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一說，我覺得自己做得有點過分了好像?！壁w麗芳捂著額頭自我檢討，以后對李衛(wèi)革要尊重一些，從那個時代走出來的女人，太苦了。

    “李主任成家了嗎？”

    方老師嘆氣：“這就是我說的，她這個人命苦啊。好不容易快三十歲結(jié)了婚，愛人是個老實巴交的工人，沒過兩年好日子，她愛人就出了意外，摔斷了腿，徹底癱瘓了?！?/br>
    不過李衛(wèi)革對她這個愛人還是挺照顧的，做飯洗衣，從不假手他人，哪怕是上班再辛苦，也要趕回來把家里收拾得妥妥當當。

    “好吧，以后她再對我黑臉，再對我兇，我也不跟她生氣了?！壁w麗芳往方老師面前湊了湊，“還有什么我需要了解的嗎？”

    第43章

    方老師實在是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八卦源頭, 別看她年紀小, 對于整個學(xué)校所有人的事情幾乎都能說上個一二三, 趙麗芳真的是很想問她，你家人是不是電廠專設(shè)的信息統(tǒng)計部的程序員，所有人的情報都被輸入了你家的系統(tǒng)里……

    李衛(wèi)革雖然對趙麗芳要求的統(tǒng)一服裝表示了不滿, 但是一旦決定，工作效率倒是挺高，半個月時間就把十套服裝都拿了回來。

    趙麗芳給合唱隊員們試了試衣服，尺碼和樣式都沒有問題, 就放了起來。

    不過，眼看時間就要到四月下旬的時候, 范校長有點不好意思地來找她，說廠辦想要讓趙麗芳去當這次演出的主持人, 問她是不是愿意去。趙麗芳有點驚訝，電廠這么多人，為什么會找到她頭上？

    范校長解釋說, 這是人事處涂處長提出來的建議，因為原來預(yù)定的女主持人懷孕了, 雖然她很想像鐵娘子那樣繼續(xù)工作，但是她的愛人, 也就是副廠長的兒子并不同意她這么做, 所以女主持人現(xiàn)在就出現(xiàn)了空缺。

    臨時找一個能夠主持大場面的女主持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涂處長就想起了趙麗芳。他對趙麗芳的印象十分深刻, 坦白地說，趙麗芳不僅長得漂亮，身上那種從容自信的氣質(zhì)，也比原來的女主持人更加大方，關(guān)鍵是普通話說得很標準。

    能符合這三條的年輕女性，在整個電廠已經(jīng)是鳳毛麟角。

    雖然虛榮心有些小小的滿足，但是趙麗芳想了想，還是委婉地拒絕了：“我愛人的身份特殊，我不想給他的工作帶來麻煩?！狈缎ｉL對此表示了理解。

    趙麗芳是怕自己接手這一次之后，以后就會經(jīng)常被人抓壯丁，填這樣的坑。畢竟她來這里是想要有點自己的空間，也能經(jīng)濟獨立，目標還是考上大學(xué)離開，而不是出風(fēng)頭。

    晚上回家的時候，殷秀成照例在車站門口等她。這些天，只要殷秀成不加班，就絕對會準點出現(xiàn)在這里，縣城里很多人都已經(jīng)在拿這個開玩笑了，說公安局的殷隊長對自己的愛人實在是好得不得了，天天等在車站門口接人，好像生怕別人把他愛人搶走一樣。

    趙麗芳隨口提起了主持人的事情，殷秀成輕笑了一聲：“他們還挺有眼力的。”

    殷秀成的長腿踩著二六女式自行車，不得不向外微微撇著，就以這種稍顯古怪的姿勢把趙麗芳帶回了家里。

    “這套演出服是誰設(shè)計的？”方老師看著換上演出服在學(xué)校會議室彩排的合唱隊，連聲夸贊，“這種背帶裙子的樣式很新穎啊?！北硯Р皇峭瑯訉挾?，上寬下窄，看起來很洋氣；裙子分片剪裁，腰身線條優(yōu)美。和現(xiàn)在能看到的背帶裙雖然只是有些細節(jié)上的差異，可是效果卻好多了。

