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白義將信將疑。

    “真的！”

    相較于一一和白義的不淡定，二二倒是沒有那么擔(dān)心，他捏了捏懷里的荷包，這個荷包是剛才白曙下車找?guī)鶗r，經(jīng)過他身邊，塞給他的。

    也許，曙兒另有打算吧。

    第132章

    ·

    白曙的確有其他打算。

    他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去南邊, 找二叔白啟智。

    白啟智離開大都后, 就沒有消息了。他具體的落腳地, 白曙不清楚。白曙只知道, 許文志給白啟智開的介紹信，是到楚庭一個叫福田的小漁村。不過他去沒去，去了之后有沒有什么變故，他一概不知。

    出發(fā)之前, 白曙已經(jīng)打聽清楚了, 在這個站凌晨時有一趟列車直達(dá)楚庭。

    此時還是深夜, 距離那趟車到站還有兩個小時, 白曙就依靠在站臺旁的石柱上閉眼小憩。

    過了不久，來了一趟火車, 車停了，白曙睜開眼睛看了一眼, 不是他要等的那一趟，他又閉上了眼。

    一個個行色匆匆的步伐從他身邊走過，白曙隱藏在黑暗中, 聽著那些或快或忙的步伐, 神色毫無波動，因為這些人跟他無關(guān)。他最牽掛的人，此時應(yīng)該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大都, 在那條道路狹窄的貓兒胡同, 在那個三進(jìn)院的白家正房里, 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下了吧？

    “曙兒？”

    白曙聽到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這個聲音就像在他耳邊響起一般。他的眉頭緊皺，莫不是幻聽了？在這個陌生的車站，怎么可能會有人認(rèn)識他？況且，這個聲音那么陌生。他疑惑地睜開眼睛。

    面前站在一個青年，穿著綠色的軍裝，他的身材高大，體格勻稱而健壯，英俊而線條分明的臉龐透著軍人的剛毅，卻也掛著一抹溫和的笑容。在那一瞬間，白曙腦中閃過了曾經(jīng)學(xué)到的那句詩：“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br>
    “不記得我了？我的變化就那么大？”男人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他修長的手指順著棱角分明的臉龐滑動，不知為何竟然有一種天然的誘惑力。

    “石正？”白曙有些猶豫地叫道。七年，他和石正快七年沒見了，彼此間有些生疏了。

    石正露出了爽朗的笑容，那口潔白的牙在昏暗的站臺燈下竟然還白得晃眼。

    “真難得，你竟然還能認(rèn)出我！小時候果真沒白疼你！”石正三兩步走進(jìn)白曙所在的黑暗處，摟住了他的肩膀，順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我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和你相遇！七年不見，你還跟以前一樣，一點沒變！”

    白曙掙扎著推開他，扒拉自己被弄亂的頭發(fā)，不滿地說：“胡說，我都快十七了，怎么就沒變了？”

    “哈哈哈！”石正大笑，“你當(dāng)然沒變，我一眼就認(rèn)出你了！還有，這些年，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怎么還是那么矮？那么廋？”石正說著，就用手比了比他和白曙之間的身高，白曙剛到他的脖子下。他捏了捏自己粗\壯有力臂膀，再比了比白曙細(xì)長的手臂，嘆息著搖了搖頭。

    幾條黑線從白曙的額頭流了下來，他深吸了幾口氣，壓抑住想要破口而出的怒罵！這石正，多年不見，怎么這么招人氣呢？比他高又怎么樣？比他壯又怎么樣？驕傲個什么？

    石正似乎看出了白曙的不快，忙整了整臉上的得意，他干咳了兩聲，“你怎么在這里？就你一個？其他人呢？”他記憶中的曙兒，就像一個發(fā)光體，會吸引身邊的人向他靠攏。小時候，他身邊從來不缺人，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想要被他放在心上，更是難上加難。白家，能做到這兩點的，或許只有白爺爺和白奶奶吧……

