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彤低著頭眼睛空洞的看著身前的粥碗，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弧度。她真是好奇父親到底給母親吃了什么迷惑心智的東西，明褒暗貶的幾句話都能讓母親腦補(bǔ)出丈夫?qū)λ钠暮途S護(hù)。也難怪父親能從一個沒有背景的新科探花一點點的爬到如今的位置。想必蠱惑人心的這一套東西，他在家里練熟了在外面也正好用得上。

    第6章 夾心糕

    早膳后，孟添不依不饒的還想跟著清彤。被忍無可忍的孟大人拎著回書房去考教功課，剛才還上躥下跳的孟添一下子腦袋耷拉下來了。不情不愿的跟在孟大人身后，那小步子邁的比清彤剛才邁的還要小。

    孟夫人輕輕拽了拽清彤的衣角，清彤看了過去沒有說話。

    “彤兒，母親有事要跟你商量。”孟夫人笑得討好，小聲跟清彤說道。

    清彤點點頭，跟著孟夫人回了她的慧園。

    孟夫人拉著女兒進(jìn)了內(nèi)室，坐在窗邊的貴妃榻上。清彤看著她又是倒茶又是給自己端點心，東拉西扯的半天沒進(jìn)入正題，就知道今天她要說的準(zhǔn)不是什么好事。

    清彤將糕點拿在手中把玩著，并沒有吃下。身邊孟夫人端起茶杯又放下，心神不寧的偷偷打量著女兒。

    清彤垂著眼，想知道母親究竟能讓她失望到什么地步。

    “咳咳，彤兒?！泵戏蛉饲辶饲迳ぷ?，“你今年也有十八周歲了吧……”

    清彤抬起頭看著一臉慈愛之色的母親，聲音平靜無波：“回母親，我今年過完生日就十七了?！?/br>
    孟夫人尷尬的端起茶杯，放在唇邊喝了一口，結(jié)果被嗆得一陣咳嗽。

    清彤不緊不慢的幫她拍著背。等到稍微好些了，孟夫人感激的沖女兒笑了笑，嘴里嘟囔著這茶真是不好。

    “那你年紀(jì)也不小了，”孟夫人繼續(xù)說道，全然沒有一點搞錯女兒生日的愧疚?！白蛱炷阕婺父姨崃颂?，我覺得眼前有門婚事倒是不錯?！泵戏蛉苏f著抬眼偷偷看了看清彤，看到她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心里有些沒底。

    清彤面上沒有反應(yīng)，心里卻為自己悲哀。孟老夫人因為出身不高，進(jìn)京后擔(dān)心給兒子丟臉，是從來不出去應(yīng)酬赴宴的，所以她在京里根本沒有相熟的人家。她提起的婚事，還能是什么人家，顯而易見。

    果然，孟夫人看她沒有反應(yīng)，又繼續(xù)說道：“老家表舅舅你還記得嗎？他的小兒子，就是你祖母親哥哥的小孫子。你以前也見過的，小時候還曾玩兒在一處，也算是有些感情基礎(chǔ)。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不是外人?！?/br>
    清彤被她理直氣壯的樣子氣笑了，小時候玩兒在一處有感情基礎(chǔ)？！她小時候只被孟老夫人帶著回過一次所謂的老家，去的時候帶了不少的行李，回來的路上一身輕松？帶去的東西全都被瓜分一空不說，連她奶娘繡給她的香包都沒被放過。頭上只剩下她在當(dāng)?shù)刭I的銀素釵，身上的衣服連繡花都沒有。

    “不記得了。”清彤搖了搖頭。

    “哦，就是俊哥兒。人如其名，長的也是俊，還有文采，以后肯定能夠高中。”

    “母親見過了？”清彤問道。

    “這倒沒有，只是……”

    “沒見過怎么知道人長的英??？！”清彤追問。

    “是你祖母說……”

    “媒婆說媒的時候，還會把歪果裂棗說成青年才俊，母親都不自己去確認(rèn)一下？”