    “我就是隨便想想的，還是人家裁縫的手藝好?！壁w麗芳謙虛了一句，卻被已經(jīng)很熟的方老師撲上來搖晃，非要她給自己畫一個適合自己尺寸的背帶裙樣式，陪她去做一條同樣的背帶裙。

    被她纏得沒辦法，趙麗芳只好同意。于是趁著上午沒課的時間，兩個人請了個假，趙麗芳陪著方老師去找裁縫鋪做背帶裙。

    去裁縫鋪之前，先去了一趟方老師的家?！拔矣幸粔K小姨從上海寄過來的布料，垂感很好，顏色也好看，原來還沒想好做什么，今天一看，絕對適合做背帶裙?！?/br>
    電廠現(xiàn)在的家屬樓只蓋起了三棟，方老師家就在其中一棟的一樓。趙麗芳站在門口等，卻被方老師拉了進去。

    進去一看，里面是三室一廳的格局，鋪著木地板，家具一看就是根據(jù)房子大小定制的。和她平時的推測差不多，方老師家庭條件很好。

    “趙老師，好看嗎？”方老師從房間里跳出來，身上斜披著一塊淺粉紫色的布料，這個顏色非常夢幻，做衣服確實不太好配色。不過如果是做裙子的話，配上白色打底上衣，會顯得很清新朦朧，而且絕度不會撞衫。

    趙麗芳毫不吝惜贊美：“顏色很美，料子也很好。做裙子一定很好看。”價格想必也不會便宜。

    方老師很高興，拿了挎包，用干凈的布把這塊布料包好放了進去：“走！”

    “李主任去的那家裁縫鋪我知道，是咱們電廠最有名的，里面那位老師傅聽說以前在大上海干過，手藝確實很不錯?！狈嚼蠋熍d致勃勃地拉著趙麗芳，在家屬院大門外面找到了這家掛著“上海老手藝”牌子的裁縫店。

    裁縫店里有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老人戴著眼鏡，在窗前量著布，年輕人則低著頭，正在收拾一地的布料碎片。這些東西看起來不起眼，攢起來做個書包、縫個墊子，都是很有用的。

    方老師顯然也認識他們，一進門就熟門熟路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把料子拿給老裁縫看。

    老裁縫頭發(fā)已經(jīng)一片雪白，但是個子高瘦，腰桿挺直，五官還能看出年輕時候的俊美，一開口就是帶著南方口音的普通話：“料子不錯，就是小方同志你好像又胖了?！?/br>
    方老師哀嚎起來，舉著胳膊讓老裁縫給她量尺寸。

    趙麗芳笑著打量店里。裁縫店面積不大，窗前光線最好的地方是大大的cao作臺，上面堆著幾塊顏色不同的布料，放著各種工具。cao作臺旁邊就是縫紉機。

    最里面墻上的架子擺著一塊塊布料，年輕的男子剛剛打掃完地面，正在把這些布料抱起來，清掃著架子上的灰塵。

    趙麗芳聽著方老師和老裁縫商量著裙子的事情，就無聊地四處打量，無意看見桌角的布料里露出了一片彩色的圖案。她隨手一拽，居然拉出了一本彩色封面的書。

    書的封面上畫著一個非常時髦的女郎，手中拿著樣子古典的電話按在耳邊，頭上的發(fā)型是放在后世也不過時的短卷發(fā)，身上穿著大地色系的改良列寧服呢子大衣。面龐豐腴，櫻桃小口，正是最符合此時審美的相貌。

    “真漂亮啊?！壁w麗芳翻開書頁，發(fā)現(xiàn)出版日期竟然是剛剛建國沒多久的時候。她真的很驚訝，沒想到那個時候就有這么精美時髦的打扮了。

    她興致大增，翻開書頁仔細看，里面有不少彩色圖畫，畫的都是男女老少各種年齡的服裝樣式，每種樣式都有編號，然后每個編號都有對應(yīng)的裁剪圖和裁剪手法。而這些樣式，真的一點都不過時！