    白曙拍了拍他手臂上的紅袖章，“我和白義跟著同學(xué)們出來串聯(lián)，不過我和他們走失了?！彼f這話的時候，聳了聳肩，絲毫沒有因為和同伴走失而感到惶恐。

    “走失？”石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白義他們對曙兒的在乎程度，超乎曙兒的預(yù)料，與其說曙兒和他們走失，不如說曙兒是主動走失的更有說服力！

    白曙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他看了石正一眼，轉(zhuǎn)移話題，“你這是有任務(wù)？”穿得那么整齊，看起來不像是休假。

    石正點點頭，不愿多說，因為有些事情涉及到機密，不說，對雙方都好。

    “家里這些年還好嗎？白爺爺和白奶奶的身體好嗎？”石正就靠在白曙靠的那個石柱上，手搭在白曙的肩膀上。

    說到家里，白曙臉上的神情放柔軟了，“家里還好，就是我爸和我媽離婚了，二叔他們?nèi)コチ耍兹屎颓锞斩伎忌狭舜髮W(xué)，白梅支援邊疆了，夏花工作了，白義、白軍、白田都入伍了……”

    白曙如數(shù)家珍般地把這幾年家里發(fā)生的事情跟石正娓娓道來，站臺上呼呼作響的冷風(fēng)就在白曙和石正的耳邊回蕩，但卻刮不到白曙身上，在這寒冷的夜晚，白曙竟然覺得暖乎乎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火車的汽笛聲再次響起來了，到楚庭的那一趟車靠站了。

    白曙站直身體，拿起地上的行囊，朝石正笑了笑，“我得走了，明年大都見吧！”

    石正依舊還靠在石柱上，他若無其事地朝白曙揮揮手，非常干脆利落，“行，你走吧！”

    白曙點點頭，把行囊一甩，就甩到了背上，他頭也不回地跳上了火車。

    火車開了，等看不到火車的影子，聽不到火車的聲音，石正才整了整衣服，離開了。

    去楚庭的這趟車沒那么多人，白曙很快就找到了空位，他把背囊放到行李架上，在空位上坐了下來。

    他剛坐下不久，就有人跟他搭訕。

    “你也是小紅兵？從哪兒來的？”

    白曙詫異地抬起頭，夜里火車上的燈光太暗，他剛才沒有注意到，對面坐的三個人，都和他一樣，穿著黃軍裝，袖子上都掛著紅袖章。

    “我是從大都來的。”白曙一副乖巧的模樣。

    “大都的！”對面三個小紅兵一陣嘩然。大都，是華國的首都，首都來的小紅兵，總是令人覺得高人一等。

    白曙笑了笑，“你們這是去哪兒？”只希望這三人不要一直跟他同路，不然這一路上就不得安寧了。

    可惜，事情不是總能令人如意的，“我們是楚庭的，剛離開大都，正準(zhǔn)備回家呢！你是要去哪？怎么只有你一個人？”

    真是一個不好的消息！白曙強行勾出一個笑容，“我也和戰(zhàn)友們失散了，隨便上的一輛車，也不知道去哪兒！”

    對面的那三人異常興奮，“那你跟我們?nèi)コグ?！楚庭那邊的革命正需要你這樣的同志！”

    白曙點點頭，算了，路上有幾個打掩護的也是好的，否則他一直一個人，不和其他小紅兵交流，未免也太突兀了。他如此安慰自己。

    火車一直往前走，這一路上，白曙對面的三人滔滔不絕，白曙趁機套出了楚庭的一些情況。不過，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他們自說自的。

    “上次我在都城遇到了從革命老區(qū)來的小紅兵，他們手里拿著紅旗，背上背著大大的背包，還掛著一雙鞋，那鞋子都已經(jīng)磨破了！我跟他們交流才知道，他們是從老區(qū)一步步走過來的！”

    “太厲害了！”