    “那是你祖母說的，怎么能跟媒婆一樣?！泵戏蛉瞬辉敢?，仿佛自己的婆母受了多大的侮辱。“我知道你看不起老家人窮，但也不能目光短淺只放在當(dāng)下。本來你的婚事我大可在訂下來之后就知會你一聲的，這還是你祖母說你是個有主意的，讓我先跟你說清楚。”

    孟夫人解釋了一大堆，就是想要向女兒證明孟老夫人提起這門婚事是為了她著想，并沒什么私心。清彤垂著眼撫著袖口的花紋，并不作聲。她不會看不起別人窮，只看不起那些道德敗壞臟心爛肺的東西。

    說起來老夫人給老家的兄長一家在老家置辦了不少田地農(nóng)莊?？上麄円患夜芏紤械媒?jīng)營，全都租了出去，每年就收點租子，其他吃穿用度全靠孟家接濟(jì)。如今祖母把她嫁過去，是打定主意要接濟(jì)兄長一輩子了？！

    孟夫人看女兒沒有反應(yīng)，再接再厲繼續(xù)規(guī)勸：“你別看人家現(xiàn)在日子過得不好，就心里瞧不上。咱們家原來不也是鄉(xiāng)下的，當(dāng)時日子過的還不如你表舅他們家了，但是現(xiàn)在又如何了？！你別看俊哥兒現(xiàn)在沒功名，但他可是難得的青年才俊，以后肯定能成大事的。你看看你父親也是靠自己努力打拼上來的。我們一直相互扶持、相互敬重，如今過的不是也很好嘛?！?/br>
    清彤實在是不懂母親怎么想的。她竟然說自己現(xiàn)在跟父親現(xiàn)在過的挺好的。

    什么是好？是拿出自己的體己幫他養(yǎng)小妾、照顧庶出的子女還要被嫌棄是好，還是為他孝敬母親卻得不到一句贊同是好？！

    在清彤看來，這院子里侍弄花草的下人過得都比母親舒心，母親還覺得這是很好的。當(dāng)年她在將軍府的時候，明明也是被父母寶貝、兄長愛護(hù)著長大的。怎么就像是沒被人愛過一樣，父親隨便看她一眼，就覺得是對自己好了呢？！

    “表哥今年多大年歲了？”清彤問道。

    “二十一了?！泵戏蛉艘詾榕畠罕蛔约簞竦膭恿诵?，臉上也輕松了不少，總算是能完成婆母的吩咐了。

    “過鄉(xiāng)試了沒？”清彤又問。

    “這個……俊哥兒才二十一……”

    “上京的官家子弟，二十歲還沒中進(jìn)士的，可不好意思說自己是青年才俊的?！?/br>
    聽到女兒的話孟夫人有些尷尬，“我這不也是為你好嗎，你現(xiàn)在跟了他，他記掛著你的好，對你感恩，以后肯定會加倍對你好的。而且他們家是你祖母的親戚，以后婆媳問題什么的統(tǒng)統(tǒng)不用擔(dān)心。男人的感情不過的是過眼云煙，他家里的人敬重你才是真的?！?/br>
    清彤聽著她前言不搭后語的話，一會兒說要男人感恩，一會兒又說男人的感情不重要，他家里人對你好才重要?？粗赣H為了勸她竭盡全力的樣子，突然就沒了爭辯的心思。明明小時候母親對自己也很疼愛，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的在她心里的地位一落千丈，一日不如一日的呢？！

    如果能夠罵醒她母親，清彤肯定會跟她據(jù)理力爭。但她如今已經(jīng)知道，自己說再多都沒有用處。還不如隨她去了，母親在這府里過的已經(jīng)夠艱難了，自己何必還跟著欺負(fù)她跟她難受呢？！

    “夫人，老夫人院子里的王嬤嬤來了。”