    趙麗芳自己也經(jīng)常做衣服，看來看去竟然看得有點沉迷，直到方老師叫她，趙麗芳才回過神來。

    她意猶未盡，不得不放下這本書，跟著方老師離開了裁縫店。

    “你啊，連人家裁縫店的書都能看得這么入迷，沒發(fā)現(xiàn)人家小徒弟都看了你好幾次了嗎？”方老師取笑趙麗芳。

    趙麗芳有點不好意思：“是嗎？那是不是不讓別人看??？他怎么不叫我一聲，提醒一下？”

    “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

    “話說回來，老裁縫年輕時候應(yīng)該挺帥的吧。”趙麗芳被方老師的話噎了一下，突然想起老裁縫那張臉，八卦大王方老師應(yīng)該知道他的一些情況吧？

    果然，方老師不負所望：“是啊，據(jù)說老丁師傅年輕時候在上海，可是很多貴婦的座上客，那時候請他做衣服的貴婦們排著隊?！?/br>
    “不過后來，他也是因為這張臉得罪了人，不敢在上海呆下去，只能跑到鄉(xiāng)下躲災(zāi)。這么大年紀了，也一直沒成家。還好當初從上海跑出來的路上，他撿了一個嬰兒，一直養(yǎng)到了這么大，現(xiàn)在也能跟他做個伴，以后也好照顧他給他養(yǎng)老?！?/br>
    趙麗芳也跟著感慨了兩句，兩個人就趕回學(xué)校，下午繼續(xù)上課。

    鉸鏈式公交車在山路上丁零當啷地行駛著，坐久了趙麗芳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顛簸和聲響。窗戶半開著，車窗外的風(fēng)吹在臉上，把一天的辛苦也吹走了不少。

    突然一聲爆響，公交車猛地向著一邊歪去，司機大聲叫罵起來：“誰他媽這么缺德，在路上扔這么多釘子！”等他好不容易控制著爆胎的公交車停下來，車頭距離一側(cè)的斜坡已經(jīng)只剩下不到一米。

    司機嚇了一身冷汗，滿車的乘客也都嚇壞了，紛紛從前后門下車，躲向安全的位置。

    趙麗芳也被嚇了一大跳，跟在其他乘客身后小心翼翼地下車，向著路對面走過去。

    就在這個時侯，趙麗芳突然覺得腳下一沉，一股巨大的力量拖著她向下墜去。

    她大聲叫了起來，根本沒有弄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整個人就從路邊的山坡滾了下去。

    “有人掉下去了！”

    “快救人！”

    趙麗芳本能地揮舞著手腳，想要抓住什么東西來固定自己，但是卻一再失敗，反而把兩只手臂都劃得火辣辣的痛。

    一路上不知道都撞到了什么，反正是痛得她眼淚直淌，不停地發(fā)出痛苦的聲音。

    直到最后，她終于停了下來時，覺得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快要破碎的布娃娃。

    趙麗芳側(cè)躺在潮濕的地面上，嘗試著動動四肢，發(fā)現(xiàn)自己一條手臂已經(jīng)骨折，好在兩條腿都還沒有出事。她用完好的右臂支撐著地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腳步聲。

    夜風(fēng)吹過來，趙麗芳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控制著不由自主顫抖的身體，盡量不發(fā)出動靜，躲在了樹后的陰影里。

    咔嚓，咔嚓，踩在落葉積累層上的聲音節(jié)奏如此明顯，一聽就知道不是動物，而是人類的腳步聲！

    趙麗芳一只手在自己的衣服上小心地摸索著。

    這個時侯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類，恐怕不會是什么好東西！

    第44章

    傍晚的微光被嶙峋的山石和參差的樹木遮擋, 周圍籠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中。

    趙麗芳把身子盡量縮小，藏在樹后的陰影里, 希望那個不知道身份的人只是偶然路過，哪怕她心里清楚, 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腳步聲越來越近, 有光在地上搖動。

    趙麗芳屏住了呼吸，一動不動, 假裝自己是透明的不存在的。

    光芒搖動，黑影在趙麗芳藏身的樹前停下了腳步：“出來吧。”

    “我看見你了。”

