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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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jiān)渲樀溃骸安挥冒V心妄想,這次回去,公主就要嫁人了?!?/br> 白秀才道:“拉木措已經(jīng)告訴過我們了。他們今天的會面,無法改變?nèi)魏问?。既然如此,太師一定要多管閑事,阻止拉木措最后開懷地笑一次嗎?” 張?jiān)潘闪隧\繩,但仍然道:“做大夏的公主,怎會不歡喜?” 白秀才道:“你身居夏國高位,可元昊一日不入主中原,你就一日不歡喜。又怎能想當(dāng)然耳,覺得公主一定會舒心適意呢?” 張?jiān)湫σ宦暎骸澳愕故呛芰私馕?。”他?qū)馬徐行,白秀才與他并轡而行,兩人漸漸遠(yuǎn)離拉木措與謝子文相聚的地方。 清風(fēng)徐來,吹起不知名的草絮。白秀才道:“是,我久仰太師大名,如雷貫耳。太師本是大宋永興軍路華陰縣人,少年時(shí)以俠自任,負(fù)氣倜儻,有縱橫才,極有抱負(fù)??上以嚥坏?,自覺才華難舒,便與好友吳昊相攜來到邊關(guān)。其時(shí)范仲淹、韓琦二公為經(jīng)略,你二人恥于自售,便在一塊大石板上題寫了懷才不遇的詩句,雇人拖著石板在街上走,跟在其后吟詩痛哭,望能引起韓、范二公注意?!?/br> 張?jiān)溃骸坝行拇皆轮型?,更向白云高處飛?!?/br> 白秀才道:“可惜你們想出了這巧法兒,卻依然不受待見。韓、范二公是周正之人,不會喜歡這種放誕之舉?!?/br> 張?jiān)湫Γ骸澳菚r(shí)他們看不起我,如今我讓西夏成為宋國心腹大患,令邊關(guān)永無寧日,不知韓公、范公悔是不悔?” 白秀才大笑出聲。 張?jiān)溃骸澳阈κ裁矗?!?/br> 白秀才戲謔道:“笑西夏即將有個(gè)心胸狹隘、偏激負(fù)氣的相國。” 看到他目光中的輕視之意,張?jiān)笈骸澳阒朗裁矗〔皇俏也粣蹏?,是國不愛我!我屢試不第的時(shí)候,沒有人理我。我受盡侮辱的時(shí)候,沒有人理我。我悲歌終日的時(shí)候,沒有人理我。我在項(xiàng)羽廟酹酒酬神、慟哭西行的時(shí)候,更沒有人理我。要在從前,趙禎根本不知我張?jiān)淙?!可元昊就不一樣了,他許我高官厚祿,看重我的謀略計(jì)策,聽信我,倚重我,他才是識貨之人!” 白秀才蹙眉:“讀書人,真的要把自己看成一件貨物,誰出錢,就認(rèn)誰嗎?” 張?jiān)溃骸白匀唬捻w武略,辛苦學(xué)成,不都是為了貨與帝王家?人都是可以出售的,只是價(jià)錢不同?!?/br> 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了羌笛之聲,無限哀婉,無限離愁。 白秀才、張?jiān)捡v馬而聽。 半晌,白秀才望著天空道:“張?zhí)珟煟乙苍鴮以嚥坏?,也曾受盡侮辱,也曾悲歌終日,也曾被所有人看不起?!?/br> 張?jiān)⒓凑f道:“何不來輔佐夏主?” “因?yàn)槟阄也灰粯??!?