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邢岫煙也有些無奈,有時她明明想當個好人,可在別人眼中如何也是壞人。 忽又思忖,既然如此,那么到時她不進取又有什么意義呢,難不成有機會當皇后,還和古人造反成功要當皇帝了時一樣,要三請三辭? 武則天以一女子力抗男權社會的壓力稱帝,當時武周上承貞觀、下啟開元,也是一代盛世王朝。武則天還是真的心狠手辣,不但是妃妾以下克上,手上還沾著血。 可她如此英豪,留下無字碑,千秋功過,任人評說。 她邢岫煙當一個區(qū)區(qū)皇后卻因為害怕后世的“反小妾上位”女團漫罵她為白蓮花、綠茶婊之類的而退縮,算什么英雄?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千古第一阿斗才是萬世第一笑話。 后世人罵她一萬句白蓮花、綠茶婊,可是她們中間沒有一個人有這樣的權力。甚至包括罵她的男人們的歷史地位沒有一個人能超越她,除非下一個朝代的開國皇帝。但是能當開國皇帝的男子是何等英雄人物,又豈會眼睛著于小婦人的點上?且誰看過毛/太/祖罵過武則天“小妾上位、不敬嫡妻、不守本份”的? 千秋功過,任人評說,武則天有此胸襟,何嘗不是看透了這一點?武則天是對后世會罵她的人有一種超越世情的蔑視。她登上巔峰、一生成就和故事,讓她早已和他們不是一個層級的了,這是一種真正靈魂上的強者的自信和胸襟。 邢岫煙此時忽然達到一種玄妙的境界,不再理會徒暉,徒暉卻看向她。 “你怎么了?” 邢岫煙不答,徒暉大的膽子走近,近到直尺間。他雖比她小四歲,其實已經(jīng)比她高上一兩厘米,正是能平視她的臉。 這樣近距離,他更驚艷于她的絕世飄逸風流的容顏。眉顰似遠山,眸澄如秋水;皮膚白皙剔透無瑕,冰雪少了她一絲溫暖,玉器少了她一分柔軟。黑得發(fā)亮的濃密柔軟的頭發(fā)并未盤起,只打成兩個條粗/長的麻花辮,若是在宮里自是十分不規(guī)矩,在這邊城卻無人管她。她額前是一條精致的珍珠抹額,在陽光下折射出瑩潤的光澤。 此時四下無人,我若是抱她一抱也無人瞧見。如此一個念頭,他只覺心頭一蕩,渾身發(fā)燙。 他想去抱她,可他的大腦還沒有指令他怎么做時,身子已經(jīng)向她撲過去了,并不是他猴急。 身體不是受他的指令,卻是蛇毒起作用了。雖然放出了大部分的蛇毒,邢岫煙也為他吸了一部分出來。到底是有少許進入身體的,原本平心靜氣,發(fā)作得也慢些,但少年人一再控制不住情思,引得熱血沸騰,心跳達到極致,豈不是找死。他若不是太過專注于情,當也發(fā)現(xiàn)他身體的不適感。 邢岫煙處于那種玄妙境界,猶如入定,直到徒暉身子向她倒來,她才回神,手比腦快接住了他。 邢岫煙扶著他坐下,執(zhí)起他的手看了來,已經(jīng)腫成豬蹄了。她拋下剛才的思考,不能讓他死了才是當下的關鍵。 她將他手腕上系的宮絳再緊了緊,又說:“你別怕,不管怎么樣,你父皇一定能救你的。” 近來因為楊家的事,徒元義再對徒暉不喜,他也是他的兒子,虎毒不食子。 徒暉微微一笑,說:“我不怕。我若是死,你會不會來祭拜我?” 邢岫煙說:“不會?!?