    門外，慧園的丫鬟小聲稟報道。

    “快請?！泵戏蛉粟s緊起身理了理衣服 ，就算是婆母院子里的下人，她都要表現(xiàn)出十二分的尊重。

    “夫人。”王嬤嬤進(jìn)了屋看到孟夫人取了屈膝，孟夫人趕緊扶住她的手將她扶起來。

    “大小姐?！蓖鯆邒哂挚戳搜矍逋?，請安的動作倒是比對孟夫人時還規(guī)矩。

    “王嬤嬤，有什么事兒還要勞煩您過來一趟的?！泵戏蛉四樕蠋Γ蜌獾膯柕?。

    “回夫人的話，老夫人請大小姐過去?！蓖鯆邒叽鸬?。

    “這，這可是母親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孟夫人擔(dān)心老夫人要跟清彤提她的婚事，她現(xiàn)在還沒做通女兒的工作，怕女兒說出什么不該說的惹惱了老夫人，讓老夫人覺得她沒用。

    “大小姐是老夫人的親孫女，老夫人也是想跟她多親近親近吧。”王嬤嬤不動聲色的打著太極。

    “王嬤嬤，”清彤聲音清冷的開口，“那就走吧。”

    “是?！?/br>
    “彤兒……”孟夫人還想再交代幾句，礙于王嬤嬤在不好開口，只能眼神懇求的看著女兒，希望她能順了孟老夫人的心意 。

    清彤沒有去看她，而是向王嬤嬤點了點頭。

    王嬤嬤在前面領(lǐng)路，清彤帶著丹心跟在后面，三人一路無話。等到壽園門口的時候，王嬤嬤也忍不住松了口氣。

    她是老夫人院子里的掌事嬤嬤，這府里哪個不給她兩分面子的。每次去請主子的時候，都能聽到兩句討好的話，就為了拐彎抹角的從她嘴里打聽打聽老夫人到底是什么心思。唯獨(dú)這位大小姐，從來都是一言不發(fā)面無表情的，那雙眼只冷冷的看著就讓人發(fā)怵。自己剛才帶路走在前面的時候，腿都緊張的有些邁不好了。也不知道夫人那么沒心眼的面團(tuán)性子，怎么生出來個這么嚇人的女兒的。

    清彤對王嬤嬤點點頭算是道謝，王嬤嬤弓著腰諂笑著替清彤撩開門簾。

    清彤進(jìn)了屋，孟老夫人正靠在軟榻上閉目養(yǎng)神，身邊的婢女替她按著頭。似乎還因為早晨被吵醒的事情心里煩惱，老夫人的眉心依舊是緊皺著的。

    “給祖母請安?！?/br>
    清彤這一聲中氣十足，正被婢女按的舒服的有些昏昏欲睡的孟老夫人一下子醒了過來。呼吸急促的拍著自己的胸口，身邊的婢女被她的樣子嚇到了趕緊輕拍她的背替她順氣。清彤依舊曲著膝、低著頭，維持著行禮的姿勢。

    “作死啊你！”孟老夫人一緩過來，嗓門可比清彤大多了，“喊什么喊，叫喪??？！”

    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對，清彤剛才是在跟自己問好，說她叫喪豈不就是……

    “行了行了，先坐下吧?！泵侠戏蛉藢@個孫女也沒辦法，死板無趣油鹽不進(jìn)，跟她說點什么能把人活活氣死。

    “我給你提的婚事，你母親跟你說了嗎？”孟老夫人問道。

    清彤點點頭，“說了?！?/br>
    “那你是怎么個意思？”

    “婚姻大事，本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父親和母親都同意了，我就沒有意見。”清彤一板一眼的答道。

    孟老夫人大喜，沒想到孫女的這份死板還有變成好事的時候。

    “那我現(xiàn)在去就讓人去給老家回信。”

    “敢問祖母，父親同意了嗎？”清彤問道。

    “你父親能有什么意見，”孟老夫人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這不過是后院的事情，你父親向來是不愛管這些瑣事 的。”

    “祖母是說，孫女的婚事是瑣事？”清彤問道。

    孟老夫人被她問的一哽，坐直了身子不滿的看著她。

    “我不過是隨口一說的，怎么，倒讓你找到借口編排長輩了？！”