/br> “哦?” “我明白,天地生人百種,各有各的天分,即便鐵網(wǎng)珊瑚,也不能搜盡天下英才。屈賈誼于長沙,非無圣主;竄梁鴻于海曲,豈乏明時(shí)?” 張?jiān)跉廪D(zhuǎn)冷:“那趙禎、范仲淹、韓琦如此薄待我,好像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牧??!?/br> 白秀才正視著他:“我只知道,真正的英才持心必正,即使時(shí)運(yùn)不濟(jì),被世人棄絕,也不會加害世人,令生靈涂炭。在太師心里,最重的是舒展抱負(fù),證明自己是棟梁,是大才。而在白某心里,最重的是天理正義,家園國土、父老鄉(xiāng)親,永不能叛?!?/br> 張?jiān)Φ溃骸坝馗?!?/br> 白秀才也笑:“叛徒!” 兩人相對大笑,笑得都有些瘋癲。 西夏兵卒們在遠(yuǎn)處看著,不敢過來。 張?jiān)秃鹨宦暎骸昂?!希望你在時(shí)運(yùn)不濟(jì),被世人棄絕時(shí),還說得出如此大言!” 白秀才笑:“我是過來人,才說得出如此大言?!彼麚苻D(zhuǎn)馬頭,正要迎風(fēng)離去,張?jiān)鋈淮舐暤溃骸拔抑滥闶钦l了!” 涼風(fēng)吹得白秀才衣袂獵獵飄動,直欲乘風(fēng)飛去。 張?jiān)粗?,說:“麟州引水之人,就是你吧!” 白秀才微笑不語。 張?jiān)唏R逼近一步:“若在戰(zhàn)場上遇見你……” 白秀才昂首道:“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兩馬分開,各回來路。 張?jiān)獩]有回頭,揚(yáng)手讓兵卒跟他返營。 白秀才回到謝子文身邊,見他在吹羌笛,而拉木措正捧臉傾聽。侍女們靜默地立著,藍(lán)天曠野,寂靜之極,只有羌笛之聲悠悠回蕩。 紅日漸漸西斜,天邊晚霞朵朵,曠野的茅屋里也升起了淡青色的炊煙。 侍女勉強(qiáng)出言催促道:“公主,時(shí)候不早了?!?/br> 拉木措站了起來,望著謝子文說:“我下這樣的毒咒,逼著你回來見我,你怪我么?” 謝子文深深地看著她:“怪。” 拉木措親昵地低聲道:“那就怪我一輩子吧!”落日熔金,暮色四合,她的眼睛里也像燃燒著金色的火。她伸出了一只纖細(xì)白凈的手,握住了羌笛的一頭?!拔揖鸵肋h(yuǎn)見不到你啦,你有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喜歡上我?” 謝子文遲疑片刻,說:“沒有?!?/br> 話音剛落,羌笛應(yīng)聲碎裂。 拉木措、謝子文都是一怔。 謝子文忙叫道:“哎呀,是不是我說壞了!” 白秀才拿過他們手中碎裂的羌笛反復(fù)檢查,終于看出了端倪:“同心咒消失了?!?/br> 謝子文拿過羌笛,一看果然,愈加驚疑:“為什么會這樣!” “因?yàn)槟阋呀?jīng)把真心交給公主了?!?/br> 謝子文辯解道:“可我沒有……” 白秀才抬起眼來,目光清炯:“你寧可死,都不肯騙她啊?!?/br> 拉木措低著頭,沉默地用手中紅巾將羌笛裹起,望著他說:“謝謝你真心相待,今天我們賽馬叼羊,吹笛唱歌,又說了好多好多心里話,我這輩子都沒有這樣快活過。今后,就算永無天日,有這一天,我也會覺得,太陽神沒有拋棄我?!?