/br> 徒暉黯然:“我就知道我什么都不是,我不能和父皇比,甚至連你身邊的丫鬟都不如?!?/br> 邢岫煙站在長輩的立場,思維定勢,饒是聰明也是無法聽出別什么來。 只道他覺得自己才華不如徒元義,他覺得她看不起他。 邢岫煙說:“你和我的丫鬟比什么,她們有的是被拐賣的,有的是被狠心的親人賣錢的,有的是家里活不下去賣了的。她們的苦,你經(jīng)歷過嗎?你也當然不如你父皇,你皇爺爺當年多少個兒子,只有你父皇繼承大統(tǒng),豈是簡單的?再說,坐上皇位時你父皇接手的是什么樣的爛攤子?你皇爺爺和你幾個伯父一起給你父皇添堵,他何時放棄過了?你不過是中了小小蛇毒,你便放棄了?” 徒暉聽她這樣說,心中更有一股自卑,更是大膽直言:“我死了不是對你更好嗎?這樣,將來必定是你兒子繼承皇位。也省得朝中起紛爭。” 邢岫煙不禁笑了,說:“我兒子自有我兒子的福緣,他若有本事,你活著你也爭不過他,他若沒本事,還是不要坐上那個位置得好,那才是我愛他,那么你的還是你的。天下那么大,若是大好男兒,何處不是錦繡,偏生非得兄弟窩里橫顯能耐?那么當年太/祖皇帝的位置是誰傳給他的?我無此心,你也不必小人之心。” 徒暉說:“我……我不想死,可萬一呢……你……你能給我唱首歌嗎?” “啥?” “我小時候,奶娘會哼小曲給我聽。” “你不要告訴我說,我長得像你奶娘。” “……不是,我好像看不清你的臉了,想聽你的歌聲?!?nbsp;徒暉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要失去知覺,他視線也有些模糊,這應該是神經(jīng)性的蛇毒。 唱歌呀,邢岫煙一臉的狗血,她都很少對著徒元義唱歌,倒是喜歡吹笛彈琴給他聽。 此時想想有啥曲子好,還是唱起了她前生還在上學時的洗腦歌《呼喚》。 天多高路多長心有多大 千江水千江月何處是家 …… 天多高路多長心就多大 天之涯海之角處處是家 …… 喜的淚悲的淚呼喚晨曦 伊人不相見 明月空流連長相守長相思 伊人不在時春光為誰遲姍姍來遲 徒暉全身麻痹,視線模糊,耳間還在嗡嗡聲中,卻隱隱聽到她的歌聲,他臉上不禁帶著一抹滿足的微笑。 邢岫煙唱完了歌,看他如此人事不知的模樣,心下也著急,他也是一條人命不說,要是撐不住,她絕對有大/麻煩。她好像預見了有大臣撞死在紫宸殿的大柱子上,死前喊著“妖妃禍國呀!” 徒元義獨寵她沒有出事,還是有后宮掩飾的,并且也多虧了徒暉這個嫡子的存在,且她進宮也才一年多,將來如何還要觀望。所以,就算有個把死腦筋的大臣還犯不著那么做,可古代的皇帝嫡長子的安危就不一樣了。 邢岫煙正想著等不住紫玥找來人了,自己先背他走,便聽到隱隱傳來腳步聲,過不多時,就見到跑上來兩個錦衣衛(wèi)。 “微臣參見貴妃……” 錦衣衛(wèi)就要下拜,邢岫煙喝止:“都什么時候了,沒有看見大皇子中毒了嗎?趕快負他下山,宣太醫(yī)!” “是!” 錦衣衛(wèi)上前,兩人將已經(jīng)陷入昏迷的徒暉扶起,一個身材健壯的錦衣衛(wèi)背起他就朝山下奔去。 而邢岫煙也不知自己的毒有多深,但為了安全還是不能自己跑,可錦衣衛(wèi)到底男女有別,只好等來了西廠太監(jiān),將她背著下山去。 …… 朔方圍場占地千頃,平日也是隸屬兵部的馬場放牧之地,可謂一地多用。這是太宗皇帝當年親自圈定的圍場,與幽州鐵網(wǎng)山圍場齊名的兩大皇家大圍場。 秋天的原野已經(jīng)被熱烈的黃色、紅色所點染,秋陽灑著金色的光輝,讓曠遠深邃的天地帶著一種令人神醉的圣潔。 數(shù)千騎漢、蒙獵手喝聲震動蒼茫大地,縱橫馳騁在草原、在白楊林、在楓林里,不時聽到嗖嗖的弓箭聲。他們來回沖殺,展露著原始野性的殘酷之美。 生存、生態(tài),其實就是食物鏈。 人類沒有鷹雕的翅膀,沒有虎豹的利齒,沒有熊象的體格,卻成了萬靈之長,是因為人類善假于物也。 徒元義并不參加下屬們的比拼,但到了獵場也要展現(xiàn)身手,他帶著西寧郡王父子、周顯川、盧坤、王子騰等高級武將,并有一隊錦衣衛(wèi)護衛(wèi),在獵場試著身手。 王子騰沒有想到他有這個榮幸,自乾元帝登基以來,他向來不得帝心。他弓馬嫻熟,善于兵事,之前自恃獨一人之身卻繼承四大家族之余蔭勢力,頗為自負霸道。在乾元帝殺過不少人且他又被架空后,他才時常覺得身處險境,近年他也都在低調(diào)隱忍而保身,連賈環(huán)豎子狂妄,他也順著王熙鳳的周旋說辭圓了自己的面子就沒有再追究。 這次能被欽點伴駕,倒讓他頗為意外,受寵若驚。 徒元義帶著諸臣奔馳,進入山林,諸位大臣也發(fā)現(xiàn)乾元帝喜歡獵殺毛皮鮮亮的狐貍。 皇帝極為耳聰目明,又見一只雪狐在林子間繞著,御馬在樹林間不好奔跑。 皇帝持弓拔箭,忽然身子從馬上躍起,明黃色的繡龍披風飄蕩,他又在一棵樹上一借力飛上了一棵大楓樹,一息之間,他已經(jīng)搭弓放箭。 嗖得一聲,有角度好且眼尖的大臣一看那箭正橫穿那雪狐的脖子,眾大臣紛紛喝彩。 徒元義又從樹上接連縱躍兩次下來,穩(wěn)穩(wěn)落在馬背上,其輕功、箭術之絕世讓在場之人無不驚駭。 徒元義笑著對西寧郡王金世超說:“早聞金愛卿當年曾射圍奪冠,乃是我大周神箭手,今日如何不一顯身手?” 金世超回道:“微臣微末伎倆如何與皇上日月爭輝?” 徒元義笑道:“金家子弟若非弓馬嫻熟,如何能鎮(zhèn)守朔方?金氏一族內(nèi)屏中國,外攘夷狄,朕倚為肱股,愛卿不必謙虛?!?/br> 金世超也不知該不該信皇帝?;实垡恢痹谒贩蕉嗉訚B透,如今有大半文官是皇帝的人,這塊傳統(tǒng)勢利范圍金家的影響力大大削弱。而武將方面,早兩回北狩時,皇帝也是塞過人進來的,這一回他也有讓西廠派駐朔方軍中的意思,金世超多有忌諱,卻也不能反對。 因為如今京都五方軍十二萬禁軍全有西廠勢力,這種制度的推行雖有困難,也證明是可行的,他現(xiàn)在反對不是說明他不忠嗎? 但皇帝卻也沒有削他的兵權,對金家的賞賜也不少,西寧郡王世子金浩倡八歲時就在京都當著質(zhì)子,當時還是高宗在位。而肅宗登基后,讓金浩倡進了東五所上學,和榮親王、福親王、英親王是同窗?;实蹫樗麄冄诱埼奈涿麕煟甜B(yǎng)嚴格,甚至在兒子十六歲前禁止兒子沾染女色,絕無讓兒子成為酒色之徒的意思。兒子每回隨駕北狩回來,也曾說自己韜晦故意功課差了,曾受到皇帝嚴厲斥責??梢娀实圻€是真的希望金家下一代不是廢物紈绔的。 