    “孫女不敢?！?/br>
    “行了，這事兒我看就這么定了。我讓人去老家回話，順路把俊哥兒也從老家接來。老家的夫子怎么比的了京城的好，到時候替他在京城請個師傅讓他在上京好好讀上兩年書，以后不怕不出人投地。只不過他既然是你的未婚夫婿，這請夫子的錢就該你自己出才是。不然如果走了公中，以后你的弟弟meimei們怕是心里有疙瘩。”

    清彤眨了眨眼，問道：“請問祖母，這位表兄不是連鄉(xiāng)試都還沒過，那來京城讀書做什么？！”

    “京城名師多，哪是那些小地方能比的？在上京讀書，等到鄉(xiāng)試的時候再回去不就好?！泵侠戏蛉瞬豢蜌獾恼f道。

    清彤點頭，“那我沒什么可說的，只要父親也同意就好?！?/br>
    孟老夫人一再說孟大人一定沒有意見，清彤卻死咬著要知道父親的想法。孟老夫人被她煩的沒了辦法，吼著讓王嬤嬤從書房里把孟大人請過來。

    看著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清彤，孟老夫人氣的拍著胸口，覺得這孫女簡直跟自己犯克，果然應(yīng)該早點嫁出去才是。

    一會兒，孟大人進(jìn)了屋。聽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卻并不如孟老夫人所想的那樣一口應(yīng)承下來，而是堅定的搖了搖頭。

    “這事兒不行?！泵洗笕擞貌荒苌塘康恼Z氣回絕了母親。

    孟老夫人本來以為把這個兒子也不喜歡的孫女嫁出去不是大事，卻沒想到一向順?biāo)囊獾膬鹤泳谷粫_口拒絕，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母親。”孟大人看母親大受打擊的樣子心里不忍。

    “你這個不孝的，你這是嫌你舅舅他們給你丟人拖后腿了是不是？”孟老夫人質(zhì)問道。

    “母親，您如果想要幫助舅舅他們，兒子可以多替舅舅一家置辦家產(chǎn)，多給他們些銀子，但卻不能搭上清彤的婚事啊。”

    孟大人像是一個事事為女兒著想的慈愛父親，說著還看了清彤一眼?？上逋椭^認(rèn)真研究眼前的瓷磚，沒接收到他的信號。

    “給銀子、置辦產(chǎn)業(yè)？！你這是把你舅舅他們當(dāng)成乞丐了不成？！我今兒就問你這一句，清彤跟你外甥的婚事，你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孟老夫人強(qiáng)硬的問道。

    孟大人雖然不是什么好東西，但對自己母親向來孝順，少有違逆她心意的時候。可如今這事兒他心里早有盤算，是萬萬不能應(yīng)下的。

    “清彤你先回院子吧，我跟你祖母單獨(dú)說說話。”孟大人開口將女兒支走。

    “是，父親?！鼻逋耘f是毫不在意的樣子，仿佛他們要討論的不是自己的婚事一般。

    屋外，清彤跟王嬤嬤點點頭當(dāng)做告別。王嬤嬤是知道老夫人心思的，本來她的想法跟老夫人相似，覺得老爺肯定會應(yīng)下的，卻沒想到并非如此。

    王嬤嬤殷勤的將清彤送到院門口，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千萬別惹到她頭上。

    丹心心里擔(dān)心，怕小姐被不明不白的嫁出去。可在老夫人院子里不好開口，直到兩人出了壽園走到花園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了出來：“小姐，怎么樣了？”

    “無事。”

    丹心伸出了一口氣，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下了。

    清彤倒是不擔(dān)心父親說服不了祖母。孟大人向來是個會鉆營巴結(jié)的，連清彤跟秦楚萍交好都恨不得從里面找點能搭上的門路出來。清彤是他唯一的嫡女，他還不一定怎么盤算著能用她的婚事多撈些好處，怎么會讓孟老夫人把清彤嫁給老家那些對他沒什么用處的親戚？！

    老夫人也是心疼孟大人的，只要跟她說明了利害關(guān)系，她肯定是會向著孟大人的。畢竟老家的兄弟侄子雖然重要，但又怎么比的上兒子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