    “趙老師?！?/br>
    這是一個陌生的年青男人聲音, 趙麗芳完全不記得自己聽過這個聲音，但是對方對她的身份卻清清楚楚。所以，這不是意外, 而是一次有意針對她的陰謀？會是誰？潘盈？管嘉林？或者其他她不知道的什么人？

    即使如此，趙麗芳也仍舊安靜如雞，藏在原處一動不動, 絕對不會被人兩句話就詐得跳出來逃跑。

    面前的灌木叢被人粗暴地踩下, 一雙穿著雨靴的腳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趙麗芳慢慢抬頭，看見了一個身形壯實、居高俯視自己的男人身影。他手里拎著一盞馬燈, 身上穿著深色雨衣，臉孔藏在雨衣的帽子里, 根本看不清楚。

    趙麗芳啊的一聲尖叫起來，猛的向后一跳，連滾帶爬地后退，右手在空中飛快地揮動著, 歇斯底里地喊著：“別過來，別過來！救命，救命呀！”

    趙麗芳的反應(yīng)似乎取悅了對方，這個提著馬燈、面孔隱藏在陰影中的男人輕輕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貓捉老鼠的得意：“趙老師，你再喊也沒有用?！?/br>
    “這里距離上面的公路遠著呢，他們根本聽不見?！?/br>
    他舉起馬燈，把這個全身顫抖、衣衫凌亂的女人看得更加清晰了。她的發(fā)辮在剛才的墜落中散開了，帶著弧度的長發(fā)在肩頭披散開來，發(fā)絲縷縷貼在她雪白精致的面頰上，看起來脆弱而又狼狽。

    藍色碎花襯衫已經(jīng)撕破了好幾處，微微帶著點喇叭口的褲子也開了線，在昏黃的燈光下，也能看見那些裂開的衣服下閃爍的白皙。

    她腳上的鞋子也掉了一只，那只裸露在外的小腳沾了不少泥漬和腐葉，可是卻也越發(fā)顯得纖弱白嫩。

    他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感到一種火熱的氣息從小腹部位涌上來。這樣漂亮而精致的女人，他只在義父口中聽說過，那些舊上海大都市中的貴婦千金們想必也不過如此了吧。

    趙麗芳蜷縮著身體，小步向后退，臉上露出恐懼哀求的神色：“你想要什么？要錢？要票？只要你提，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別傷害我……”

    “只要你乖乖聽話，我怎么會舍得傷害你呢？”男人語氣中的輕浮越來越濃，向前逼近的步伐也開始加快。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這個美人在自己身下哀求輾轉(zhuǎn)的姿態(tài)了。

    先好好玩玩，然后再殺了她。義父知道了，也不會怪自己，畢竟這是gd精英殷秀成的妻子，用這種手段對付他們，沒有任何不對。

    “你別過來！”趙麗芳似乎察覺到了他語氣中的不對，尖叫著躲避，“你知道我愛人是誰嗎？你要是敢傷害我，他不會放過你的！”

    男人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要不是因為你是殷秀成的愛人，你還不會有今天的遭遇呢?！?/br>
    他的耐心已經(jīng)到了極致，幾步走到了已經(jīng)無路可退的趙麗芳面前，伸手掀開了自己的帽兜，露出了自己的臉。

    趙麗芳睜大了眼睛，滿臉都是不可置信：“是你？”

    “你不是啞巴？”

    “我跟你素不相識，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眼前的男人正是上海老手藝裁縫店的年輕人，方老師說他是啞巴，可是他的口齒不知道有多清晰！趙麗芳的震驚不是假裝的，她真的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她和這個男人今天第一次見面，連話都沒有說過，更不要說得罪他了，他怎么就會對自己下殺手？

    在生死一線的關(guān)頭，趙麗芳的腦子轉(zhuǎn)動得飛快。今天公交車的爆胎不是偶然，就是為了讓她從車上下來，啞巴就藏在山坡下，趁機用某種手段把自己拽了下來，扔到了山坡下，然后還要追蹤過來，務(wù)必親手殺了她才放心。

    這樣的手段，只有專業(yè)人士才能做到吧？

    而且，他已經(jīng)在自己面前摘下了帽子，把整張臉都露了出來，顯然是不會放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