/br> “不會的,拉木措?!敝x子文清澈的眸子望著她,“長生天在上,太陽神在上,相信我,這絕不是最后一天。我愿你得到真情,愿你未來的駙馬懂你,惜護(hù)你,也會為你唱歌,會為你吹笛。如若沒有,我愿你此生都光明如意。再多毀滅,都奪不去長生天的造化;再多浮云,都遮不住太陽神的光芒?!?/br> 拉木措捂住了嘴,但沒有哭。 此時(shí)天地靜寂,像萬古長河凝于一瞬。 月出,日落,交相輝映,大地一片清輝。 第52章 醫(yī)者 白秀才和謝子文回到府州時(shí),張亢正在練兵。 “這就是鐵鷂子?”謝子文在高臺邊上,望著練兵方陣邊上十來匹鐵甲戰(zhàn)馬。這是夜襲琉璃堡時(shí)俘獲的西夏戰(zhàn)馬,膘肥體壯,比宋軍的馬要好很多。自打丟了靈州,宋軍就丟了馬場,再也沒有合格的戰(zhàn)馬可以補(bǔ)充給軍隊(duì)了。 “鐵鷂子是指最好的馬、最精的盔甲和最驍勇的騎兵。不但人穿盔甲,馬也穿盔甲,馬匹要害處都有精鐵護(hù)具,行動快捷,用于平原沖鋒,幾乎橫沖直撞、無堅(jiān)不摧,西夏軍常用它打頭陣?!卑仔悴胖钢切?zhàn)馬,“此陣也叫‘鐵林’。作戰(zhàn)之時(shí),騎士以鐵索絞聯(lián)在馬上,即使戰(zhàn)死,也不會墜馬破壞隊(duì)形?!?/br> 謝子文咋舌:“這樣的‘鐵林’沖過來,真?zhèn)€嚇人。鐵鷂子這么厲害,豈不是無法戰(zhàn)勝了?” “不然。”張亢從他們身后走了過來,“兩位可聽說過三國赤壁之戰(zhàn),徐庶獻(xiàn)的連環(huán)計(jì)?” 謝子文奇道:“啊,難道鈐轄打算來個(gè)火燒鐵鷂子?可鐵鷂子又不是木船,能點(diǎn)火燒嗎?” 張亢哈哈笑道:“西夏軍把鐵鷂子全都絞聯(lián)在一起,在平地上沖鋒確實(shí)占盡便宜,到了山地可就糟了,這一串串重甲騎兵,想調(diào)個(gè)頭都難??!” 白秀才點(diǎn)頭道:“鈐轄說的是。之前西夏軍擊敗宋軍,地形極其關(guān)鍵。無論是三川口還是好水川,都是一馬平川。元昊特地選在平地設(shè)伏,正是為了讓他的鐵鷂子大顯神威??伤窔⒏呃^宣到三松嶺的時(shí)候,鐵鷂子就成了廢物。才兩千邊民,就把幾萬西夏軍打得落花流水,陣斬一千多人!” 謝子文道:“可元昊守在麟、府兩州之間,我們要打,只能在他在的地方打。” 白秀才道:“我們在平地上也不是沒勝過。兔毛川也是一片曠野,可我們的‘神盾劈陣刀’擺的‘龍虎八卦陣’,就在那里把西夏軍擊得大??!” “神盾劈陣刀?龍虎八卦陣?” “就是外圍以車環(huán)繞,內(nèi)部排列盾牌,盾上刻猛獸,設(shè)機(jī)關(guān)使開合,驚嚇敵方戰(zhàn)馬,亦可防箭。那劈陣刀又長又利,上可劈斷鎧甲,下可劈砍馬腹。當(dāng)初楊偕把這個(gè)陣法獻(xiàn)給官家時(shí),那些大臣還都覺得它笨重可笑呢!”張亢大笑起來,“這一戰(zhàn),元昊活活折損了一萬多人。潰逃時(shí)被踩踏而死的西夏兵,比我們殺的還多。王凱那六千麟州軍把三萬西夏軍殺得大敗,簡直匪夷所思。但我府州的折家軍,也不是吃素的!” 謝子文聽得眼睛發(fā)亮:“那我們?nèi)ゾ洒胫?,就是要用這種‘神盾劈陣刀’了?” 張亢道:“是,你看底下這些,就是牌刀手!” 