    ……

    耳邊傳來對面三個小紅兵興奮的聲音，白曙面帶笑容，靜靜地聆聽。他們所說的這些，他這個土生土長的大都人當(dāng)然也見過。只不過，這種現(xiàn)象，明顯還有另一種說法。這還是聽許文志說的，按照他的說法，因為從外地到大都的小紅兵太多了，火車的承載壓力過大，所以國家就號召小紅兵發(fā)揚艱苦奮斗的革命精神，學(xué)習(xí)當(dāng)年革命軍萬里長征的精神，步行串聯(lián)。

    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解釋方式。誰的看法都沒錯，只是站的立場不同罷了。

    “快到了，過了這一站，就到楚庭了！”

    當(dāng)火車再次靠站的時候，白曙聽到了對面的小紅兵如此說道。他的話里有些激動，有些榮歸故里的興奮。

    而白曙的腦子里卻閃動著這樣的想法：該如何脫離這三個人，到福田村去？

    “你先到我家去住幾天吧！”其中一個小紅兵突然對白曙提出了邀約。

    白曙一愣，他第一次認(rèn)真地打量著對面的三個人。

    這三個小紅兵都很瘦，坐在靠窗的男孩臉上有幾個印子，叫麻子，據(jù)他說，他臉上的印子是小時候注射牛痘的時候，不小心留下的疤痕；坐在中間的男孩是最高最瘦的，所以叫長頸鹿；而坐在靠著走道的男孩，叫閃電，頭發(fā)剃得很短，可以看到額頭有一道閃電一樣的疤痕，據(jù)說這傷疤是他小時候貪玩，磕的。而向白曙提出邀約的，正是這個閃電。

    長頸鹿用肩膀頂了頂閃電，話帶幾分揶揄，“去你家？你家能比接待站好？”接待站對待從大都來的小紅兵，那可是有求必應(yīng)！

    閃電尷尬地摸了摸額頭上的那道傷疤，“也是哦?！?/br>
    白曙笑了，打從心底笑了。爺爺和奶奶說得沒錯，即使華國現(xiàn)在暫時有些不穩(wěn)定，但是，它會變好的，它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因為大家本質(zhì)都不壞，大家心中都向往著美好。

    “好呀！”白曙說道。

    “??？”閃電愣住了，“你，你這是答應(yīng)了？是要去我家？”他有些興奮，又有些無措，他，他這是交到新朋友了？

    白曙點點頭，“嗯，恭敬不如從命，我就去你家叨擾幾天了，你可別嫌棄。”

    閃電忙擺手，“不，不，不，我歡喜都來不及呢！”大都城來的朋友，他的新朋友！

    第133章

    ·

    閃電的家, 在楚庭市中心。

    “我的兒子呀, 你終于回來了！”閃電的母親一打開家門，看到門外的閃電, 瞬間淚流滿面。一年多了，閃電已經(jīng)離開他們快一年多了。

    閃電也非常想念父母，他哭了一小會兒，突然想到他還有客人呢！

    “媽, ”閃電推開了母親，“我?guī)Я伺笥鸦貋? 他可能要在咱們家里住上一陣子。”

    閃電的母親擦干了眼淚, 朝白曙看了過去。這個孩子長得真是俊！冰質(zhì)玉骨, 雖然第一眼看著讓人有些距離感，但是那種與生俱來的好人家的教養(yǎng), 是令人難以忽視的。

    “阿姨, 我是白曙，從大都來的, 可能得打擾你們幾天了?！卑资镄χf道。

    “歡迎, 歡迎, 你看真是給你看笑話了, 閃電離開家一年多了, 我每天都盼著他回來，所以才有些失態(tài)?！遍W電的母親眨著一雙紅腫的眼, 解釋道。她已經(jīng)不年輕了, 雙鬢已然斑白。

    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愛, 在這一刻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盡管她非常激動，激動得想要抱著兒子傾聽他這一年的經(jīng)歷，想要表達(dá)自己對他的四年，但是為了不讓兒子在朋友面前丟臉，她壓抑住了自己的情緒。白曙的心，開始變軟，變暖。這就是奶奶所說的家吧，無論在外面多久，家里總有人在記掛你。