信與不信、恩與威、寬仁與猜忌共存,且皇帝也掌握朝堂,朝中無有故意給他添堵的權臣,倒讓金世超為臣謹慎許多。 金世超道:“金家世受皇恩,自當精忠報國?!?/br> 徒元義朗朗一笑,說:“好一個精忠報國,愛卿若為岳武穆,朕定不做宋高宗?!?/br> 金世超又一陣背脊發(fā)涼,暗想自己官場和軍中浸營多年,怎么一時之間沖動亂說話了。好好說什么精忠報國,自比岳武穆,是不是暗示皇帝是宋高宗?;实蹠粫詾樗麑τ谖鲝S勢力入朔方軍的事有怨懟呀? 金世超忙道:“宋高宗豈能與圣人相提并論,圣人之英武,當與……太宗皇帝媲美。” 在臣諸臣聽了紛紛附和。 太宗皇帝在位時,大周才威鎮(zhèn)四海,他手底下猛將大多數(shù)得到了好結果,甚少有誅殺功臣的事。只怕這個時空中,大周太宗皇帝的原型是唐太宗——盡管歷史上有唐太宗。 說徒元義有太宗遺風,那么他作為臣子,也好過日子。 徒元義哈哈一笑,忽聽人來報,前方有熊,徒元義忙招呼諸臣趕往。這一回徒元義卻沒有出手,因為秀秀小心肝不愛熊皮的,于是讓手下諸臣出手了。 這一回卻是金世超和王子騰都射中了一箭獵到了棕熊,兩人都謙讓一番。 正在此時,忽聽人來報說,蕭景云射殺了蒙古喀爾喀部的布日固德王子的黑鷹,此時喀爾喀部的諸位獵手都心有不服,兩方要打起來了。 原來,蕭景云對于布日固德王子當日肖想黛玉有點吃味,早打算在獵場上下他的面子。 于是蕭景云和幾個武進士出身的拱圣軍武官就緊跟著喀爾喀部的射圍比賽的代表們。 那些武進士出身的人與蕭景云同科,本就交好,又知他出身高貴又受皇帝姐夫?qū)櫺?,自然是以他為頭的。 反正布日固德看中一只獵物,蕭景云武藝高強,他就先一步射中,有時為顯自己箭術,他還去射布日固德的箭,將他的箭中途射下,讓獵物跑了。 布日固德當然也為爭一口氣,就放鷹去追殺獵物,這回卻讓蕭景云暫時沒有法子,他總爭不過有翅膀的。而拱圣軍是守衛(wèi)皇宮的軍隊,平日也沒有玩這個的,不像朔方軍也有武將馴養(yǎng)獵鷹。 布日固德瞧漢人沒有獵鷹不禁得意洋洋,還和蕭景云說:“這一回打圍若是我勝了你,你將未婚妻讓給我當王妃如何?英雄方配美人,我一定待之如珠如寶?!?/br> 蒙古人若是兩個勇士看中一位姑娘,決戰(zhàn)勝者得之也屬平常。但是漢人定親下聘了其實和過門差不多了,就漏了迎娶一道環(huán)節(jié)。是以,甚至有定親后未婚夫死了,未婚妻只怕要守望門寡。便是要另訂親事,若是新婆家不介意,還要看看舊婆家的意思,因為若沒有退親就還算婆家的人。 而在漢人男子的觀念中,有人這般無禮覬覦妻子是為奇恥大辱,是窩囊的象征。 蕭景云豈能不更惱的,冷哼一聲,說:“仗著扁毛畜牲便能贏我嗎?” 當下,卻又有一只獐子被發(fā)現(xiàn)了,布日固德吹著口哨指揮著兩只黑鷹去獵殺。 布日固德還看著蕭景云哈哈大笑,說:“那位美人跟我去當王妃比嫁給你強多了!” 蕭景云冷笑:“做你的白日夢!” 說著,執(zhí)弓搭上箭,嗖一聲,箭如閃電,那飛在前方的一只黑鷹就被射了下來,而另一只黑鷹受了驚嚇往高處飛去,就在高空盤旋了。 喀爾喀部的蒙古人自然大怒,布日固德就要向蕭景云提出決斗,蕭景云難道還會怕他,自然應戰(zhàn)。 還是拱圣軍武官中有怕出事的,去稟告徒元義。