高臺下六千折家軍,左手持盾,右手持刀,隨著練兵口令,一招一式地動作著,發(fā)出激蕩人心的聲聲呼喝。他們的長刀和盾牌,在陽光下亮光閃爍,顯得殺氣騰騰。 *** 此刻,西夏軍卻從路上抓了一個(gè)老頭和一個(gè)女孩兒。老頭背著藥囊,女孩兒背著許多草藥和成藥。西夏兵一問:“你是大夫?”老頭兒樂呵呵地答:“是啊?!彼麄兙土⒖瘫蛔チ恕?/br> 女孩兒小聲抱怨幾句,只得跟著這不著調(diào)的老頭進(jìn)了西夏大營。 張?jiān)貋砗螅成暇屯戳似饋?,回來讓小兵一看,竟然長了背疽。雖是巧合,張?jiān)獏s心下大恨,認(rèn)為是“妖人”動的手腳。幾個(gè)軍醫(yī)都給他看了,開了敷藥的方子,可他信不過,還是叫人帶外面的大夫給他看病,這老頭就撞了個(gè)正著。 “不成啦,不成啦?!边@個(gè)自稱筠竹老人的大夫晃著頭,“準(zhǔn)備后事吧。” 女藥童也搖著頭:“師父說不成啦,那就是真不成啦?!?/br> 張?jiān)淮笈骸安贿^爛了塊皮rou,我人還精神著呢,備什么后事?!” 筠竹摸著一把銀絲般的胡子:“唉,不想備后事也行啊,多留點(diǎn)錢給孩子吧!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迸幫才浜系刈鞒鲆桓便挥哪?。 張?jiān)獨(dú)獾靡卵袄銎蛘脕砜赐?,見他那副即將吐血的表情,忙問:“怎么了?太師,你臉色不好……?/br> 張?jiān)蠼校骸斑@混賬大夫咒我!” 筠竹老人一見野利遇乞,就連聲道:“哎呀哎呀,這位就去得更快了!這一臉的黑氣,活不過一年??!快回家陪嬌妻吧!這樣的美人,還不自己多多珍惜,在外頭打什么仗啊!”女藥童躲在他身后,忍笑忍得渾身發(fā)抖。 野利遇乞的妻子沒藏氏是元昊的舊愛,元昊對她一直余情未斷。野利遇乞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厚道地勸說張?jiān)溃骸安贿^是個(gè)瘋老頭,趕出去就是了!” 女藥童忙說:“是,是,我爺爺瘋得厲害,就愛扮大夫玩,太師大人大量,別跟他計(jì)較了!” 還扮大夫玩!張?jiān)X得堵在喉嚨那口血又要噴出來了。 野利遇乞忙招呼兵卒:“快把這瘋老頭兒送出去。” 就在這時(shí),有人來送吃的:“太師,剛做好的熱羊湯。今天的羊羔rou可肥嫩呢?!?/br> 筠竹老人聞著味兒,立刻吸溜了下口水。張?jiān)獏s厭惡地說:“我沒胃口?!?/br> 女藥童擰了筠竹老人一把:“師父,你可別見著吃的就走不動路!” 筠竹老人嘿嘿一笑。 半個(gè)時(shí)辰后,西夏兵捧著錢帛,畢恭畢敬地把這一老一小送了出去。 走出一段路,筠竹老人在路邊石頭上坐下,嚷道:“昀羲,來給我捶捶背?!?/br> 鯉魚沒好氣地坐下來,轉(zhuǎn)過臉不理他:“不捶,有個(gè)為了一碗羊湯開方子的師父,我丟不起這個(gè)人?!?/br> 筠竹老人把屁股挪過來,好聲好氣地說:“昀曦啊,為師只剩下你一個(gè)啦。你不心疼師父,誰心疼師父呀。捶捶嘛,好昀曦,捶一捶?!?/br> 鯉魚一臉不高興地?fù)]動小拳頭給他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