    從白曙走進(jìn)閃電家家門后，閃電的母親像一顆不斷轉(zhuǎn)動的陀螺一樣，時刻不得停歇，一下問白曙和閃電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休息，一下問他們要不要吃水果，一下問他們今晚要吃什么……

    “你mama對你真好！”白曙感嘆。

    閃電有幾分開心，又有幾分別扭，“誰要她關(guān)心來著！我都是大人了，我是去過大都的人，自個兒見過世面的，又不是小孩子?！彼穆曇粼诎资锬请p清亮的眼睛之下，慢慢變小了。其實他出門在外，也想家。

    在這個講究多子多福的時代，閃電的父母親只有閃電一個孩子，對于這根獨苗，他們可謂是極盡寵愛的。所以當(dāng)年閃電說，他要出去串聯(lián)的時候，就算他們非常反對，但是父母終究拗不過自己的孩子，在閃電的堅持下，他們不得不妥協(xié)，忍著悲痛送他北上。

    閃電的爸爸是印刷廠的工人，傍晚的時候，他才回到家。當(dāng)他打開家門，看到坐在客廳里的兒子時，愣住了。

    閃電叫了一聲：“爸！”

    白曙見到了閃電爸爸的眼角濕潤了，不過作為父親的硬氣讓他忍住了，他梗著脖子說道：“你這臭小子，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這一去，就忘記怎么回家了呢！”

    閃電摸了摸額頭上上那道閃電疤痕，有些討好，又有些犟氣，“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好了，好了，孩子回來就好了，說這么多干什么？快洗洗手，吃飯了。兒子這回可是帶了朋友回來呢！”閃電mama從廚房捧出一個大的粗陶碗放在飯桌上，她掀開粗陶碗，玉米排骨湯的味道就在屋里飄散。

    閃電吸了吸鼻子，對白曙說道：“快來嘗嘗我媽煲湯的手藝！賊棒了！”

    他在大都城一年了，最想念的就是mama煲的湯了。

    閃電全家人都盯著白曙喝那第一口湯，期待他的反應(yīng)，白曙心里有些無語，但是卻也很淡定地喝了一口。

    的確是美味，排骨的鮮美和玉米的清甜交織在一起，在火和時間的作用下，發(fā)酵出了最美好的味道。

    “好吃?！卑资镄χf道。

    “好吃就多吃點！”閃電的mama非常非常開心，她臉上帶著被承認(rèn)的幸福感。做飯的人，最喜歡別人說她做的飯好吃。

    只一眼，白曙就知道這個女人是一個容易滿足的女人。她的歲數(shù)和白金氏差不了多少，她們身上都有著經(jīng)歷磨難后所得到的豁達(dá)，時間給予了她們最好的禮物，那就是認(rèn)清楚自己。在這一刻，閃電mama慈祥的面龐竟然和白金氏那張?zhí)焐烷L得兇狠的臉重合了。

    白曙在心中暗自感嘆，他這輩子，真的跟上輩子不一樣了。上輩子他心無波瀾，空空落落，終日只為生存而廝殺，但是這輩子，他從一出生就被nongnong的愛意所包圍，生命的走向已經(jīng)不一樣了。起初，他以為爺爺奶奶是因為相信他是什么仙人下凡，有所求，所以才對他那么好，但后來他慢慢發(fā)現(xiàn)，即使沒有他，那兩個睿智的老人也可以帶著白家活得很好很好。人和人的感情，是需要慢慢培養(yǎng)的，日久見人心，他和他們相處了十七年了，就算他再冰冷的心，也被慢慢地捂熱了。

    “怎么了？吃呀。”閃電的爸爸見白曙在發(fā)呆，忙給他夾了一塊排骨。

    這孩子，看起來就是乖巧的，晶瑩剔透的，真是舒服，比起自家那個粗小子好多了。不愧是大都人，氣質(zhì)就是不一樣！在皇城根里住著，肯定是吸著龍氣了吧？不過，這孩子的家人肯定是非常放心不下他，畢竟放著這樣潔白干凈的孩子到外地串聯(lián)，這得多苦呀，想一想就舍不得！哎，真不知道他的家人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