。若是這般，他當(dāng)初可以拒絕做駙馬，雖然可能對他的仕途有影響，卻絕對不會耽誤他和林氏白頭偕老。

    再說，當(dāng)今圣上雖然愛女如珠，卻也不是糊涂透頂?shù)幕杈?。就算此一時，他因?yàn)樯蛟埔悴豢先⒆约旱呐畠憾鴦优?，壓著沈云毅不讓他往上走，可公主年歲大了，最多再有兩三年，她就要嫁人了。到那時，皇上難道還會記著這個仇？

    就算耽誤他的仕途，也不過是兩三年的時間而已。他當(dāng)初在大街上不避嫌，那樣撩撥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叫他栽這個跟頭，很過分嗎？他卻那樣卑鄙地對一個動了情的少女，不僅在閨房里羞辱她，還在人前表演恩愛，叫她有苦無處說，說了也沒人信。后來，更是跟林氏藕斷絲連，通jian生子，然后害了她的性命。

    心中這樣想著，羅衣面上不露異色，很配合地做出慌亂的模樣，搖著頭道：“不是，我沒有，不會害你的，沈郎不要這樣咒自己?！?/br>
    沈云毅沒有察覺到異樣，只以為她當(dāng)真被自己唬住了，眼底深處再次劃過輕蔑，開口說道：“現(xiàn)在人人都知道我不行，還在外面害得公主受了委屈，哭著跑出茶樓。不日傳到皇上耳中，大約會砍了我的頭吧？畢竟，誰不知道皇上寵愛公主呢？”

    “公主一直不喜歡我，也不肯跟我圓房，今日還這般羞辱于我，想必是早就厭惡我了吧？假如皇上把我砍了，公主便像今日一樣，看似求情，其實(shí)根本沒用力，叫皇上把我砍了好了！”

    說著說著，他的眉頭漸漸擰緊了。

    他本來是刺激她，想叫她說出“咱們今晚就圓房”、“我不會讓父皇殺了你的”這樣的話?？墒撬秸f，越覺得自己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羅衣拉架的時候，正如他口中所說，看似求情，其實(shí)根本是出工不出力！

    他一時毛骨悚然。

    他后退一步，戒備的目光直直盯著羅衣。

    然而他看到的是一個仰著臉，滿臉慌亂和害怕，眼中淚光點(diǎn)點(diǎn)，柔弱又可憐的少女。

    “沒有，我沒有不喜歡你，我也不會讓父皇砍了你的?！彼龘u著頭，仿佛淚光都要搖出來。

    她是如此情真意切，以至于沈云毅愕然了。

    怎么會是這樣？他一時錯亂起來，覺得自己其實(shí)想對了，她其實(shí)滿腹心機(jī)。又覺得自己把人都想得太復(fù)雜了，這明明就是一個蠢姑娘，要不然當(dāng)初也不會被他一個眼神就迷住了，吵著鬧著要嫁給他。

    可是，這樣一個蠢姑娘，會把自己弄到這樣尷尬、下不來臺、顏面盡失的地步嗎？

    那她得多厲害？！

    沈云毅不相信，他認(rèn)為一個蠢人不可能如此好運(yùn)，不僅擊破他的計(jì)劃，還反將他一軍。

    是真蠢還是假蠢，他一試便知。

    “公主如果喜歡我，今晚就跟我圓房，讓人知道我不是不行。”他盯著她的眼睛，試探著說道。

    羅衣猶豫了下，沒有立時回答。

    他眼神一閃，幾分殺意從他眼底劃過。果然，她就是裝的。她根本不蠢。

    就在他想要抓住她，把她拖到床上，強(qiáng)行圓房時，卻見她抬起頭來。

    她臉上帶了一點(diǎn)靦腆和羞澀，還有些不好意思：“沈郎，過兩日好嗎？等你的臉上，嗯，好一點(diǎn)了，我們就圓房，好嗎？”

    沈云毅一愣。

    他下意識地摸臉。

    一片刺痛。

    “你嫌我丑？”他臉上的肌rou不自然地抽搐起來。

    羅衣有些羞澀地低下頭，雙手背在身后，用腳尖劃圈圈：“第一次，我想美好一點(diǎn)?！?/br>
    “……”原來一個人蠢，也能作為武器，他現(xiàn)在就快被她的蠢給氣死了。

    深吸一口氣，沈云毅應(yīng)道：“好！那就過兩日！”

    不知是不是被氣狠了，他這會兒已經(jīng)感覺不到太濃的氣憤了，只覺得心里很累。

    他懶得再動腦筋、費(fèi)心神，叫了下人送吃的來，祭五臟廟。

    他不說話，屋里便很安靜，只有筷子偶爾碰到碗碟的聲音。

    吃完飯后，沈云毅又有了力氣。

    “你今日太過分了?！彼麑λf道，“雖然你是無意，可你害得我名聲盡失，還讓我被打成這樣，好些日子都出不了門。我不怪你了，可我不希望有下一次?！?/br>
    羅衣抬起頭，用感激的目光看著他：“沈郎，你真好?！?/br>
    “你知道就好。”他輕哼一聲，微微抬起了下巴，“過幾日，等我臉上好一些，我們在府里舉辦一個宴會，邀請朋友們來，到時我跟他們解釋，你不要插嘴，明白了嗎？”

    羅衣愧疚又乖巧地點(diǎn)頭：“好，我不說話?！?/br>
    一轉(zhuǎn)眼，過去數(shù)日。

    沈云毅臉上的傷漸漸好了，宴會也舉辦起來。

    “我想請幾個朋友來?！绷_衣說道，“還有明玉，她那次一定誤會狠了，我叫她來，對她說明白，免得她總記恨你，還要打你。”

    沈云毅的臉皮抽了抽，說道：“好?！?/br>
    兩人各自請朋友。

    很快，宴會那日到了。

    “盈盈！”見到羅衣的一瞬間，賀明玉的眼睛便是一亮，小跑過來。

    羅衣笑著道：“明玉，我沒有食言，又約你玩了?！?/br>
    賀明玉一臉快樂，用力點(diǎn)頭：“我就知道，盈盈是說話算話的人！”

    一同來了，還有其他的小姐妹，有些已經(jīng)嫁人了，有些還沒有，聚在一起，說起話來。

    自然要說起那日在茶館里發(fā)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